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推开木门,走出去了。
沈细墨停笔,怔怔地望着窗外。
金色的斜阳,将竹叶也染成金色的了,沈家画院最美的就是这株竹子,直挺挺地立在院子中间,东边是店铺,是客人买画的地方,也是沈细墨画画的地方,西边是沈白的房间,现在是画院的库房,里面放着木炭,用于吸附潮气。后面一排是卧房和厨房。沈家画院很小,砖头和瓦片总是灰的,却因为这抹绿色而多了几分雅致。
沈细墨拖着茶盘,穿过金色的院子,朝厨房走去,她脚下落满了竹叶,湿漉漉的厚厚的竹叶。
这竹子,长得可真快,上个月才拔过,这个月又长出来。
老钱伯年纪大了,干不动这个,以后还得她干。想到这里,细墨走得更快了,将托盘捏得更紧了。她现在住在家里,能干一个是一个,等谢长一回了京城,她也要跟着回去。沈细墨想将母亲带上,可是谢长一……会不会嫌她们丢人?
他们在京城,是最讲究“架势”的,谁家里有钱有势有关系,大家都门清的,一个个地攀龙附凤,就是为了在衙门里占点便宜,像谢长一这样的,占着沐州谢氏的名头,比一穷二白的老百姓好些,如果能娶到楚渺渺这样的名门望族,无疑会更上一个层次,就算娶不到楚渺渺,以他的心机和才智,绝对可以求娶一位官家小姐,没必要选她,没权没势,甚至还是一个拖累。
感情?真的是因为儿时的感情吗?可是除了蓼花糖,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热切的爱意,他是那么深不可测,什么都不和她说。
细墨放慢脚步,回味着谢长一的每一句话,在知道楚渺渺和谢长一的事之前,她或许会和其他懵懂的女孩一样,在紧张和憧憬中等着出嫁,可是现在,从身世,到前途,再到他们俩的情义,她想了很多很多,好像一下子从只讲究情义的天空之城,跌落到了比较身世权力的现实世界。
她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有点力不从心。
“小姐!”
老钱伯正在厨房劈柴,一看见她,忙一瘸一拐地冲上来,抢着茶盘说:“快放下吧,我来就行。”
“没关系,端个盘子算什么。”
“那怎么行,你的手是画画的手,沾染上荤腥怎么办,不是弄腌臜了吗。”
老钱伯的手已经很腌臜了,裂了几道口子。
细墨挽起袖子,笑道:“这有什么,我可以的,早就可以了。”
她将茶盘倒进盆里,舀起一瓢井水,井水冰凉,茶却是温热的,是谢长一喝过的,淡绿色的,不冻手,但是也感觉不到热度,就像他对她的态度一样。
老钱伯笑道:“小姐是个有福的,谢公子从小就上进,会给你好日子的。”老钱伯是真的喜欢谢长一,一个劲地说着他的好处。
“我听他们说,谢公子还会使剑,叫什么斩妖剑法,连妖怪都能杀死呢。”
“是么,那还挺厉害的。”沈细墨淡淡笑了一下,她心里有事,没有那么欣喜。
地上的药罐已经凉透,母亲今天没有吃药,细墨忙擦了擦手,从腰间摸出一串铜钱,笑道:“真是不巧,这几天生意不好,只能先抓一天的量,等那个买红山娘娘的人来了,再付后面的钱。”
“哎!”老钱伯应着,准备出门买药,细墨知道,他又要偷偷垫钱了。
“老……老钱伯,还是我去吧,我去和医馆的人说。”
她抽回铜钱,准备出门,可是路过铺子的时候,发现那里来了客人,正悠哉悠哉地打量着墙上的画呢。
沈细墨平复心情,轻声介绍道:“这些都是沈家画院的画儿……”
啊?沈细墨看清来人,吓了一跳,这不是昨天在红山娘娘庙里预见的那个赵榭吗。今天他又是一身白衣,笑道:“哦哦,沈家画院,这里就是沈家画院。”
沈细墨警觉地说:“怎么?”
