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直都知道,王尧的手段阴狠,并且可以准确的命中别人的弱点,他惯会捏着别人弱点玩。
梨花清楚的看见他的眼神稍冷,目光就像一条含着剧|毒的毒蛇,仿若在看着她们徒劳中的挣扎。
他的嘴唇紧抿,嘴角却微微弯起一点点。
他在笑、他在得意。
梨花只觉着浑似被架在火里烤一样,她轻声问:“那皇甫氏呢?为什么选中了皇甫氏?”
王尧的嘴角翘起,沉声道:“寡人坐上王位后,总有些不安,不管是昭还是旭,也许真的是寡人念在他是寡人的同胞份上、又或许是他敢对寡人手下留情,寡人才迟迟不收拾他。”
“可旭…他亲手给了寡人一箭。”王尧深深的看了梨花一眼,“就算没有你,他也会。”
梨花眼中不忍,微微一闪,“你在报复他?”
王尧低头凑近她,直直的盯着她双眸看,“你在可怜他?”
梨花语塞,这话她接不了,说是错,不说也是错。王尧却不肯放过她,把人紧紧搂住,狠狠的压住她的唇,直到嘴里都是血腥味,他把她的唇瓣咬破了,最后又颇怜惜的轻轻舔舐着。
他轻声说:“梨花…我成功是不够的,我必须还要让别人失败,皇甫氏不能为我所用,我留着给旭养兵蓄锐吗?他既然得到一个贞州柳氏,那我必然要收回来一个!”
“而且…你心软了,你竟然放过了莲花。”他无奈又怜爱的一笑。
她心软了,对莲花心软了,他总要给他讨回来的。他心里想的是,梨花身后只有他,那出卖王银的莲花,又凭什么背靠皇甫氏?
梨花却心中一沉,“修辞……”
她神色凄然。
“诛光州王氏满门,要杀我哥哥的难道不是你吗?”你却一味的想把所有责任推到莲花头上。“何况…你要是不想着把她嫁去辽国,她会狗急跳墙吗?她不该,你就该吗?”
你怎么能到如今了都还在推卸责任?
可要说促使王尧灭了皇甫氏一族,归根结底,还是一切太过理所应当,王尧想下的这盘棋,简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莲花的雪上加霜,以及甄氏的心狠手辣,导致的后果就是让他觉着无力,而这两份无力感会让他转而通过蓄意伤害他人来获得补偿。
梨花没有了光州王氏,莲花却还有黄州皇甫氏,新仇旧怨的,瞧瞧,多碍眼。还有甄氏这个毒妇,险些害了梨花还有即将出世的如意,本就因为梨花生子长久疼痛让他心焦与惶恐,甄氏的所作所为不正是给了他发泄的地儿吗?
甄氏想让他彻底失去梨花与女儿,那他便回报于她的“本该如何”,让她尝尝失去爱女的滋味,还有不得不在被迫与心甘情愿中纠结死去。
把伤害回报到她们的身上,才是最让他开怀的方式。
王尧的声音微微低了下去,满满的都是依恋与轻柔,“我这两日给如意想好了一个名儿,妧,你觉着怎么样?”
他想用如意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他不想又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梨花生间隙。
梨花却不接这话,“光州王氏我且不与你论,皆因我知我外祖父王规心思颇深,甚至先王在时就几次派人暗杀于先王。可皇甫氏呢?皇甫氏在皇甫一案后,说沉寂也好,说韬光养晦也罢,但他们从来不曾主动挑衅于你,他们与其他豪族不一样的就是他们更害怕皇甫氏再经受一次严重打击,这也是为什么在光州王氏覆灭后他们又一次选择回到幕后……”
“梨花…你不知道,他们还在韬光养晦,你看旭不正是这样…”他企图解释,让梨花信任于她,可梨花又何尝不知?她更多的是失望,失望王尧诛灭皇甫氏更多是一己私欲。
“你如果是因为想要再一次警告诸豪族,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你偏偏是因为一己私欲。”
他连忙道:“顺带,顺带的,我也是因为要警告豪族,才会——”梨花伸出手拦住了他的话。
梨花徐徐道:“也许有警告,但警告才是顺带的。我们一起长大,我又怎么会不了解你?”
