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法国黑户之旅 第102章 古道热肠

“就选这款吧。”冉阿让在店员推荐的款式里，选了一个他认为耐看的，一款红褐色连枝纹的缎料。给孩子做衣服最麻烦的是小孩长太快了，冉阿让清楚，过几年瑞尔威的身形都会大变样，这个阶段的小孩就是抽芽的小树苗，一天一个模样。

“幅宽3.6尺，您要多少？”店员态度殷勤了很多。

“嗯……”冉阿让不打算买太多，因为这对他来说算奢侈的了，“5尺。”

冉阿让想这块料子给瑞尔威做几年的马甲都绰绰有余了。

店员点点头，不少人来尝个新鲜也就是买这么多，于是他带冉阿让去剪布了。冉阿让本来想叫上瑞尔威，但回头一看俩孩子坐一起。“瑞尔威，你坐在这别动。”他吩咐道。

安灼拉一看大人和小孩的衣着就知道家境如何。他家是里昂纺织业的大商，父母带他上街，父亲来丝绸铺子谈合作，母亲已经买买买上头了。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坐在店里看人头，还不如呆在家里。

“……”瑞尔威快尴尬死了，他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而他不得不坐在这里，因为马德兰先生吩咐的。

“咳，安灼拉，您自己来的吗？”说完瑞尔威就后悔了，他打量起这个男孩的衣着，明显是高档货……这种小孩哪里会无父无母呢。

“不是。”安灼拉依旧态度淡淡的，“我母亲在那儿。”他看向人群中一个金发的美丽妇人，他妈挑了5匹料子还没有停歇。

“哦……”空气又凝固了。

“您不是里昂人。”安灼拉说话了。

“啊！您怎么知道？！”瑞尔威大惊，这个男孩会读心吗？

“您的口音。”安灼拉第一次听这种怪腔怪调的法语。

自己有口音吗？瑞尔威挠挠脸颊，从来没人说过他有口音，大家都说一样的话啊。难道自己不知不觉意大利语串法语了？

“Senti il mio accento italiano？”瑞尔威脑里想着，不自觉地嘟囔出声了。

这倒吸引了安灼拉的注意。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孩会说意大利语？看来人不可貌相。“您学意大利语几年了？”

“嗯？我生来就会说。”瑞尔威咧嘴一笑，算来意大利语是他的母语，而法语是为了工作不得不学的，“我是四分之一意大利人。”

冉阿让提着包好的布料走回来时，他见两孩子聊得兴高采烈的，主要是瑞尔威在说，另个漂亮孩子只是听，偶尔发言。

“……几乎每年冬天山里都下雪，我们要出门就坐雪橇，春天花开得漫山遍野，夏天山里可多野兔子了，还有山羊。”瑞尔威正在大力宣传阿尔卑斯风光，他觉得这个生在城里的小孩也挺可怜的，都没体验过自然美好。

安灼拉显然对瑞尔威描述的田野景色不感兴趣，“您生活在山里，食物都靠打猎？衣服呢？自己织么？”

面对犀利提问，瑞尔威尴尬地摇摇手里的糖，“还是要去城镇买的。”

“那么您需要钱。”安灼拉每次的话都简洁有力，一刀见血。他不再往下说了，虽然他不喜无用社交，但情商还是在线的。

“瑞尔威”，冉阿让含着笑问，“交到新朋友了？”

“马德兰先生，这是安灼拉。”瑞尔威看到救星。

“您好，先生。”漂亮小孩先打招呼。

“你好，安灼拉。”冉阿让回应。

安灼拉听这个中年男人的口音也判断他不是里昂人，但跟瑞尔威不同。他们不是亲戚，也不是同乡人，安灼拉很快有了判断，但他没兴趣伸着鼻子闻别人私事。

瑞尔威看到冉阿让提着纸盒，只能跟这个漂亮男孩说再见了。其实瑞尔威作为颜控，很想跟他交朋友，奈何只是萍水相逢……

“再见了，安灼拉。”他依依不舍。

“再见。”安灼拉点了一下头。

瑞尔威觉得这辈子再遇不到这样的美男子了，一脸惆怅。

他们离开布料店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冉阿让看他失魂落魄的，猜到孩子心思了。他拍拍瑞尔威的肩膀说：“你要是喜欢那个新朋友，咱们走回去找他，跟他互通地址，你可以写信给他。”

“可是我不会写字。”瑞尔威嘴角向下拉着。

“你以后总会的。有朋友在等着你回信，难道你还怕学不会吗？”冉阿让想自己作为马德兰，切断嫌疑后，地址没有什么好掩藏的了。

“好吧。”瑞尔威没有犹豫，他们转身原路走回Le Mandarin。很可惜，等他们再次进店时，安灼拉已经跟着父母走了。

“有缘总会再见的。”冉阿让想那三个月他都是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瑞尔威只得点点头。

