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过往序章却已经筑成历史,任人扼腕叹息,却改变不得,林栀清曾想,若是阻止程绯,在她赋予那毛绒绒小家伙的神智的时候出手制止,是否一切都可以更改?
花神树神携手离去,落英缤纷,藤蔓缱绻,夕阳西下,程绯笑着与父母挥手告别的画面似是一幅画。
林栀清张口,欲说些什么。
可当程绯抱着毛绒绒疑惑地瞧过来时,她却被限制了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很好猜,神降中的程绯命垂一线,潜意识定然是她此生最为在乎,最为愧疚的往事,眼前一帧一帧画面像是走马观花,她安静地瞧着程绯怀抱着的小家伙化成懵懂人形,瞧着她兴冲冲道:“恩君!”
她跪下,眼眸泛上薄泪:“请恩君赐名!”
程绯不答,思量一番,却回头瞧着林栀清,见她与那玄族女子有几番相似,不由得道:“诶,仙子,您贵姓?”
少女轻声呼唤,林栀清缓过神来,“我姓林。”
程绯瞧着它,笑道:“不愧是玄族,化成人形也端得倾城之姿,你这般容貌,定能与他郎情妾意,白头偕老,过得忠贞不渝的爱情,羡煞旁人。既如此……”
“就唤作林不渝吧。”
玄族的王终于有了身份,林栀清瞧着林不渝与程绯二人欢天喜地,又瞧着林不渝下凡,葱指轻柔为自己带上了头纱,含羞带怯地与那仙家男子成婚。成婚那日,锣鼓喧天,接亲的马车浩浩荡荡行进了半座城,于是玄族成人一事几乎人人知晓。
哪知。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当程绯困倦地打着哈欠自藤条而下,像是往常一样眺望人世间时,才已然发觉,她与林不渝美好的祈盼已经酿成大错,哪有什么报恩,人间成了炼狱,独属于玄族一族的炼狱。
而罪魁祸首,是暂代“自然之事”的她自己。
她心脏砰砰直跳,寻遍了天界却无人相帮,“阿绯,不是我们不愿,只是涉及人族与妖族两族相争,我们便不能随心所欲,不过阿绯你莫要忧心,你年纪尚小,又是第一次代理,天君不会重罚你。”
可罪过岂能被轻描淡写地抹去?天界诸神自可看在花神树神的面子上把嘴捂严,但是不安分的良心又该何处埋葬?
他们不懂,此事无关赏罚,她只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应有的代价,她只是想,想想办法,救救玄族。
可当跳下仙台时,那个曾蜷缩在她怀里的毛绒绒,成了血淋淋一滩血水,她被人族围剿,腹部被活生生剖开,血肉模糊。
林不渝等不来救世的神,在生命的尽头重捻起王的威严,自作主张了一回。
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她以玄族之王的身份**,焚烧殆尽了一切玄族曾生存过的痕迹,一切虚幻的痕迹,被凌.辱的痕迹。
余下的只有两个刚降世的婴孩。
“恩君……”那个人在燃得正旺的火里,眼底是绝望与恳求,彼时她已然力竭,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程绯,“我来不及杀死她们了,恩君,一定不要让人族找到她们,一定!!”
程绯记得自己点了点头,眼眶却越来越湿润模糊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决定,会换来玄族的灭族。
她看着林不渝的生命渐渐逝去,眸光越来越暗淡,却依稀瞧见了她的唇形,她似是在说:“若是,若是……”
若是孩子能平安无虞,也当有个名字。
女孩,就叫林栀清。默默守候,生生不息。
男孩,就叫林柏清。苍劲挺拔,刚毅不屈。
即便生而为妖,也要记住,人活在世,要有气节。
“为何……为何”程绯哑然,始终问不出这番话。为何不再等等我,为何要**?她从林不渝眸中看清了答案,林不渝道:“人活在世,要有气节。
此气节,乃为不愿任人凌辱。
程绯在人间寻了数年。她寻到了营地,一路跋山涉水,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此气节,乃为不愿同流合污。
……
***
神降之外,早已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木与冰的灵识依旧在拼死碰撞,藤蔓破开层层冰柱,女人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凉意,遥遥地传来,“……把她……还给我。”
曲风眠早已是强弩之末,仿若只剩心头一点执念在支撑信仰,她操控着锋利的冰锥一次又一次刺向程绯的心口,片刻都不敢停歇,只因她稍作停留,那副画面变会挥之不去:
林栀清脆弱地被程绯拢在怀中,似是一只被折断了双翼的雏鸟。
“救我。”林栀清那稀碎的目光告知她。
她几乎全身重量倚靠着随身的寒霜伞,藏在长裙下的双足因力竭而发颤,她死死捏住寒霜伞的伞柄,苍青色的血管因此格外显眼,喉中涌起一抹血腥,被她强行咽了下去,生怕被不远处的对手发觉自己的弱势,而丢失带林栀清回曲家的资格。
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想到这里,她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堪堪将寒霜伞举起,直视对手酒红色的瞳眸,对方却不与她对视。
换句话讲,是从未将她放进眼里,除却方才栀清在时与她招架两招,待栀清消失后,她便漫上了一股不耐。
对方毫不在意。
她的攻击,程绯甚至轻而易举便能躲过,像是猫捉耗子,而现在她连陪她玩都失去了耐心。
在瞧见她又一次举起了那寒霜伞时,程绯开了口,平稳好听的嗓音,带了讥讽的笑意,“真是不计代价……”
草木拔地而起,仿若方才被冰封的弱势只是她死到临头的幻觉,柔韧的藤蔓将曲风眠困得动弹不得,再一眨眼,那人已经闪身至她眼前,她笑意压下去几分,看她的目光有几分……怜悯:
“你知道原地等待十二年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吗?”