了解他。这话她才吐出,王尧不由得微抿笑意,握住了她抬起的手,轻声说出了他想说了许久的话:“我一直都有让中尚署、织染署给你准备礼服,还有掌冶署给你做的凤冠……”
谁知梨花双眸微微一闪,勉强侧过头去。
她还是不肯嫁给他。
王尧默了一会儿,方才问她:“为什么?”
她不语。他眼睑微微低垂,良久低低笑了起来,笑完了嘴角还留有漾出来的笑意,他道:“公平吗?你觉得公平吗?”
梨花抬眼看去,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眼里带着些许血丝,情绪颇为不稳。
他又微微低吼:“温古现在都还是旭的儿子,你不想让他做私生子,凭什么让如意做私生女?整个朝堂、整个松岳都知道,高义公主给当今陛下生了一个女儿,你不嫁给我,对如意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婴啼声响起,原本在不远处睡得正香的如意被两人的声音吵醒,她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哇哇哭着,哭声那样响亮,也那样让他们心疼。
王尧抢先一步上前将如意抱起,轻轻哄着她,等哄的差不多了,哭声渐渐停了,王尧这才重新看向梨花,梨花仿若呆滞的站在那里,她顿住了脚步,只有迈出了小两步的距离让人知道她也是想往这来。
王尧勾着嘴角微讽:“多狠的心啊,女儿哭了都还傻傻站着。”他的声音沉沉入耳,添了一分冷漠,一丝严厉,“出去,寡人不想看见你,别在寡人跟前碍了寡人和寡人女儿的眼。”
梨花心知他怄气,微抿了抿唇瓣,便转身走了让他静会儿,王尧见她真走了,不由得咬咬牙,心里更气了!
他待在屋子里哄了一会儿,把如意又哄睡下了,这才喊了人过来,问梨花是不是在院子里溜达。
宫女答道:“公主刚才是在院子赏花,没一会儿重光殿君、庆春院君来了,公主就带着他们到茶美院吃东西去了。”
王尧都觉得自己快要呕血了,他一恼,就气呼呼的回了天德殿,临走前还琢磨着要不要把如意带过去,但一想到梨花不顾及如意会成为私生女,便把人留了下来,梨花软弱的地儿他摸得一清二楚,放在她身边才能引起她的恻隐之心。
可当夜,他就因许久不曾一个人睡的缘故,感染了风寒,次日一早就开始咳嗽,咳嗽着他又不禁心道,得亏他没把如意抱过来,要不然如意那么小一只惹上了风寒,他得埋怨死自己。
看着碗里乌漆嘛黑的药,王尧却琢磨了起来,好一会儿,他喊来了一个宫人,扬声道:“去把公主叫过来,就说寡人喝不下药,嫌苦。”
“……奴才遵命。”
等梨花真来了,还顺带给王尧拿了一包蜜饯,却见王尧躺在床上一声不吭,连梨花的到来也不能让他有个反应。
她接过了一旁宫女端着的药,轻轻拨了拨,又给抿了抿试试温,她轻声说:“不烫了,你起来喝。”
王尧冷笑一声。
梨花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碗里的药汁确实黑,不用猜都知道,笃定苦,但王尧是不怕苦的,喝苦药从来不眨眼,但偏偏今天这般反常,“多大人了,还怕药苦。”
“你以为用激将法就有用吗?”
梨花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捏了捏,“你从前吃苦莲子都觉着味道尚可,这回还使性子不喝药。”
“你和你喜欢吃的甜莲子一样!”没心。王尧又发脾气般转过身去。
这话就是气话了,这些日子的美好让他忽略了梨花本来的面目,她就是一个让他患得患失的人。
梨花逗他:“你问问其他人,谁吃莲子吃有心的?”
王尧使气性道:“我,我吃!怎么了?”
