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道冷然道,“把苏婵找回来。代家的事情,想必代临风也知道了。苏婵平日里如何无理取闹都不打紧,眼下其他八家都出了状况,苏家既然没事,就不要参与。”
苏寂潮神色一变,“出了什么事?”
苏远道敛下眸子,深沉道,“他们的力量消失了。”
苏寂潮脸色刹时变白,飞快的出现一阵惶恐,“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惊骇,翻遍史册记载,也并无九家全体丧失力量的记录。
苏远道抬手,示意他不用慌张,“九家的坟陵向来是重中之重,是我们的根本。他们的坟陵大阵都遭到破坏,只有苏家的海坟,生在海里,才保留了下来。”
“海坟。”苏寂潮低头喃喃道。
苏远道沉思,“也不知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代家一直掌管陆地,如果连他们都无法察觉,只能说明,对方的能力比我们强太多。既然如此,倒不如避开,何必触那个眉头?”
苏寂潮定了定神,果断道,“我立刻唤家主归来。”
待到苏寂潮离去,苏远道兀自坐了一会儿,慢悠悠的穿过神木殿长长的走廊。
回家的时候,没来得及换鞋子。木质的地板,皮鞋走在上面,碰撞出很清脆的响声,像高跟鞋一样。
每走一步,便有一声伴随着你,寂寞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悠远绵长。对面是碧色的海,头顶红色的圆日,白色的波浪放肆拍打石崖,神木殿门前那棵艳红的古树,遮挡下一片魔幻的阴影。
这里,才是他的生活。
曾经,他带一人归来。
神木殿的日子很枯燥,阴九家的规矩众多,惹得他不胜其烦。
儿时,被教导的中规中矩,越长大,被压抑的心越发叛逆。
他能够理解苏婵,以前,他也这么干过。
一个人一声不吭的跑出去,谁都找不到,把自己搞的身心俱疲了回来,大变模样,彻底放飞。
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过去。
不知不觉,走回了他的房间。
他推开门,又关上了门,叫走了所有的海妖仆。
房间里陈设简朴,偌大的地盘,一眼难见尽头,并无太多物件,看着空荡荡的,显得人格外渺小。
墙壁上,拥挤着一幅又一幅的画。
画上是同一个女子,或巧笑嫣然、或眉心微蹙、或张扬任性、或温婉或嚣张……
点点滴滴,描绘的极为细致,仿佛将一个人完完全全的复刻下来,一星半点不肯放过。
没人来过他的房间,如果被人看见,一定觉得他是疯子。
一个令人害怕的疯子。
此情此景,谁能不害怕?
他像是一个变.态,详细的追踪心爱的姑娘。
没有人会赞美这爱情伟大,只会觉得可怕。
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被人走火入魔的喜欢,会让人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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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寂潮没能把苏婵叫回来。
苏远道早就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才着急忙慌的赶回神木殿。
苏家总要有人主事,除了苏婵,就是他。
苏家的人,心里都藏了一个疯魔的种子,一旦开启,倔的和牛一样,除非自己想通,谁劝都没用。
幸好,他早就疯过,现在才能冷静的坐镇老宅。
要是当年……
他和苏婵一起疯,呵,长老会会急的上吊的。
海妖仆行走大路艰难,放在平时,不仅要和天道衙门打招呼,还得和代家人说上一句,各大阴家都得通知。虽不知能不能收到,信息得发出去,做个样子。将来就算有了争吵,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而今却是不用。
其他八家自顾不暇,各个小阴家活跃的很,趁势想要取而代之。
派出去的海妖仆死了一批,剩下的几个,倒真带回来了些有用的消息。
阴家这条路上,如今纷乱四起,苏家力量完整,尚且游离在混乱之外,他们几家,都是难躲。
天道衙门毕竟走的阳间那条路,对阴家知之甚少。
可同在阴间讨饭吃的小阴家,倒是把他们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力量的丧失,势必带来势力清洗。
阴九家,怕要不行了。
苏远道嘴角微漾,心情颇好。
如今苏家一家独大,其实只是说给自己听听罢了。
要是真认真算起来,总有几家能和苏家比的不上不下。
可现在嘛。
只要苏家不掺和,小家族收复了大家族,八家势力溃败,苏家稳如泰山,必定是阴家最为拔尖的那个。
那群蠢货,总以为阴九家靠的是手上的法宝,总想重新瓜分九家的势力范围。
殊不知,九家之所以为九家,是上天注定。
九家众人,有半神身躯,他们那些自诩阴家的小家族,全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连阴九家来历都没搞清楚,便妄想加入神灵的血脉。
终究还是不成气候的东西。
苏远道换上了宽松的袍子,松垮的系着,露出里头雪白的肌肤,很是轻狂。一根玉簪斜斜插在脑后,好似魏晋风流肆意的书生,漫不经心而又轻佻迷人。
凭栏远望,注视着属于苏家的海域,心中澎湃万丈,忍不住轻笑出声。
世上,哪有真浑不在意的人?
