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的脸色算不上很好看,萧氏却瞧着心情不错。
“虞儿,娘且认真问你,若是瞬钦答应了与你的婚事,你日后可还会不会反悔?”萧氏拉着姜虞的手,问得认真。
姜虞微微怔了一下:“他,他真的答应了吗?”
“皇命压着,他不答应又能如何?”姜武没好气地来了一句。
萧氏睨了他一眼:“我们虞儿又不差,那苏家小子是好,可我们虞儿嫁给他,他也不吃亏啊,怎么你这个当父亲的,还总说自己女儿不是。”
“谁知道是不是她又求到了圣上那里!”
姜武对苏瞬钦有愧,既几次见面,都不见苏瞬钦有求娶之意,如今圣上突然出言试探,他自然觉得是姜虞在背后捣鬼。
只是勿论是谁在捣鬼,这事,十有**要成定局。
萧氏与姜虞不在朝中,但姜武是清楚的,年轻的帝王这是要借着皇家郡主的婚事,开始从那手握重权的太傅手中夺回权力了。
“娘,苏瞬钦他,他真的同意了吗?”姜虞觉得像是做梦似的,公主姑姑说得这么准,真的峰回路转了?
萧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之前你突然答应那祝家的公子,娘还以为是你不喜欢苏家小子了呢,如今既然你又喜欢他,圣上又有意,岂不是皆大欢喜?”
姜武心里还是闷闷,在一边道:“皆大欢喜?险些就是一女许配二夫,整个京城都在看贤王府的笑话呢!”
“女儿若是能幸福,笑话不笑话的怕什么?”萧氏轻哼一声,“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那么在乎面子,早些年你‘负荆请罪’跪在我家门口求着娶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怕人笑话?”
“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现在提出来……”姜武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
姜虞失笑,她也是听说过的,她娘是骠骑将军萧铮之女,当年她爹到将军府求娶时,没少闹笑话呢。
见姜武不说话了,萧氏才又看向姜虞:“虞儿,这女大不中留,苏家的小子虽说离开京城许久,可小时候也是娘看着长大,是个人品中正的,倘若那旨意下来,你可得收着些性子,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胡闹了。”
姜虞垂下眼帘,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逍遥惯了,哪那么容易收了心思,况且等今冬她大病不起,便是再想出去逍遥也不能了。
只是她面上还是温顺地点点头,走一步算一步,保命要紧。
*
养心殿内,香炉里焚着宁心安神的香,地上铺着的软毯打扫得干干净净,殿中侍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年轻的小太监守在门外,看起来唯唯诺诺,实则目光细心谨慎地在四周逡巡。
内间里,晋帝姜熠坐在雕着金龙纹饰的长案后头,看着面前的人脸上露出些许兴味。
便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七年,帝王之气已凛然,可到底也是十七岁的少年,提到男女之事,尤其是关于苏瞬钦和自己皇妹的,多少还带着些许抛却朝政外的好奇和探究。
“这决定做了可就没有后悔的路了,苏大哥,你可想好了。”
便是苏瞬钦几次谏言这个称呼,姜熠却还是改不了,从小叫习惯了的,就算过了十年,那也变不了。
苏瞬钦已无奈了,那位毕竟是帝王,他也奈何不得,只得认命地忽视那称呼的问题,答道:“微臣决定了,就不会后悔。”
他本是不愿再拖着这样的身份打扰姜虞,可她的话不无道理,她一个姑娘,焉知嫁给祝文岳是不是羊入虎口?就算姜熠答应护着她,可到时祝文岳只需以家事推脱,便轻易不能奈何。
既她自己有这假成婚的计策,便是帮她一次,又何妨呢?
姜熠站起身,走到苏瞬钦旁边:“其实朕一直好奇,苏大哥就当真对朕那皇妹一点心思都没有?”
“微臣惶恐。”
姜熠摇头:“皇妹也不比朕小多少,她记得的事,朕也都记得,那时咱们三人偷跑出去,哪回不是因为她才多挨了骂?苏大哥那时候就护着她了吧?”
“都是些往事,让圣上笑话。此番与郡主之婚事,外人不知内情,圣上难道不知道吗?”
