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下,血腥味渐渐浓重。
魏恒收回剑势,缓缓从那冲过来的人胸膛里拔了剑,宽刀落地,那人迅速向后倒去。
血溅在衣服上,魏恒轻轻的擦拭着衣袖,望向呼贝尔的眼神也深到令人恐惧,他退了一步,寒壁收回剑鞘,声音冷冷的说:“将军来我北疆也没有提前知会一声,没尽到地主之谊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大将军不会怪我吧。”
“三殿下真是说笑了。”呼贝尔眼神聚焦,目光定在魏恒身上,他脸色惨白如纸,冷笑着道,“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这般聪明,原来早早就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手,受教了。”
魏恒一脚踏在他胸口,表情在光线里越发阴沉,说:“也多亏了大将军在北疆的动作,若不是你们安排讨饭的乞丐在城里瞎晃,我也不会刻意去留意。这样说起来,大将军还是不了解我们北朝,正所谓兵不厌诈,出奇而制胜。将军还是要多学习一下才是。”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你就盯上我了。”呼贝尔脸上渐渐没了表情,“真是想不到,所以才一早把人安插在我这里,这便是你的眼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魏恒轻轻抬手,把方才就跪着的那人扶起来,沉声道,“我虽然不在北疆,现如今也无权干涉军事,但我还是北朝的楚王就绝对不允许你们动北疆一分一毫。”
呼贝尔凝视着眼前的人,因为方才的争斗束着的发有些凌乱了,英俊的脸上显着不容冒犯的决绝,一双眼睛深不可测,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死在那浸着杀气的眼神里,周身的霸气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慵懒。
魏恒擦掉了指尖滴落的血迹,用欣赏般的眼神看着呼贝尔,说:“将军是草原上驰骋的狼,能跟将军交手也算是不枉此行,只不过将军带的这两位都是朝廷命官,我不能让你这么走,不然没法交代。”
魏恒手握着剑,往他跟前走了一步,摁住他:“给你两个选择,一把人给我,我放你回草原,二北疆和羌胡再战。这个冬天太冷,羌胡人日子不好过,若是再打一场,你们还能坚持吗?”
“虽然我没有与你们交战几次,但三皇子的英勇还是听过的。”呼贝尔说,“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也没抱着还能回去的心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落北拿剑走了过来,看了呼贝尔一眼,对着魏恒说:“王爷,此人不能放,若是放了日后必定留下祸患。”
“这阵子你也辛苦了,净义寺的事情我会带着两位大人亲自向父皇说明。”
“王爷这次来得及时,若不是您,这两位大人可能就要被带去羌胡族了。”落北对着他拜了拜,又说:“王爷这人要怎么处置?”
魏恒闻声又看了呼贝尔一眼,沉默须臾,这才吩咐:“大将军都在城里随意行走,若说北朝朝堂里没有内应想来也说不过去。你带着人先去与定北侯汇合,我先送两位大人回长安。”
“可是王爷,莫不如让小人送两位大人回长安,侯爷那里……”
魏恒回眸,瞧了他半晌,冷然道:“也好,那你带着他们回长安,先把人放在我楚王府,等我回去再处理这件事。”
“是。”
陆林与萧诚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他们也说不了话,因为都被灌了药。
落北握紧了剑,对着两人手腕处一砍,链条随即断裂,剑上也挫了口。
魏恒不急不躁,等把人放了,才说了句:“把毒给解了。”
陆林和萧诚看着他疯狂的点头。
魏恒却没再说什么,肖看了两人一眼,便等不及的跨步而出,踏雪也吃饱喝足了,翻身上马,疾驰进了浓墨的夜色里。
人一走,落北便换了一副面孔一样,他从怀里掏了解药出来,搁在两人手中,等他们咽下去,才说:“护送两位大人回长安的事情王爷已经交给我了,两人大人若是不嫌弃回长安的路上就由我照顾了。”
萧诚这会儿能说话了,指着他激动地道:“我……我记得你。你不是那洛城……”
落北手掌握着剑,指尖在剑柄上摩挲着,脸色阴沉如墨,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刺过来。
萧诚见他这模样也是吓着了,看着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什么。
萧诚是记得这人,之前在洛城时,好像在贤王府上见过。但再仔细看却又觉得不应该,贤王自尽于洛阳城门,府内家眷下人是被满门抄斩,不可能有活着的人,他想或许是看错了。
落北压了压声音,看着他说:“萧大人方才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要麻烦这位将军送我们回长安了。”
“大人客气了,既是楚王殿下吩咐的事我自然会照办,只不过两人大人方才也听到了,王爷还请二位大人府上一住。”
“他凭什么?”陆林终于忍不住喊出声,“堂堂王爷弃北朝规制不顾,还想囚/禁当朝命官,改日回了皇城,我定要向圣上参他一本。”
“这位大人别动怒。”落北说,“王爷也是为两位大人着想,两位大人本是去查案,到头来什么也没查到,还落到了羌胡人手中,若是让皇上听了该怎么评价两位大人呢?况且查案事小,若是让皇上知道羌胡事,就不是小事了,两位大人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这里面的事情。”
“你说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诚抬手压下了他的怒火,看着落北说:“多谢小兄弟提点,我们会乖乖待在王府里,等王爷回来一同面圣。”
陆林还是不明白,瞪着眼看向萧诚,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我们堂堂朝廷命官,奉命行事,难道还怕他不成?”