野心无法满足,才会用风轻云淡来伪装自己。
装着装着,连自己都差点相信。
阴九家,从不交际的阴九家,每一家都保持着敬而远之的距离,互相尊重。
“哈,可笑。”苏远道笑了一句,把手里的琉璃酒杯扔了出去,杯子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后落地,发出一声脆脆的响。
九家哪里会互相尊重?
要是苏家的记载不错,当年可是谢家把柴家逼入绝境的。
谢家人在陆地上做的手脚可是太多了,江家、柴家,要是没谢家作怪,怎可能消失的这么彻底?
真互相尊重,回想着灭了对方?
真把你当做不常走动的兄弟,会在你家族毁灭之际无动于衷,甚至再推一把?
哪家没有小心思?
谢家摆在了台面上,苏家悄悄的藏了几千年。
每一代的传承下,上一代最后的叮嘱,一生的遗憾,都是见不到苏家立于阴家最高的地方。
苏家,是海上的明珠。
阴家这个庞大的家族,以神力作为依托,往尘世分散出无数枝干,里面的人,如同树上的枝叶,这棵树枝繁叶茂。
谁不想做照耀它的那道光?
几千年的期许,也许,在他苏远道手上,在他这一辈,要实现了。
坐收渔翁之利,说的,是不是这样?
他转身坐在地上,靠着围栏,拎起酒壶猛灌一大口。
苏远道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原来当年的箴言应验在这里。
他和她,再次相遇,便是必死的结局。
路家从来没有算错,躲了这么多年,早知道,还不如在一起呢。
天命轮回,如果一切早已注定,为什么不好好的守护当下,反而要去遵循尚未到来的天命?
苏远道大大的躺在地上,酒壶早已从手掌滑落,咕噜噜滚到角落里,留下了一阵经久不散的酒香。
早知道,当年,别疯了出去,不遇到,就什么都不知道,当个瞎子,做个聋子,被憋在神木殿里,和所有的先人们一般,浑浑噩噩的守着岁月过去。反正这里四时风景也美,虽然无趣了些,却也是凡人羡慕的神仙日子。
早知道啊,当初还是在一起的好。好日子能过一日是一日,今日不愁明日事。
要是早知道……呵,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都是现在知道了,才会想过去,不敢想未来。
苏远道抬手,手腕遮住了眼睛。
要是真到了那时候,能悄悄的把她救下来,那就好了。
但她会谢他救命吗?
该是不会的吧。
路蕴这个人,实在是有点矫情的。苏远道好笑的想。
她总是过不去自己那关,看着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对什么都在意的很。就连买个快餐,师傅把菜汤打到了盒子边边上弄脏了,她都得暗地里发好大一通脾气,记恨人家好久。
他想要做黄雀,眼睁睁的看着路家做蝉。
路蕴,怕是要记恨他一辈子都记恨不够。
苏远道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意,露出的那半张脸,格外让人疯狂。要是此刻有任一女子在他身边,恐会深陷进他的笑意里,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当那抹笑是冲着她。
“路蕴啊路蕴啊……”苏远道轻声呢喃,放肆的对着空旷的长廊表白。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他们两个,少时相遇。世人都说,这种感情,仅次于青梅竹马。
喜相逢,喜相逢,相逢未晚已晚时。
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在情感最为迸发的时候遇见,便足够记一辈子。
一切悲剧起始于那个夜晚。
要是那一夜,路蕴不起那一卦,也许他们还会好好的。
路家的算命之法,尤其路蕴的算命之法,能将你从生到死计算的清楚明白,分毫不差。
死相既生,无可挽回。
只恨当时太年轻,怎能如此果决的当断即断?
真羡慕别人,做事情永远做不成,磨磨蹭蹭,难断舍离。明明说好要分开,不过几分钟,马上屁颠屁颠的跑回去。
路家把她养的太骄傲,苏家把他也养的太骄傲。
两人做惯了决定的人走到一起,习惯性的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哪怕那个决定他们都不喜欢,都不想做。
只是因为它最合适,最应该,便能狠下心肠,告诫自己,长痛不如短痛。
走到今天,才知道痛永远在痛,哪来的长痛短痛的分别?
而且痛苦历久弥新,因为当初不能得到,放弃的太过干脆,以至于久久懊恼、悔恨、伤怀,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
看看满屋子的画轴,在看看外头他按照路蕴三月四日生日找的三十四个女友,一桩桩一件件,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已然没救。
苏远道在苏家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古怪的人。
他们心里都想着,将来,他进了长老会后,一定会是那种恪守家规惹人厌恶将条条框框框住别人,看什么都不顺眼的长老。
可他心里明白,他不是古怪,他对别人从来很有礼貌,一点都不古怪,也不做怪事。
苏家的责任,他担着,剩下的事情,他不插手。
那些人只愿意凭自己的臆测去揣摩别人,给他画了个轮廊,然后固执的往里头加一些刻板的印象。
谁都不了解他,也不和他有交集,光是在胡乱的猜测。
他只是爱的太深,爱的太过,爱过之后,再也不想理别人罢了。
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只想表现给一个人看,那个人看不见、不看了,他就做他自己,想干嘛干嘛。
家规摆着,他看得懂,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这就够了。
反正家规约束不了他,他能用家规准确的约束别人。
忽然间,有点抒情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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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苏远道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