程绯定定地瞧着她,似是告诫。
藤蔓上的尖刺忽然冒了出来,深紫色的毒素轻而易举地钻入了曲风眠裸露在外的肌肤,良久,迟钝的痛意才姗姗来迟,一股惧意侵占了脑海,曲风眠不愿露怯,想直视女人的双眸,可那红色双眸却像浸润了尸山血海,让本就虚弱的她止不住颤抖。
“你不晓得,我来告诉你。”
地面草木疯长,女人安静地伫立,任凭风带起衣袖飘飞,“比原地等待更可怕的事情,是你认错了人,到头来,一场空。”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曲风眠被草木围得呼吸不畅,濒临窒息,缺氧让思维变得缓慢,逐步入侵的毒素让痛意也变得麻木,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就连两人的厮杀都像是幻觉,可她知晓这绝不是幻觉,因她分明记得——
当那双酒红色瞳眸杀意褪去,程绯看她的目光,除了复杂的恨意,竟然还有她读不懂同情,和怜悯。
草木花苞围绕成一团巨大的茧,失去意识的曲风眠安睡其间,女人操控着木茧沉入地底,面无表情地瞥向不远处的骚动。
一个就地取材,将藤蔓盖在身上,假装死去,或者是想趁她不备遛去哪里;另一个似是知晓实力相差悬殊,既不在曲风眠被沉底时出手相助,也不做无谓的抗争,只文雅地站在她眼前,嘴角一抹友善的微笑。
程绯自然识得两人。
一个是自己那缺失的灵魂,是这十二年来,自己窥探万物的眼睛,至于另一个……
程绯微微咪起眼睛,嘴唇抿起,极为认真地扫视李文君,似是想要看穿她脸上那抹虚假,却又意味深长的笑意,她不准备对这两个女娃娃出手,方才与曲风眠的周旋让她有些倦了,她忽略那个把自己藏起来的程听晚,又一次看向李文君:
“你来做什么?”
李文君不卑不亢,不怵目光接触,唇边弧度大了些,眼睛也弯成月牙,显得话语很是真诚:“久闻名讳,想来看看您,也想……找回我师尊。”
程绯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你师尊不在我这里。”
李文君抬手作揖,很有礼数:“那您可否指条路?”
程绯瞥着李文君,余光瞧见似是一只鸵鸟一般的程听晚动了动耳朵,仿若在等待她的答案似的,她顿了顿,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程听晚很轻地一声叹息。
李文君抿了唇,默不作声。
良久,程绯却笑了“她拿了我的东西跑了,我也在找她。”她眼尾漫上笑意,意味不明将土里埋着的程听晚用藤蔓卷起来,悬挂到半空中,盯了她良久,程听晚手足无措地被擒到操控,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却要强装镇定,程绯瞧着这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比起自己来多了许多稚气。
程绯似是想到了什么新主意,她将衣袍一掀,径自斜坐在草木编织的精美躺椅上,一手支撑着头,垂眸道:“不如……”
她目光牢牢地盯着程听晚,似是诱供,“来玩个游戏,一个时辰为期限,把这个小孩儿给我,放你去找师尊。期限若至,林栀清若是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便放你们四人完好无损地回去,倘若你做不到……”
盯着程听晚的瞳眸徒然幻化成红色,多了几分杀意,侵略感无形中降临,“你们四个,谁也不用走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