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有十年了,苏瞬钦都没有因一个人这样烦闷过。
姜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不过是太学院一个学子,便是再得圣上赏识,明面上也并没有什么数得上的官职,而姜虞却是有品阶的郡主,张县令若是不傻,自然会听姜虞的。
他只得停下来,重新面对她,用足了耐心向她解释:“银子失窃之后,整个奉平县是什么形势尚不明朗,况且如今外面又多了一伙北方来的流寇,郡主身份尊贵,如何能置于如此险境之中?”
姜虞一瞬不瞬看着他,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不是还有你吗?”
她一双眸子清亮如水,好似能看见波光粼粼似的让人忍不住沉迷:“你会让我陷入危险吗?”
这话在此时说出来,其中多少夹杂着些许暧昧的气息,苏瞬钦袖中的手已然攥紧,却是错开了她的目光:“苏某有皇命在身,并不一定能护郡主周全。况且苏某一介书生,若真遇到贼匪,也不过是多添一条刀下亡魂。”
“你身边不是有个特别厉害的侍卫叫漆墨吗?怎么,不舍得让他顺便也保护我?”
“郡主,双拳难敌四手,敌暗我明,何苦冒险呢?”
“因为你不答应我,一个假成婚而已,大不了提前就写好和离书,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答应,那我只能委屈自己做你的小跟班,跟到你答应了为止。”
“京中青年才俊无数,仰慕郡主者更加数不胜数,苏某何德何能,得郡主如此欣赏?”
“因为只有你与我曾有婚约啊,假话也要一半真一半假才能让人相信。那祝太傅是什么人,祝文岳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我若真的随便去找个人,只怕那人第二天横尸街头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苏瞬钦闻言冷笑了一声:“苏某竟不知郡主还有这样的算计,是苏某小瞧郡主了。既郡主愿意来此,苏某位卑人微自也拦不住,郡主自便吧。”
他说完,终是拂袖转身离去,姜虞看着他的背影,忽朗声道:“苏瞬钦!你还是关心我的吧?不然怎么见我自己跑来,那么着急还那么生气呢?”
苏瞬钦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连头都没有回,径直走了。
*
京城。
忘忧郡主偷偷溜出京城的消息并没有被隐瞒,很快该知道的人就知道了。不仅贤王府,连圣上那都派了人去奉平县找人,只是两边的人都被大长公主拦了下来。
众人也不知道那位大长公主是怎么与贤王和圣上说的,总之连一向脾气急躁的贤王,都安稳了下来,派出去找人的队伍也悉数返回。
太傅府中,祝文岳看着面前的地图,眉头微微皱着。
“师公觉得,忘忧郡主跑去奉平县,是为了什么?”
被他称作师公的人名叫周无为,须发花白,已经上了些年岁,不过精神不错,两只眼睛并不算大,此刻微微眯着,一只手捻在胡须上,沉思了一会道:“公子想必已经有了自己的思量。”
“自打摔了一跤后,姜虞就性子大变,不仅如此,仿佛变得对我分外不信任。我前后怎么思量,并未曾露出过马脚,只有一件事,有些不对。”
“太学院,苏瞬钦。”
祝文岳点头:“我听闻郡主小时候同他一起长大,只怕是见了旧人,许多情愫也跟着死灰复燃。师公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公子想怎么做?”
“我本想去奉平县找她,可那样未免太明显了,且赈灾银的案子是梁正在查,总不好卷进去。”
周无为点头:“公子果然比从前冷静了不少,梁正虽没什么世家背景,可他的才能却是有目共睹,公子这时候去惹他的注意可不是件好事。”
“那郡主呢?就让她在奉平县,与那苏瞬钦在一起?”
周无为笑了出来:“有何不可?公子不正好也为这一桩婚事发愁,倘若这一次,能借他人之手,为我们除去一个隐患,岂不也是妙哉?”