“你不吃吗？上面都沾灰了。”冉阿让指了指他手里还拿着的糖鸟。

瑞尔威一看，这还得了？他不能允许食物被浪费，张口开始舔糖，怅然若失的心情瞬间被甜食冲淡了。

“咱们坐一会儿就回旅店吧。”他们已经走到了市政厅广场，灰色的鸽子像走地鸡一样聚集，黑铁长椅上都是斑驳的白色鸟屎痕迹。冉阿让选了一张鸟屎不多的长椅坐下。椅子的另一头坐着一个手里抓着一叠纸垂着头的男人。

瑞尔威看广场上灰色的鸽子从工业区飞来都快成黑色的了，浑身都是煤渣。他重重叹气，希望滨海蒙特勒伊也有这么多大烟囱，这样他就可以重拾老本行赚钱报答马德兰先生了。

冉阿让感受到正如朱诺安所说，这孩子心思太重。

这世道，把孩子催熟得像大人。

“爸爸，我不想吃了。这个不好吃。”一对父子从他们身前经过，看起来和瑞尔威年龄相近的儿子拿着手里只啃了两口的蛋糕说。

“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浪费是不好的事。”父亲语气微带谴责，拿过了儿子手里的蛋糕。

在瑞尔威以为这个父亲会替儿子吃了的时候……

“为什么不给鸽子吃呢？”父亲掰碎蛋糕丢在地上，鸽子纷纷振翅而来。

“哈哈哈好玩，我来我来。”儿子喜笑颜开，父亲把碎蛋糕给回他，他立刻洒得满地都是，“笨鸟们，吃吧。”

旁边的中年男人看着这一幕咽了咽口水。

瑞尔威目瞪口呆又心疼非常，人都吃不起还让鸽子吃？！他生来还没有吃过蛋糕呢！

冉阿让皱着眉，富人们可以把白面包和蛋糕丢给畜生吃，而旁边……乞讨者走来摇着帽子：“行行好，先生们，上帝保佑。”

那父亲连忙带着儿子避开了这个乞丐。冉阿让摸出了刚刚破开的零钱，放了五个苏在乞丐的帽子里。

“谢谢谢谢！好心的先生！上帝保佑您！”乞丐连声哈腰道谢。有这五个苏他未来几天都轻松了。

冉阿让只是摆摆手，等乞丐走过后，瑞尔威抬头看他：“马德兰先生，您也太大方了。”

瑞尔威以前也跟乞丐打过交道，他知道有些乞丐就是懒，不想劳动就等着别人施舍，毕竟弯腰点头就能挣钱，谁还会去做工呢？

“瑞尔威，五个苏能救人一命。”冉阿让知道瑞尔威这孩子跟他一样，都是苦过的。他年轻时见街上的乞丐也不耐烦，直到他落到乞丐都不如的境地。如果他当时愿意弯下腰向别人乞讨，也许别人会给他钱或者食物呢？……总之他为自己的年轻气盛和一时疯狂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有义务阻止别人落到无助的境地。

“我们回去吧。”冉阿让决定回去修整一下就可以再出发了。

他们起身的时候，旁边的中年男人也站起来了，冉阿让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男人面容清瘦，面带愁苦，褐色卷发里掺杂白色，已是两鬓斑白了。他的衣服整洁，但浆洗得发白的状态暗示了他的经济处境。

冉阿让收回视线。那男人走了两步，步履摇晃，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先生！先生！醒醒！您还好吗？”

男人缓缓睁眼，他视线还是模糊，但是看到一双灰蓝的眼睛正关切地看着自己，随后他感觉两边脸颊火辣辣的。有人托着他的背，扶着他坐起来了。

冉阿让松了一口气，他正带着瑞尔威走出市政广场就听到背后一声闷响。那个男人倒在地上，手上的纸张散落一地。

他没有犹豫就去救人了，瑞尔威在医院里待久了也不慌张，而是帮忙把地上的纸收拾好。

周围有四五个人围观，见男人醒得快，也就散了。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滚烫，自己这是怎么了？

“先生，您还好吗？”冉阿让看男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就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情急之下用力大了些。

瑞尔威见识过冉阿让在医院里的“壮举”，既然能打晕人，自然也能打醒人。他不由得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马德兰先生，冉阿让在瑞尔威心里的形象无比高大。

“我还好、还好。”男人在冉阿让的搀扶下站起来了，但还是头有些晕，“我刚才昏倒了吗？谢谢您救我。”

“举手之劳，不用谢。您是夏尔·傅立叶么？”冉阿让搀扶着男人回到椅子坐下。

“啊？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傅立叶刚从昏迷中醒来，脑子有点混乱。自己认识眼前的人吗？是老朋友吗？

“纸上写了您的名字。”冉阿让接过瑞尔威手里的纸张，还给了傅立叶。

“噢……谢谢……”傅立叶接过纸张，他单手捂着一边脸，脸上的热度加剧，仿佛在火上烤，他感觉尴尬无比。

纸上黑字写着“简历，姓名：夏尔·傅立叶，年龄：43岁……”

