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跟你掏心掏肺,你给姐句真心话行吗。”
朱玉络双手叉腰:“你自己听听,你那嗓子都劈了。你跟自己过不去吗?”
被时白揭穿后,这丫头见装疯不成就换招,蜷缩在床头油盐不进,嘴再也没张过。
朱玉络一点办法都没有。
万攸同近前:“我来试试吧。”
女孩还是一副死不张嘴地的样子,倔在床头,小小一个缩起来也就比枕头大点,脆弱的脊背就是她最坚硬的铠甲。
万攸同不跟她说话,灵光一闪,女孩瞬间感觉自己超负荷的喉咙舒缓不少。
“保护点嗓子吧,你喊这么久,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万攸同说,“你是个爱美的人,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嗓子坏了。”
女孩还是不说话。
“我们只是刘地主请来捉妖的,猫妖一除,我们就拿钱走人,对你的生活造不成半分影响。你不配合我们,是因为不信任我们吗?”
万攸同声音缓缓,同时也在安抚她:“我们把你肚中的鬼胎取出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江湖骗子之流。虽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但流产的伤害是实打实的,早点解除你心中的梦魇,你也能好好休息养好身子。你才这么小,折磨自己,未来怎么办?”
女孩不说话,但是捂住眼睛的被子上洇出来一点水渍。
她哭了。
这是接任务以来,第一次见到她有尖叫外的反应。朱玉络大松一口气,想借着万攸同的话劝她。
时白拦住了她。
朱玉络疑惑地看时白,时白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悄声说:“看他的。”
万攸同也注意到这一点变化,趁热打铁道:“你把事情起因经过跟我们说说好不好?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跟这个姐姐说。有什么不敢让刘地主知道的地方,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不住此地,钱货两讫,我们就走,你大可放心。”
“别走。”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铁石心肠,被子里终于呜呜地传来声音,即使是术法缓解过她的嗓子,她的声音还是粗哑不堪。
“什么?”万攸同不是没听清,他错愕于这个丫头的话,“让我们不走?是害怕妖怪吗?”
“不是。”丫头说话了,反而更往床里面缩了缩,“你……你能不能让那个姐姐过来。”
朱玉络不明所以走过来。
“出去……”小丫头提高了几分音量:“你们两个可不可以……出去一下。”
万攸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朱玉络赶出去了,朱玉络把门关上:“在外面等我。”
她神色凝重:“我可能知道是什么事。”
屋里一瞬间暗了下来。
丫头露出一只眼睛,确认只有朱玉络后,这才露出整张脸。
朱玉络直接坐到床头,揽过她的肩膀。
“姐姐……”女孩咬住自己的嘴唇,思量再三,还是没张开嘴,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嫁过人吗?”
女孩看起来就瘦弱,朱玉络揽过来,发现她比看起来的还要瘦,薄薄的一层肉,剩下全是骨头。
朱玉络心疼地说:“姐姐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床笫之事,对不对?”
女孩没想到她就这么坦荡荡地说出来了,没有羞涩,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事是羞耻的,是不能见人的。作为一个女人,光是说出这件事,好像就能把她扒光在太阳下炙烤,把她打入地狱。
所以哪怕屋里只有两个人,她声音还是小小的,本来嗓子就哑了,刻意压低之下,她的每个尾音都是破的。
“我,我不想……”女孩哭得打嗝,说不出个完整的话,“我,我知道这样大逆不道,但……但是我害怕……”
朱玉络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抱住瘦瘦小小的女孩,鼻子也酸了:“什么话,什么大逆不道。那个刘地主就是个畜生,你还这么小。”
“我不小了。”女孩咳嗽,“我出生时,爹娘嫌弃我是个女孩,没给我上户籍,我是跟弟弟一起在官府那上户籍的,其实我已经及笄了。”
及笄也才不过十五岁。
“我,我是被卖掉的,是老爷买我下来,赏我一口饭吃,不过要我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女孩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我……我真的害怕……我看见老爷跟我在一块,我,我害怕……”
朱玉络给她顺气,掏出手绢擦掉她的眼泪:“没事,没事……”
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这两个字多苍白。
“我,我不是不配合你们……”女孩说,“你们除完妖走了,我,我可能就要……”
朱玉络不可置信:“你才刚刚流产!”