祝文岳神情中闪过一丝震惊来:“这么快……”
周无为看着那地图道:“也不尽然,说不定郡主也得安然回来,只是公子想想,郡主乃是女子,如此孤身到了奉平县,将来悠悠众口,就算是贤王爷,只怕也堵不住。”
祝文岳似有所悟:“如此一来,贤王府就落入了下乘,到时我与父亲的计划,便更容易了许多。”
周无为欣然:“这件事我们既然参与不进去,那就静观其变,但老夫也要提醒公子,忘忧郡主迥异常人,公子也不可掉以轻心。”
“师公放心,这一点晚辈明白。”
*
姜虞既身为郡主,住在衙署里自然也受不了什么罪,张县令不仅给她找了最好的一间屋子,听说她近来行事颇为纨绔,还诚惶诚恐地让人去县城里最好的酒楼专给她买吃的来。
整个县衙没人敢管她,姜虞甚至比苏瞬钦还要自由。她也丝毫不见外,听说梁正他们去西边的库房瞧那些木头了,便也兴致勃勃地出门往那边去。
赈灾银肯定不是被什么树神抢走的,但究竟是何人所为,一要知道银子什么时候被掉了包,二得知道是用怎样的方法。
姜虞虽没什么破案子的经验,但有前世的记忆,她与梁正所想一致,都认为该从那被换到箱子里的木头开始调查。
若是能调查出木头和流寇的关系,那就更好不过了。
“梁大人请看,都是些普通木材,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来。”谢冬树这些日子不知道看了这木头多少回了,实在是什么特别的地方都没找到。
梁正与苏瞬钦上前,探手在那些木头上抚过。
木材都被劈成正好的长短,不过显然没有经过什么精细的加工,粗糙的树皮还挂在上头,隐隐能瞧出桦木的样子。
不是什么好木料,显然是用来充数的。
“普通的木料随处可见,不好查明来处,这障眼法,倒也有些思量。”苏瞬钦道。
梁正点头,一个一个箱子看过去:“银两被替换成木头,重量不只少了一点,谢大人当初,不曾有感觉吗?”
谢冬树一怔,而后便了然一笑。银两丢了,梁正怀疑他这个押送银子的,也是情理之中。
“不瞒梁大人,这批银两自打上路之后,下官特地跟在后面看过,几处的车辙印深浅都不曾有过变化。”
梁正点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候,一道姑娘家的清丽声音传了进来:“木头虽是常见的木头,但各处长的树到底有不同,况且京畿之地,能数得上的林场也就那么几个,未必没法着手。”
众人朝那声音来处看过去,便见小姑娘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苏瞬钦面色清冷地往旁边让了让,倒是梁正,并不介意郡主是个姑娘,反而应得很是认真。
“郡主对木材还有研究吗?”
“我自然对这个没什么研究。”姜虞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不过我知道京城附近的几大林场,这么多的木头一般的木匠店也拿不出来吧?需是从林场运来,那还差不太多。”
姜虞装作一副淡定模样,看起来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她不过是方才站在门口听他们说话时,想起了前世的几件事情。
赈灾银变成木头的事情前世也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是过了好几个月才终于查出了结果,姜虞方才就是想起那时对那批木头的解释,这才进门来提醒。
反正前世也是梁正查出来的,今生她不过是帮他们查得快些罢了,应当也不算抢了别人的功劳。
至于京城附近有几个林场,她当然不知道了,不过她只要把这话抛出去,自有人会接。
果然,就听苏瞬钦道:“京城周围数得上名字的大林场不过五个,其中又以阅青山林场和南山林场最为著名,两处,倒都离奉平县不是很远。”
张县令闻言叹了口气:“虽说不远,可事隔这么久,只怕有人买了木头,那老板也记不得了,况且……”
苏瞬钦见他面露难色,便问:“这两个地方出事了?”
张县令又叹了一口气:“阅青山林场旁边就是那群流寇盘踞的山寨,只怕,不好查。”
“那就偏去这个地方。”姜虞一锤定音,“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流寇既然偏偏盘踞在那里,那我们就也要往那里去!”
“我们?”苏瞬钦敏锐地听出她话音里的不对。
姜虞欣然道:“不然呢?难不成你们都去查,把我一个人留在衙署里?你问问梁大人,他放心吗?”
“不可!流寇盘踞的山寨岂是儿戏?”
“苏瞬钦!我是郡主,我说要去,我就看谁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