姜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祝廷想让他做个傀儡皇帝,他就偏不让,皇妹的婚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好在你回来了,你若不回来,朕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入手呢。”
“圣上能与祝太傅牵制这么多年,才给了微臣重新来过的机会。”
姜熠哈哈大笑:“你可别褒贬朕了,这赈灾银的案子还要靠你和梁大人呢,朕如今就是个笼中的金丝雀,除了发几道赐婚的圣旨,也做不了什么喽。”
姜熠边说边又摇头:“不对,这赐婚的圣旨还是仰仗了大长公主姑姑,若没有姑姑‘出山’,只怕这道圣旨还盖不上大印呢。”
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却如同被困牢笼的囚徒,偏偏这样的困境,还不得与外界诉说。其实他们都是一样,只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用尽全力活着罢了。
天气热起来,雨也跟着来了,沉闷的雷声滚滚地自南边蔓延过来,整个京城上空乌云压顶,不一时,便是瓢泼的大雨,溅起的水雾远看像是翻出浪花来似的。
就在这样的大雨里,圣上给贤王府忘忧郡主姜虞和太学院苏瞬钦赐婚的事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前段时间还说郡主要嫁给太傅家的长公子,还没一个月呢,赐婚的圣旨竟然是许给太学院的一个学生,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只是明面上,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皇帝就算只有个名字那也是皇帝,圣旨上盖了印,那就是圣上的金口玉言,这时候谁明面上站出来反对,那无疑是给圣上递刀子,是以,便是祝太傅一党的人也权当没有这事一般。
朝堂上那些大人们的争论,大多还是在那桩查了许久都没查出凶手来的赈灾银失踪案上。
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下了足有一个时辰,只是大雨过了,小雨却还没停,淅淅沥沥的,出门便是一片潮湿的气息。
苏瞬钦自御书房议事出来,举着一把伞步出宫门,却好巧不巧的,在成宣门前遇见了祝文岳。
苏瞬钦以太学院学子的身份出入宫门,原本就甚是惹眼,是以他平日低调,甚少与人有政事外的来往,只是这回和祝文岳是面对面地遇见了,却是避不开了。
祝文岳穿着一身深紫缎面的长袍,站在侍从举着的一把朱红木柄的油纸伞下,望去煊赫非常,透出世家子弟的金尊玉贵之气。
苏瞬钦则只一身米白的深衣,一路从宫内走出来,袍角沾了些溅起的污泥,不过这倒并不妨碍他那一身清隽的气息,便是自己撑着伞立在雨中,也见不出一丝狼狈。
两人见礼,祝文岳开了口:“有段日子不见,倒要恭喜苏公子做了贤王府的乘龙快婿了。”
他话里带着些嘲弄意味,苏瞬钦只当没有听出来,道:“苏某不才,得王爷和圣上赏识,惭愧。”
祝文岳轻笑了一声:“苏公子太谦虚了,谁不知太学第一,栖凤阁答对首名,这样的光环加在身上,若是都要以‘不才’二字论,那如我等耽于玩乐之辈,岂不是要当得‘草包’一语?”
“祝公子过谦了,太傅大人威名无人不晓,祝公子承父业,任谁见了,都该道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瞧着是互相恭维,可两不相让的刀光剑影,便是要斩断了那密密的雨丝一般。
祝文岳忽然甚觉无趣。苏瞬钦当年狼狈至极地保下一条命来,苟活至今,他又何必要因姜虞的事情,跟这样一个人逞口舌之快?
于是“寒暄”了几句,两人默契地相互道别。
只是祝文岳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那年轻士子执伞独行的背影一眼,颇为薄凉地道:“我倒看看你这乘龙快婿当得有没有那么容易。”
太学院门前,因大雨的缘故,并没有多少人在,甚至偶有路过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因而便显得那站在伞下的女子更为惹人注意。
苏瞬钦才走过去,便听得人唤他名字。
“苏瞬钦!”
也不知她在这等了多久,裙裾上都溅了不少水迹。
“郡主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履行诺言啊!”姜虞抬手扬了扬手里的一叠纸,笑得轻松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