萧诚说:“楚王思虑周全,为的是我们和北疆的安危,这样做于我们于他都是好事。”
“别跟我打哑谜了。”陆林有些迫不及待,“快说。”
萧诚沉默了少顷,忽然笑出声:“你是老糊涂了吗?也不看看我俩是怎么到这儿的,这事要深究起来,牵扯的就不是净义寺的案子,而是整个北朝和羌胡战争。羌胡族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为何会出现在北朝,又为何会牵扯进净义寺,这些你都不曾想过吗?倘若那净义寺是羌胡人在我北朝安插的眼线,又或者皇宫内有与他们接应之人,你想想看,这之后会是什么样?”
陆林眉目突然皱了起来,左思右想觉得这事不对劲儿,“若是真如你所言,那我北朝岂不是陷入危险之境?”
“就是如此。”
落北伸过剑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看着他们说:“两位大人也不必太过纠结,王爷自有分寸,现在当务之急先送两位大人回长安。”
…………
长安城的深夜少了笙歌燕舞,更没了白日里的活色生香,这会儿倒是安静不少。
柳云晞半梦半醒着,有些迷糊,但他隐约记得自己被关了起来,还被关在了楚王府。
在那屋子里里怔愣了许久,他才将将回神。抬眸眺望着窗外,也是一片漆黑,月光清冷,堪堪能看见窗前晃动的树影,已是春日,可这屋子里却还是有些冷。
柳云晞紧了紧身上的官袍,微垂着眸子,看见白皙的腕上闪着红玉,他抬手摩挲了几下,看着无意,却像是握着什么珍宝似的。
魏恒说这东西是要系在他脚腕上,柳云晞觉得他这话里多少带了调戏的味道,戴在手腕和脚腕的含义不同,他隐隐能猜到一些,可他向来不听言,也不想如魏恒的意。
沉思了少顷,柳云晞忽然把那红绳从手腕上摘了下来,系在了腰间,做了玉佩一样的装饰。
窗外洒下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缕,恰好映在了红玉上,柳云晞就借着光去瞧,眼神略显清冷。
许久之后,他才蹙眉轻叹:“玉是好玉。”
“人就不是好人了?”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好像这声音已经刻在了脑海里,他轻轻的一句,身旁的人自然而然就应上了。
柳云晞蓦然回首,又四下看了看,却没见到人影,他暗自沉下眉目,半晌后却忽然笑了。
眨眼之间,神色变幻,再次抬眸时便也想起了楚弘翊的教导。
“这世间万物,生命有限,何人才能做到不负此生?”楚弘翊折扇拍在掌心,又垂眸看着面前跪坐的小孩,“谁能生而无憾,千万人中才能寻到一人,那这一人就果真无憾吗?要做到无欲无求,不也要先无欲吗?”
“爹呢?会有遗憾吗?”