“哦,没什么,我就是听过沈白,不是皇家画院的那个吗。”
说到沈白,细墨生出一丝骄傲,笑道:“哥哥这几年不在家里,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去库里看看。”
“哦不用了不用了,沈白的画,我觉得一般般吧。”
什么……
赵榭踱了两步,将目光停留在了桌案上:“也就这副还可以。”
什么啊,桌上这副根本就不是沈白画的,而是她沈细墨画的,细墨迫于生计,有时候会用哥哥的名义作画,其实她没有正经学过,是远远不如他的。
细墨解释道:“吴州画师之中,沈白当排前三,他的画清泉飞扬,怪石林立,开卷即有一股清新的山林之气扑面而来,加上他是沈家学派的唯一传人,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望。”
赵榭不为所动,笑道:“吴州又没有山,他去哪画山呢,充其量画些河水,阴柔有余而气势不足,不像你这个竹子,就画得很好看,有一种坚韧之气。”说完他打量起沈细墨的脸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都快贴上来了。沈细墨生着一张鹅蛋脸,细长眉毛,鬓角被竹叶上的滴水打湿,粘在脸颊上,这张脸,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见过。
哦,是了,他曾经在皇家画院的沈白那里见过,那是一篇习作,为了给楚妃娘娘画像,画院先组织了一场考试,只有最好的画师,才能见楚妃娘娘金面。
沈白画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鹅蛋脸,细长眉,因为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挽成一个松散的花苞髻。
他用细线勾出圆润的脸蛋,用西洋技法,在她脸上打了一层粉白色的腻子,把她的皮肤画的细腻极了,再用墨汁勾勒出她眼中的黑色倒影,最后,在白裙上添了一抹阴影,说这是院子里的竹影。
是了,他画的是自己的妹妹沈细墨,赵榭笑道:“我想起来了,那女孩就是你吧。”不知不觉中,他的指尖竟然碰到了沈细墨的鬓角。
沈细墨脸蛋发烫,后退道:“你……你要干什么……”
“不不不,我不干什么,我……”
赵榭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给自己斟了杯草芥茶,一边喝,一边歉疚地说:“其实我是来拿画的,见你不在,就在店里转了几圈,看看其他的。”
哦,是了,红山娘娘的画,沈细墨从竹笼里抽出一卷,煞有介事地说:“只有一晚上时间,壁画那里我尽力描了,可是颜色还是不够鲜艳。”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赵榭痛快地打开钱袋子,掏出足足十两银子给她,沈细墨踟蹰着,问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是啊。”
他钱袋里还装着许多银锭子和银票,可见是个十分有钱的豪门公子,他心情很好,将手里的草芥茶都喝掉了,笑道:“吴州真是个好地方,连茶水都这么好喝。”
呃,要不要告诉他,那只是很便宜的,穷人喝的茶叶罢了。
赵榭笑道:“喝茶就该来吴州,江好水好,人也静气,我真不理解那些喝高山茶的,除了贵还有什么。”
沈细墨笑道:“别人都说高山茶好,你偏偏喜欢草芥茶,别人都说我哥的画好,只有你说我的画好,你也是真够奇怪的。”
“奇怪么?”赵榭笑道:“你才奇怪呢,谢长一对楚渺渺那么好,你也不生气。”
呃……这个……
“换你你生气么?”
“生气,觉得自己像傻子一样。”
沈细墨笑笑,这就叫生计所迫,老百姓的痛苦,有钱公子是不会理解的。
他收好画,临出门时,又回头笑道:“对了,最近你还是当心一点吧,让衙门府派几个人守着。”
“怎么?”
“我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在你门口探头探脑的,好像要做什么坏事。”
他说的郑重,配上若有所思的眼神,把细墨说的心里一紧。
是的,她也发现了,前两天有一群混混,就在她门口坐着,不知道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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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草芥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