“但是老爷喜欢我……”
“去他娘的!”朱玉络气得遂安都在动,“他还是个人吗?”
女孩伸手就要去捂她的嘴:“姐姐!姐姐你小点声……”
“所以,你们能不能尽量拖一拖时间,或者说妖气能传染什么的……”女孩手无意识把被子绞成一团,“虽然对不起老爷,但是我……”
朱玉络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修仙这么多年,大半的时间都在人间行走,这些事情她不是没有见过。
但是每一次她还是会被气得心脏疼。
遂安在乾坤袋里不安地跳动,提醒她,她是一个强大的仙人。
也在提醒她的无能。
每次遇见这种事,她都没有任何办法。妖魔鬼怪能一剑斩落,她奈何不了半点人间腌臜。
屋门外。
时白背对着小屋,不是很诚心地赏梅花。
刘地主不懂什么叫“适量”,他秉承着“量大管饱”的原则,梅花挤挤挨挨的,枝丫到处乱戳,好好的君子被种成了世仇。
“时公子。”万攸同喊他,“我有个问题想向你求教,不知可否。”
时白刚才面对小姑娘凶巴巴的,出来后就变了张脸,眼角眉梢都藏着笑:“叫我小白就好,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我。我能叫你攸同吗?”
万攸同表示随意。
时白笑意更深几分:“什么问题?”
万攸同指了指乾坤袋:“你认识我的这把弓?”
时白的笑意倏然绷住。
认识这把弓吗。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有个人送入一把风,火舌疯也似的舔舐,拟写天地造化。日落的红光给云海妆成虚假的千军万马,弓弦向远日发出挑衅的锐鸣。
给它取个名字吧。时白听见落木萧萧。那人痛饮一壶酒,好,叫它长云。
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
“我……认识。”
时白垂眼,眼睫上有沾上什么晶莹的东西。
万攸同怀疑自己看错了,他仔细去看。
时白猝不及防睁眼,万攸同撞上他的眼神。
那抹晶莹消失了,大概真的是错觉。
“我认识。”时白直直地看着万攸同的眼睛,分毫不退,“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长云。”
被他直勾勾看着,万攸同先慌乱起来,先一步挪开眼神:“这把弓是山主赠我的,没告诉我怎么用它。”
“方才你似乎会用。”虽然被时白盯着莫名其妙心里有点发毛,但以后再遇到紧急情况还要仰仗长云,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你能教教我吗?”
好在时白也意识到自己这么盯着别人不合适,那副温和的笑脸又挂了回来:“好啊。”
“你山主不教你怎么用,还真怪不了他。会用长云的,世间只有两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万攸同一点都不关心另一个人是谁,迫不及待:“那可真是太巧了,那就麻烦时……小白,你教教我。”
时白好像有点惋惜,但他不废话,在空中用灵力绘制出一幅栩栩如生的长云。
“这里。”时白点点长云中间的地方,“这里溶了一块天地间难得的玉石,也是灵力凝箭的关键所在。通常我们灵力外放,大约只能求个形似,灵力脱离意念就会消散。”
时白凭空凝出一支箭,将其向远方投去。万攸同数着,大概是一两百米的距离,箭就消散了。
“刻意控制可以达到更远,但明显不实用。”时白点了点空中刚刚绘制的图,“长云相当于对体外的灵力二次凝结,达到保持力量的作用。这需要大量的训练,仙器有灵,你要与它多磨合。”
万攸同若有所思。
“还有,长云的形态可以根据你的需要转换,你还没熟悉弓箭的时候,换成剑显然更合适。不过这需要稳定强大的内丹,你的内丹应该还不稳吧。”
万攸同挑眉。
内丹的事情,就连朱玉络他也没告诉。
……这个人,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万攸同刚起一个怀疑的念头,时白就自然地接道:“一直在仙山修行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这是通病,一时半会习惯不了山外的贫瘠灵气。这个就只能靠你自己磨合了。”
刚起的念头就被说穿,万攸同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不自在地道谢:“多谢。”
“不谢。”时白颔首。
“不过,山主都不知道长云的用法,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仙器……”
屋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
谈话被打断,两个人齐刷刷抬头看大门。
朱玉络脸色沉得能滴水:“我要跟你们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