冉阿让打量这个同龄男人，如果不是纸上写了年龄，见他的人恐怕都会以为他50好几了。

“先生，您还感觉不舒服吗？需要去医院吗？”冉阿让关切地问。

“不、不用，谢谢。”傅立叶虚弱地说。他实在没钱了，去医院得花钱，而他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晕倒，他已经3天没有吃饭了。今天是他失业第33天，交完房租后，只剩下18个苏，他靠着风干的黑面包混着兑水的酒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他每天都在找工作，可是找不到……没有店铺愿意收他这样一个大龄男人……

他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傅立叶现在只想埋到地里，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的潦倒落魄之态被人尽收眼底。

冉阿让了然。

“先生，我们正要去吃午餐，如果您赏光，不如和我们一起去？”他发出邀请。

“……不，谢谢您……”傅立叶喃喃，他悄悄用手按着肚子，他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即便是包装过的施舍也不行。

然而他的肚子却叫得更欢了。饿了三天后，傅立叶确实渴望吃东西，无论什么也好。然而他一个苏也没有了。

“您不吃东西还会晕倒的。”冉阿让没有强求。

最终傅立叶扭扭捏捏地被冉阿让扶着再度起身，瑞尔威跟在旁边，他们就近选了一家朴实的小餐馆。

“三个一样的套餐，其中一杯葡萄酒换成牛奶。”冉阿让付钱下了单。

傅立叶一路在脑海里思索自己可以用什么换一顿饭。想来想去，他的屋子里还剩书，他自己写的书，无人阅读、被书店退回的滞销书。

“您喜欢看书吗？我写了一些嗯……研究社会的书，如果您不介意，我想用它换这顿饭。”

傅立叶捏着衣角，他平生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帮助。他知道别人好意，但自己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毕竟他在自己的书里就写了“不劳动者不得食”。如果他不做交换，那自己岂不是跟乞丐差不多？

冉阿让理解这种坚持，他点头：“那就当我用这顿饭买了您的书。”

傅立叶松了一口气，很好。

肉糜附带切片面包配着葡萄酒被端了上来，傅立叶再也忍不住，他真的太饿了。

冉阿让见这个男人吃得急切但行动依旧有章法，没有狼吞虎咽的模样，看来受过良好教育。他说自己写书？那么就是一个作家？

冉阿让肃然起敬，写书的人在他看来都很了不起。

瑞尔威看看他们救助的这个男人，会写书还会饿晕？作家不都是很有钱的么？

“先生，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腹部被填满的满足让傅立叶叹气。他有精神了许多。

“约翰·马德兰。”

“好的，马德兰先生。请问您住哪儿？我好把书送到您府上。”傅立叶态度诚恳。

“不，我不住里昂，您可以留着书，就当我已经买了。”

“这怎么可以？！”傅立叶睁大眼睛，“您买了我的书，就是我的客户！您必须拿到书！”

冉阿让发现这位傅立叶先生实在执拗，如果不拿书，恐怕他今天得跟着一路到旅店了。“瑞尔威，咱们去？”他征询孩子意见。

瑞尔威能说啥，只能点头。

“我住的有点偏，您见谅。”傅立叶踩着臭水洼上铺设的木板说。

他们离开市中心已经走了半个小时，走到了临近工业区的一片住所。这里鱼龙混杂，随处可见蹲在墙角的流浪汉鼓着眼睛瞪人，就连冉阿让这种朴素的打扮在这里都过于正经。许多人看着他手里提的纸盒纷纷侧目，冉阿让不得不紧握着瑞尔威的手。

瑞尔威有点胆怯，他只是个乡野孩子，哪里闻过大城市阴暗角落的腐朽气息。城乡差距居然也提现在堕落上。

“来，您跟着我。”

傅立叶带着路，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冉阿让一路上打着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心，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态度和蔼，谁知他想干什么呢？

冉阿让另一只手摸了摸口袋里放的防身刀，心安了一点。

“您住这里？”冉阿让站在楼梯口前，没有立即跟着上楼。

傅立叶满脸惭愧，谁不想住好房子，只是他目前能负担的只有这种破烂屋子。他看出了冉阿让的警惕的神情，“马德兰先生，我是个正经人，向上帝发誓，我绝无坏心。”傅立叶严肃道。

冉阿让评价了一番，他选择相信这个男人。

“这是我的房间，您见笑了。”傅里叶掏出钥匙开那扇摇摇晃晃的木门。

门打开，不过十平米的房间，里面堆满了书和报纸。冉阿让带着瑞尔威站在门口，准备拿了书就走，傅立叶在成堆的书里翻找着。

“麻烦您等等，我的书出版已经有7年了，平时我也不翻看它，您知道的，写完文章后再看自己的文字就觉得不堪……”傅立叶用絮叨避免尴尬。

冉阿让和瑞尔威对视一眼，瑞尔威耸了耸肩。

突然楼梯口传来人声。

“你捆好他！别让他乱动！”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楼梯声吱吱呀呀。

冉阿让探头往楼梯下望，只见三个男人夹着一个小孩行走在狭窄的楼道上。

那个小孩有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嘴和手都被布条捆着。

瑞尔威也凑过去看到了。

这个男孩他见过的，是安灼拉。

夏尔·傅立叶：空想社会主义三巨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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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古道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