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差 第5章 第 5 章

万攸同直愣愣地接话：“哦，你怀疑是这位夫人做了手脚……”

老奴差点急眼，眼睛瞪得滴溜圆，树杈子一样的皱纹瞬间消失：“哎哎哎，公子慎言！”

“喔。”万攸同就像才意识到般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不说了。”

这种听风就是雨的长舌头，他一向懒得搭理。

已经走到这位被换胎的小妾门前，老奴到了门口反倒怕起，来，磨磨蹭蹭不敢进去。

“公子自己进去吧，老奴实在害怕。”她畏缩在几步之外把主家的命令抛在脑后，“实不相瞒，这小娘姓花，生得好看，性子却着实古怪，我们这些下人轻易不敢进她的屋子。”

眼前的这所小屋比刚开始见到的那所还要破旧，墙面有风化的痕迹，甚至可以看见破败的蜘蛛网明晃晃挂在屋檐上。

按这个老奴的说法，这么美貌的女子应当很受宠才对，虽说中邪不祥，但也不至于在这么破落的地方。

万攸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夫人，打扰了。我是府上请来的捉妖师，想进来替夫人检查妖气，不知夫人方便与否？”

里面没有声音。

万攸同又敲一遍，这才传来女子的声音，轻飘飘得像能被风吹散：“进来。”

“吱呀”一声，霉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万攸同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屋子里面在大白天也不见光，强烈的光线差让他几乎失明了一瞬，花小娘的身影隐藏在唯一一把椅子后面，猝不及防出声：“公子。”

万攸同被她吓一激灵，不明白一个好好的人不坐椅子上坐地上干什么，硬着头皮：“夫人，我来替您查查妖气，不知您方不方便。”

花小娘不动，只有眼神挪了过来。她披头散发神色憔悴，万攸同瞧不清她的面庞，但注意到她身上穿着件明黄色的衣裳。

衣裳上绣了几枝早春花，若再梳个仔细点的发髻，倒像未出嫁的女儿。

他被花小娘盯得心里发毛：“可，可以吗？”

黑暗里轻嗤一声，花小娘扶着椅子，款款站起坐到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抚平裙子上的皱褶：“好啊。”

万攸同挥手捏出追根溯源咒。

只盈盈闪了几秒的光——

浓郁的鬼气从咒法上一跃而起，瞬间爆满，整个咒法成了一块漆黑的铁石，只有仙人能听见“砰”一声——追根溯源咒被鬼气撑炸了。

万攸同倒吸一口凉气。

花小娘幽幽开口：“怎么了。”

话是疑问句，语气却不带一丝疑惑，她好像平静地宣判自己的死刑，眼皮都不抬：“我活不成了吗？”

内丹靠自身与外界灵气调和平衡来运行，山下灵气稀薄，万攸同灵力不稳——这是其一。

其二他不是很愿意说，于是他又使出一个追根溯源咒。

咒不出意外地炸了，炸成了一片专属于修仙者的黑色烟花。灵气被鬼气掩盖，一片片从眼前掉落。

花小娘抬头，直勾勾得看着，烟花好像掉进她眼睛里，是一样的漆黑。

其二，被勘察的人，不是人。

“天笼地网——囚！”

万攸同瞬间双手捏诀，灵气散开，将这间破旧的小屋紧紧包裹。

“天笼地网。”花小娘眼皮不眨，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没有一丝生气，“困不住我。”

鬼气均衡地附着在每一丝灵气上，宣告着这个牢笼有多脆弱。

“修仙人，修成内丹，习得术法，不容易吧？”她很慢很慢地说，“你若是学艺不精，看不出我是谁，我就会放过你。”

“或者，你法力高强，我敌不过你，我自会乖乖束手就擒。”

“可惜，你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中间。”

花小娘终于站了起来。层叠的裙摆下穿着一双精美的绣花鞋，不着地，因此不染尘。

“偏偏你啊……”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时也命也。”

是鬼。

万攸同加速，残影还在原地，人已冲向花小娘的背后，眨眼间甩出五六道灵流。

花小娘万分优雅地举起手，点了点虚空，下一秒人就在万攸同原本的位置，几股灵流四分五裂。

“哎呀，是我小看你了。”花小娘故作惊讶，“境界不低啊，只是内丹不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真是……”她手再翻出来，已然是一对可怖的鬼爪，“可惜了。”