“爹不是圣人,也有憾事。”楚弘翊顿了顿,凝眸看着他,“爹最遗憾的就是没有好好待你娘亲。都说有国便有家,可这家若是无人又何谓家。那是颠倒了,有家才有国,一户聚一村,一村带一镇,万镇聚家国。”
“我不只愧对你母亲,我还愧对先皇,愧对渝北百姓。”楚弘翊摸着他的头,“有欲便有求,这便是好事,若果真无欲亦无求,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煜儿,别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要做什么,求什么,就去做,爹绝不拦着你,但有一点是要告诉你,你的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那你必定要有承担这个后果的勇气。”
“不过,我相信我儿子的判断,所谓无欲无求,那是行尸走肉。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才能不留遗憾……”
“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柳云晞暗自呢喃了几句,凝神看向窗外,脑海里的回声没有消散,那句“照顾好自己”好似还在耳边轻吟,他抬手遮住了透进来的淡淡月光,终于在许久之后,轻轻缓出一口气。
柳云晞身上透出来的易碎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脆弱的要命,魏恒曾捏着他的后颈,紧握着他的手腕,然后把满腔的热情化在他身上,再揉成温情水,一定要他尝试了,感受了,才会作罢。
柳云晞感觉他们没有感情,脆弱的如白纸,一吹就飘散了。
但魏恒似乎非常坚持,并且那种坚持从很久之前就在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却说不上原因来。
他慢慢把手抽回来,似是握住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但那神色看上去却无关紧要。
屋外传来了一丝响动,柳云晞渐渐回神,腰间的红玉跟着身子晃动一下,人也随即站了起来。
走动声停止,房门也跟着开了。
柳云晞看着门边站着的人影,眼神冷漠。
门口的人佝偻着背,往前走了几步,把房间里的蜡烛燃上,对着人就叩首。
柳云晞被他这一动作惊到,还未反应过来去扶,就听他唤道:“世子受累了。”
他赶忙上过去,说:“王伯,你这是做什么?”
王伯再行礼:“世子被困王府,老奴却帮不上什么忙,叫世子受苦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柳云晞心底一紧,继而平静的看向他,“我原以为是六殿下截了我的路,受命于定北侯爷,如今看来倒是我想简单了,这次关我又是为何?”
王伯见他面色平静,心里却没有底了,他说:“世子,王爷不是想关您,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柳云晞忽然打断他,微笑着道,“因为他走了,没人看着我啊,怕什么呢,怕我端了那朝堂还是怕我杀了皇帝?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王伯,我一个人啊,我只有一个人,我还能做什么?”
王伯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但觉得他那声音好像是在颤抖,见气氛沉下,他又说:“世子,王爷并非是要监视您,只是因为除了世家和几位皇子这皇城里还有另外一方势力在推动皇城里的局,王爷不是怀疑,他只是想保你啊。”
“这么浅显易见的事情你说是为了保护我?”
王伯斩钉截铁道:“是。”
“我一日不为他们昭雪,我便一日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不能阐明身份活着,如今处处被压制,不是太子便是楚王,中间还有各位大人、侯爷看着,试问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王伯,你说说,贤王他们有错吗,我爹他有错吗?”
“世子。”王伯突然提高了声音,“世子有所不知,这皇城里另一方存在的势力便是您的,是太师为世子做的安排,太子与王爷之前百般拉拢,各位大人之所以处处压制,只是因为想看看藏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与世子是否有关,所以这阵子世子不要动作,这样我们便会与世子撇得一干二净,您可知道吗?”
“王伯,你在说什么?”柳云晞不太敢相信,虽然王伯多次提醒过他这件事,“可是并没有人帮助我,没有……”
“不是没有,只是更为小心谨慎而已。”王伯补充,“世子难道没感觉到,虽然没有人出手直接救你,世子却总是能化险为夷,这里面不只有王爷的帮助,还有世子您自己的人啊。”
“为何要瞒着我?”
“若是不瞒着,那我们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这样世子岂不是更危险?”王伯再次拜首,语气似是请求,“老奴知道世子与王爷想对付刑部,但刑部萧大人,世子万万动不得,还不是时候,刑部出事,那势必要牵扯律制改革,而王爷与世子的思想皆来自太师,不管你们是否联合,只要道出来,皇帝便会怀疑。况且,现在净义寺出事,又牵扯羌胡族,若是世子与王爷都牵扯进来,定会遭到世家报复,十年前的悲剧便会再次上演。”
柳云晞沉默着,听了王伯这一番言论,他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伯慢慢起身,看着柳云晞望向窗外,也跟着看过去。他知道柳云晞现在的心情,一下子告诉那么多,心里一时很难接受,但他不想再让柳云晞云里雾里,于是便一次性说清了:“世子,净义寺的事情牵扯羌胡族,并且这朝中也有他们的眼线,在净义寺事情未解决之前,万万不可有其他动作。”
“还有最重要一点,世家四大政权还未倒下,还不是您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若不出所料,王,谢两家有一家已经通敌三国了,谢家与王家当家人迟迟不肯在朝堂露面,那说明他们还未有周全的计划。世子和王爷要做的,便是要识破他们的谋计,一举歼灭,不要再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
“你不让我动萧家?”柳云晞侧头问道,“但杨家的钱财不是已经在他手里了?”