梨花轻叹了一口气,“偏你是例外。”
她过来也就意味着服软了,可王尧心里憋着气呢,梨花又还激他,他口味特殊?她才口味特殊,见天的爱吃甜的,腻的很。
梨花又轻柔道:“喝药,我喂你,生病了不喝药怎么见好?你生病可不能抱如意,就连温古他们我也不让见你的……”
王尧转过身瞪了她一眼,梨花微微一笑,便扶着他半起,又给他拿着靠枕抵着腰,让他可以靠的舒服些。梨花用药勺给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这才给他喂到嘴里。
王尧眉头都不皱一下,面无表情且盯着梨花看的喝完了整碗药。
一待就是一白日,梨花正想转身说些什么,便见他又咳嗽了,那咳的直让她觉着都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梨花心里一软,也就留下了。
梨花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总觉得有些热,没想着还发热了,又让太医来探了探脉,确实开始发热了,等吃完清汤小粥还有小菜,梨花又给他喂了药,之后才缓缓躺在里边睡下。
还没睡一会儿,梨花就觉着有什么物件压住了自个,还热的慌,她睁开双眸,压着她的正是发着热的王尧,她掐了一把他的腰,嗔怪道:“你发热呢!”
王尧脑袋昏沉沉的没吭声,自顾自的解开她的里衣,等准备就绪了,他又一顿,迷迷糊糊的看着梨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轻声说:“没有光州王氏了。”
梨花心里一怔,似乎不明其意,盯着他看,他的神色比以往都要温和,却又比以往都要软弱,他又喃喃:“没有了…”
梨花正想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庞,眼看都要贴上去了,他又轻声说:“这次我不是因为光州王氏要娶你……”
她彻底怔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脸上表现的分明是诧异却又感叹的神色,欲言又止。王尧脸上迸发一种难堪又痛苦的神情,他把脑袋埋到了她的颈窝里,声音又沉又闷,那浓重的无力感让他喘不过气。
“我知道母亲培育我的目的,我不想被抛弃,得到了她的正面回应,我才觉着自己还有生存的价值,可我坐上王位后,总觉着缺了什么,王位是给母亲争回来的,她想要做整个高丽最尊贵、最得以尊崇的王太后。”
王尧搂紧了她,好似要把她揉进血肉里,“所以我想你以后可以做王太后。”
他哪怕心里再怨刘氏,也没法改变刘氏从小到大影响到他的观念,早已经刻到骨子里的潜移默化。
让梨花当王太后,那样她就是高丽最尊贵的女人,王后仅仅只是王后,上面还有王和王太后,正是如此,他当初才固执的想让梨花给他生一个儿子。
王太后是王的母亲,也得到王的敬重。
感受到颈窝的湿润,梨花勉强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后脑勺,轻轻触摸,忍住心中的百般滋味,她的声音仿若微风拂过的呢喃:“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她也说不准在等什么。
王尧才抬起头来,梨花就给他擦了擦眼圈四周的泪迹,可越抹他的泪迹,梨花却越不是滋味,她的心里就像被小石子打过的湖面,激起微微涟漪,刚才又扔进来几颗大一些的石子,激起无数水花,最后石子又徐徐沉入水底。
王尧会哭,倒也是因为头脑昏沉,热尚且未退,不知怎的,眼睛就发酸的厉害,然后眼泪就抑不住了往外流。
他的声音沙哑:“你若担心朴氏女的问题,我明天就给你解决了。”
梨花失笑,颇是无奈,“怎么解决?杀了她吗?她和她妹妹不一样,你让人勒死了朴今荣,不单单想让甄氏痛苦,更多的怕是朴今荣也有参与稳婆的事情吧?可朴今熙有吗?”
她没有,她沉稳大方,在王尧跟前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按照王尧的性子,若朴今熙参与了此事,哪肯轻而易举的放过她?
梨花说的杀了她,倒是说对了,王尧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见梨花不大乐意,也就把话收了回去。
好半晌,梨花给他热出了浑身的汗,可他搂的严实她推不开,只能妥协的把两条胳膊攀在他的背上,身处水深火热时,梨花盯着顶上的帐纱面瞧。
等过了好一会儿,梨花才轻声说:“三哥为什么总是送我珍珠?”
揣测的意思,终究只是揣测,远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真。
王尧动作未停,好似没有听到梨花的话一样,就在梨花以为他又不愿说,或又让她猜时,他才轻声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这是他送珍珠最单纯的初衷。
还有它的下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在她嫁人之后,还送珍珠,不过是他的一点恶趣味,他想让她无时无刻都能想起他和她从前的一点一滴。
难过、怨恨,他都有,她怎么敢嫁给别人?
最可惜,锦瑟无端五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