“！”

万攸同险些被她的鬼爪挠中，花小娘的速度太快，他只能使出全力躲避，一时半会无暇还手。

天笼地网牢牢撑住这间破旧的小屋，没有被两人的动静掀翻。万攸同找准时机，一个翻滚从花小娘的攻势下逃脱，贴在墙角试图捏诀。

花小娘不给机会，攻势悍然而上，打断他的施法。

万攸同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机会，毕竟是下山后第一次独自打斗，没有经验的劣势这就显出来了，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也没给对方机会。

他的术法把这里与外界隔绝了，消息传递不出去，没办法指望朱玉络心有灵犀来帮忙。

花小娘的鬼气已经快把他的天笼地网消蚀了，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屋外的老奴。万攸同想起那个老奴啰里啰嗦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

“我都还没用过山主给我的仙器呢。”

他闪身躲开花小娘的鬼爪，手摸向乾坤袋。

一把墨色长弓出现在他手上，花小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直觉危险，劈手就要来夺。

“铛！”

鬼爪与弓撞上，发出铿锵金石之声。

花小娘被震得生疼，表情终于裂了，不可思议地盯着这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弓。

万攸同也惊了。

山主就把弓给他，没告诉他怎么用啊。

弓在这，箭呢？

没时间给他犹豫了，电光石火间万攸同做了个违背山主的决定。墨色长弓被他抡圆了，像个顶天立地的棍子，笔直的戳向花小娘。

“啊？”花小娘没想到弓是这么用的，没提防他就这么直愣愣地戳上来，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他戳了个窟窿。

两个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鬼气四溢的窟窿，场面一度和谐。

花小娘率先反应过来，当即怒不可遏：“你竟敢弄坏我的衣裳！”

万攸同一招不致命，弄巧成拙点燃了对面的怒气值，暗道不好赶紧找掩体。

“这是刘郎送我的衣裳！”

花小娘大怒之下，连那张较好的脸都开始变形，不再刻意维护人相，一道从额角划到下颌的伤疤血淋淋地展现在她的脸上，从里面往外冒着黑气。

这种危急情况下，万攸同竟然垂眸笑了笑。

“完蛋了。”

他对自己说。

老破小的屋子终于坚持不住四分五裂，万攸同的天笼地网碎了个干干净净。

他很平静地跟惊恐的老奴对视。

“你好。”他说，“我们两个完蛋了。”

老奴的尖叫响彻天际。

跟这声嘹亮的尖叫一起响起的还有鬼爪划破空气的呼啸声。花小娘双手合十，合成一把恐怖的利刃，几乎要撕碎空间。

万攸同淡定地举起弓，在等死和挣扎一下等死间选择了后者，长弓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墨色似乎被眼前的利刃点亮，又似不甘的屈喊。

“这把弓不是这样用的。”

一双有力的手叠上万攸同的手，替他握紧，将弓摆正，与那道斩碎空气的利刃相对。

明明应该是蚍蜉撼树。

此刻，却好像生出山一般的勇气。

一道灵气在万攸同的眼前凝成实体，千钧般架在长弓上。

长弓嘶鸣，这是要战赢的凯歌。

“它叫……”

低沉的声音紧贴他耳后响起，万攸同听见胸膛相靠传来的心跳。

随后箭发。

灵箭跃动迎上利刃，只停一瞬，便以不可挡的气势将它撕成粉末，重归天地间。

一箭百万师。

“长云。”

灵气染尽长弓，金光在其间翻涌，是天门外无穷的云海。

花小娘悻悻落下，脚尖依旧不点地，双手的边缘已然虚化。

万攸同猛然回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眼眸。

两个男人紧紧相依，这本是一个失礼又莽撞的动作，但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松开，双手反而愈发用力，攥得他的手生疼。

对方的眼睫轻扫，掠过眼尾一颗小痣。

这个人慢慢松开手，尾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非初次见面。”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顿了顿。

可能是刚刚拉弓时用力过猛，万攸同看见他眼底消不下去的红痕。

“你好，我叫时白。”

“时光的时，小白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