“准确来讲,是在世子手里。”王伯强调,“杨家的钱财都在世子手里,那是世子在朝廷的底气。”
柳云晞突然笑起来,这笑却不同于平日里的眉开眼笑,更像是冷笑,他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说:“王伯今日可是都要告诉我了?”
“是。世子想知道什么,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云晞抖了抖官袍,动作随意,那眼底盛满了深色,漆黑如夜,仿佛那点清澈光亮眨眼间散了,沉在眼底,不叫任何人看。
他看了王伯半晌,最后才问:“王伯每日在魏恒身侧,如何安排这些,又怎么做到事事思量,敢问谋划之人是谁?”
王伯抬头看他,却说:“我也不知晓,只知道他在皇城里为世子铺了路,若是世子有危险他便会出现。”
窗外天色微亮,透进来一束光,浅浅的映照在柳云晞脸上。
“我有危险?”他抬眸看着王伯,“我有危险他便在?可我身边只有魏恒,却不见他人帮衬,若是魏恒他又为何处处压制?”
王伯不晓得该怎样同他解释,只是应着他的话点头,“世子不必着急,不论是谁,只要是对世子有益之人,对我们而言就是好的。”
“我志不在权势,夙愿未了,只望渝北不再起争端,世家掌权有所改善,忠魂得归,仅此而已。”
晨光熹微,踏破皇城的黑夜,疾风掠过,带走这一夜的密语。
这时的渝北皇宫里,天也跟着亮了。
…………
鸽子落在宣德大殿的石栏上,赵权立在殿外,远远就看到了。
他将那信取下来,搁在袖子里转身进了内殿。
屋子里的檀香飘散,燃尽了最后一抹,像是不甘心一般,那味道重的迟迟不肯消散。
他拿了小刷子将那燃尽的檀香灰烬扫出来,又把香炉的盖子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武帝刚刚苏醒,整个人看着略有些倦怠,四周望了望,这才隔着珠帘看见了寝殿内晃动的身影。
“赵权……”武帝唤了声,嗓音带着晨醒时的沙哑,“北疆有消息了吗?”
赵权听着呼唤,搁下手里的工具急忙跑了过来,说:“皇上,时辰尚早,您再歇歇。”
武帝似是没听见他的话,又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北疆可有消息了?”
赵权听着他语气里的严肃,立马跪下了:“陛下,北疆那边还未有消息。只是……”
“只是楚王殿下飞鸽传书,派人送了书信过来,奴才将将收下。”
从袖口里拿了书信递过去,低着头不再言语。
武帝目光凝在书信上,不多久就见那深眉蹙在了一起,沉默须臾后,武帝突然轻咳了几声,说:“朕就知道那净义寺肯定出了事,赵权你可知恒儿在信里都道了些什么?”
赵权拜首回道:“奴才不知,不过,看陛下的神色,该是大事。”
“确是大事。”武帝拔高了声音,“若不是魏恒去往北疆的途中遇到,朕都不知道净义寺混了外族进来,北朝的护国寺被蛮人搅得天翻地覆,朕竟浑然不知。”
赵权微微愣着,没敢抬头,却听武帝又道:“恒儿说本不打算告知朕,怕朕心急,也怕打草惊蛇,信上说他思量了一番后还是不敢欺瞒朕,也说萧诚、陆林两人在回来的路上了,他自作主张要将人关在王府,想要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做打算,免得这皇城里有与他们里应外合之人。”
“陛下切莫动怒。”赵权说,“王爷思虑周全,说的在理。若是搞得人尽皆知,也会给百姓们带来恐慌,那羌胡人狡诈,若是想找到他们在城中的眼线,必然不能轻举妄动。”
武帝眉目并未舒展,他说:“朕知道魏恒思虑周全,有勇有谋,只是这事不小,若是他们有备而来,我们就会措手不及,又怕北疆一事,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话音刚落,候在殿外的小太监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传话,一路歪斜跪至武帝榻前,说:“皇……皇上……打……打进来了……”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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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