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了。
看上去好像还算完善的计划,实施起来漏洞其实很大。
他们终究是两个孩子,对方是修为高深、作恶多端的魔道邪修,实力悬殊。
东文曜受了重伤。
不过……还好他们逃出来了。
两人使用飞行符急速飞掠在荒郊野外的低空中,桑眠起初并不熟练,但或许是天赋异禀,又或许生死危机下激发出的巨大潜能,一路上她搀扶着东文曜,飞行得还算顺利。
山间的夜色极暗,只一轮冷月高悬于天际,洒下朦胧的月光,供两人看清前行的路。
忽地,洁净的白色在眼前划过,纷纷扬扬,像是在浓重的墨色绸缎上,点缀白色的花纹。
是雪。
雪花纷飞而下,有的落在两人身上,带走两人本就不高的体温,有的贴在草木树枝上,越积越厚,等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便簌地掉落下去。
雪越来越大。
空气越来越冷。
东文曜身上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喂!坚持住!”桑眠急声道,“我们很快就到了,你不是说到了城内就会有族人来接应吗?”
她不知道还有多久才到,只能这样说让少年振作一些。
剧情的改变就像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因为她的贸然逃离而导致东文曜的死亡,是她不想看到的。
不管怎么样,这次东文曜受伤她有一定责任,桑眠不希望他出事。
“我…没事。”东文曜低低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怎么会没事呀?!连自称都从本少爷变成我了!!
桑眠忧心忡忡,只得加快速度,希望东文曜指的这个方向没错。
约莫两刻钟后,他们站在一座城楼门下。
城墙高耸,门口紧闭,没有修士设下的结界,看起来是一座普通的人类城池。
桑眠看向东文曜,对方微微点头,她便松了口气,就是这里没错。
借着夜色的掩藏,他们神不知鬼不觉飞进了城内。
他们落在一隐蔽巷落,桑眠扶着少年靠坐在墙角,才站起身拍掉身上落下的雪花,问道:“接应你的族人呢?怎么联系他们?”
“咳咳。”东文曜从怀里掏出半截木香,放在唇边,口中吐出火苗,点燃木香后吹了吹,须臾,便有一缕淡淡青烟冒出,飘向空中。
便是在漫天的飞雪中,也能清晰看见那缕青烟。
“等着。”少年收起木香,道。
桑眠想,这大概是妖族的特殊联络手段,不一会儿,这少年就会被族人接走疗伤。
自己……是不是该走了?
要是东文曜的族人发现他们的少主跟一个人类小女孩儿在一起,且少主身受重伤,说不得要怎么待她,运气好点儿带回妖族盘问一番,运气差点儿直接就地杀了……
东文曜这臭屁少年也不知道会不会为自己辩解。
毕竟他这一身伤跟自己也有点关系。
“那个,我们……”后会有期。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一道红影兜头罩下,桑眠手忙脚乱整理好,才发现是一件火红裘袍。
通身火红,袖口绣有青色镂空花边的木槿花,帽领围了一圈雪白的绒毛,摸上去柔软暖和。
这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裘袍让桑眠快要冻僵的身体瞬间回暖。
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到桑眠体内,在这深沉雪夜下,她竟感觉不到一丝冷意。
妖族出品,果非凡品。
“这是……”
“火鸾袍,别冻死了。”
突然不好意思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谢谢。”桑眠感激道,看了眼冻得乌青的唇色,商量道,“这件法袍很大,我们一起……东文曜?!”
少年双眼紧闭,没有回答。
取出这件火鸾袍耗尽了少年最后一丝妖力,很快便昏迷了过去。
桑眠正要上前查看,远远几道黑影突然闪身而出,围在少年周围,单膝跪下。
为首之人探了探少年鼻息,急促吩咐几句,便有人将少年背起,几个瞬息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这……就走了?
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东文曜的那些族人一心铺在自家少主身上,根本就没带搭理她的。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可……现在要去哪儿?
话说……她这是改变原书女主的命运轨迹了吗?
如果改变了,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马上回去了?桑眠眼底微亮,升起几分期许。
她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好傻。
桑眠看着越来越大的雪,拢紧身上的红裘。
幸好还有这件加持了秘术的法袍,不然自己一定会冻死在今夜。
先找个遮风挡雪的地方待一夜吧,明天就去找份活计,希望这里有招收童工的黑心老板。
唉。
桑眠揉了揉自己脸颊,迈步走了出去。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不浅的一层,女孩儿小短腿深一脚浅一脚,拖着长长的裘袍蹒跚在长街上,兜帽将她的脑袋整个罩住,雪色毛领把她的脸围了一圈。
女孩儿脸上脏污早就被雪花洗净,露出白皙的脸蛋,眉眼精致可爱,秀气的鼻子红红的,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红粉团子。
不多时,她停在一座巍峨大气的府邸前。
桑眠走了几条长街,只有这户人家灯火通明,门环雕花,石狮矗立,气派华美非凡。
一定很有钱。
她踏上台阶,扣响雕花金色门环,好几次后,无人应答。
看来,只能明天一早来问府上招不招人了。
桑眠转身下了台阶,经过右边的石狮时,一团白雪忽地砸了下来,正中她的头顶。
“诶呀。”桑眠抬头,看进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妈呀。”她小小惊叫一声,吓得跌倒在地。
这这这……石狮子是活的?
她心神不定,半晌,见那“活石狮”一动不动,并没有攻击自己,才慢慢站起来。
她转身快步离开,走了几步,越走越慢,最终停下脚步。
细细回想,刚才她看到的,好像是个……人?
她快步跑回府门前,定睛看去。
那方石台很大,一名半大的少年跪坐在上面,身体前倾,手伏在石台前方,身子被厚雪覆盖,一眼望去倒真和旁边的真石狮子没什么两样。
在府邸明亮灯笼的映照下,石台上的少年脸部被点点白雪遮住,一双黑如玄墨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只是嘴巴微微张着,偶尔呼出丝缕白气,证明他还活着。
“喂,你为什么在这?”
“要不要我帮你下来?”
“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你是哑巴吗?”
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桑眠心中掠过几种猜测,半晌,鼓起勇气爬了上去,帮少年拍掉积雪,一边拍一边说道,
“你是这家的仆人吧?在这里受罚?唔,看来这户人家心肠不太好,谢谢你帮我排除了一个错误选择。”
“作为报答……”
桑眠把自己身上的裘袍展开,罩在少年身上,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好在这件法袍够大,盖住两人也绰绰有余,暖意也绵绵不绝从法衣上蔓延到两人身上,驱散了冬日雪夜的森冷寒意。
许久许久,直到桑眠已经熟睡,静止不动的少年才好似终于活了一般,微微偏了下头,看了眼桑眠。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随机很快转回脑袋,继续保持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
雪依旧纷飞飘扬,大片大片飒飒落下,石台上两人的火红裘袍也被纯白的雪花覆盖,但因为裘袍是一件修行法衣,因此并没有打湿。
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两个偎依在一起的小小身影。
而此时的桑眠并不知道,这个少年今后会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