「陈情令番外」醉梦 第105章 与婴书，十六年（上）

话说魏无羡在静室书房翻阅书册时无意中发现书橱后藏有密室，密室内珍藏的所有物件均与他相关，心下凄然且感动，不由得泪眼迷蒙。

他手执烛台，一格一格凝眸注视，一寸一寸抚过蓝湛那孤独行走的五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浮生醉梦天子笑，狂放不羁书家规，听课涂鸦飞纸人，藏书阁中赠画像，云深院落采玉兰，百凤山里赠芍药……上辈子的记忆，本已模糊不清，恍然若梦，此刻却被面前这些物件一一拾起，从朦胧到清晰，从遥不可及到触手可得，蓝湛就这样帮他找回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洒脱不羁、烂漫无邪的少年，那个意气风发、善良纯真的少年，那个心内装了太多人乃至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前世知己之心便殒命深崖的少年。

烛光继续一格一格挪移，指尖依旧一格一格探寻，视线定格在一只紫檀雕花匣子上，色彩凝重，渲染着厚厚的岁月痕迹，那花纹……那花纹，是一朵硕大的莲花，九重花瓣，金线所勾，欣然怒放，冲淡了匣子本身的暗沉色系，教人有些炫目。蓝湛在这密室的壁橱珍藏一只匣子，精心绘上九瓣莲，其意蕴不言而喻。

他会在匣中藏些什么呢？魏无羡的目光又在壁橱所有格子逡巡了一番，似乎该有的他能收集到的都有了，那么匣子内会是什么呢？蓝湛不在，擅自打开他的匣子是不是不太好？要等他回来先问上一问吗？

心脏忽地突突直跳，血液急速奔涌，双手颤抖得厉害，魏无羡对着匣子盯了半晌，终于决定开启它。反正蓝湛说了，他也是静室的主人，这里的一切他都可做主。这匣子也是静室的一部分，他自然也可随意开启啦。

放下烛台，魏无羡左手扶住匣身，右手轻拨搭扣，啪嗒声响，在静谧的空间格外清脆，犹如一滴陡然落下的雨珠，咚地敲在他的心田，全身随之微微一颤。可是匣子并未应声而开，仍旧寂静而固执地沉默着。

蓝湛居然还给这匣子布了结界！魏无羡好奇心起，便更不去纠结匣子的主人是否应允。反正他破坏蓝家的结界也不止一次了，多破一回又有何妨？魏无羡捻起食指与中指，默念心法，在额前一点，往匣盖一指，道声：“开！”盖子欣然跳起，展现出满满一匣书札。

藏得如此之好，是谁写给蓝湛的呢？魏无羡探手取过最上一封，赫然见到“与婴书”三字。“与婴书，与婴书……”他一遍遍呢喃着这三字，原来这满满一匣的书信是蓝湛写给我的啊！十六年了，蓝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与我分享他从时光的那端一步步向我走来的痕迹么？

一种熟悉的滋味在胸腔蔓延，接着慢慢爬上喉咙，爬上鼻子，爬上眼眶，酸，堵，涩，胀，眼角又不争气地溢出清泪。魏无羡拿袖口胡乱抹了把眼睛，小心翼翼地拈出第一封书信：

“婴：吾夜赴莫家庄除祟，得一剑灵，上着阴虎符痕迹。此符已匿迹多年，如今重现，是何缘故？隐约感应，汝曾现身。吾遍寻全庄，不见踪影，心下戚戚，怆然长叹。人皆道汝仙逝多年，吾却偏生不信众生所云。汝精通诡道，定能护己周全。汝若感念，可否现身？思之，念之，痛之，悔之，可否垂怜一见，听吾诉尽千般悔恨，万般痛惜？……”

魏无羡泪眼婆娑看至最后，落款日期正是自己牵着“小苹果”从莫家庄匆匆离开的那日。想到那日自己见到蓝湛一袭白衣从天而降，五指弦杀威风凛凛，心中既惊喜又惆怅，既亲切又陌生，既自豪又失落，很想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却又畏畏缩缩不敢出现，最终胡乱收拾起纷纷扰扰的心绪落荒而逃。原来蓝湛那日也在寻觅于我，原来那日我悄悄逃离后，蓝湛是那样忧伤失落，早知……早知……早知又如何？早知蓝湛到处寻觅，我便真的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吗？那么狼狈，那么不堪，还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往事……

魏无羡心道：一直以来，蓝湛都是清冷纯净的白月光，高洁不可攀，凛然不可犯。尤其是携带着前世那些不堪回首的纷扰，即便知晓蓝湛在寻找于我，我也会想方设法逃离的吧？幸好……幸好蓝湛不曾放弃，不，他本就不会放弃，他执迷不悔地追寻，终究在大梵山找回了我。

魏无羡又低头看向匣子，最上一封是重逢前的，那么最早的应在匣子底下。那时，蓝湛目睹自己毅然决然甩开他的手，从高高的悬崖飘然而下，坠落在他看不见的无尽深渊，他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寸寸肝裂？

轻轻捧出匣内所有书札，魏无羡双手合十，深深吸了口气，才将手慢慢伸向最底下那封。信封是蓝家特制的，一朵朵淡蓝色祥云飘荡在白底之上。这白，原本该是若雪莹白，只是经由岁月的侵蚀，逐渐蒙上黯淡之色，看上去微微泛黄。信封的角落似乎沾染了什么污渍，斑斑点点的，在白底蓝纹之上格外惹眼。蓝湛是如此妥帖严整之人，又是给我留的书信，怎会沾染污渍呢？魏无羡凑近信封，仔细辨认，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污渍，竟是斑斑血迹。

“蓝湛……”魏无羡的心像被什么生生撕扯着，一瓣一瓣碎将开来，疼痛得无以复加。抖抖索索取出信笺轻轻展开，却不忍卒读。闭目半晌，缓缓睁开，首先将目光挪至最后，那日期，是自己坠崖后的第二日，是蓝湛肝肠寸断的第二日，是他精疲力尽奔波于不夜天与乱葬岗之间的第二日，是他咬牙痛忍戒鞭之刑的那一天……魏无羡想象着他满身伤痕，静静伏在寒潭洞的冰石之上，颤抖着，痛楚着，倔强着，一笔一画写下刻骨深情，任那心头翻涌的莫大哀恸化为滴滴鲜血，洒落在素白书笺，晕染成朵朵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