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十二年冬,宣德大殿外。
寒风瑟瑟,吹乱了书生的衣摆,凉意侵袭,直把人冻得手脚冰凉。
雪落在束起的发上,润湿了额角的碎发。
柳云晞冷不丁的掩口打了个寒战,一时间的安静就这样被打破了。
沈清远瞧了他一眼,见人鼻尖泛红,耳朵也被冻僵了,才说了句:“冷也得受着。”
柳云晞低着头应声:“是。”
沉默再次袭来,跪着的大臣也都没有说话。
雪还在下,飘飘扬扬,放眼整个皇宫都被覆上了银装。
可大殿内频频传来的喧声却没有停止。
一旁跪着的桓林慢慢抬起头,问道:“陛下为何动怒,沈大人可听说了些什么?”
沈清远看了他一眼,冷漠道:“皇上既然宣见自然有大事要说,且等着吧。”
刑部尚书萧诚也插了话,说:“我等人都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皇上若再不宣见,我看都要冻病了。即便是罚,也要大家知道个中原因吧。”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纷纷看了过来,工部尚书杨安提醒道:“皇上贵为天子,我等乃朝臣,天子想罚便罚,还要同你讲原因,当官当傻了吧你。”
沈清远冷然打断:“别说了。”
哀怨声停了下来,人群里也安静了。
宣殿内,武帝勃然大怒,摔了跟前茶盏。
烫热的茶水溅了一地。
低着头跪拜的两人不敢抬头,身子还在颤抖着。
武帝怒道:“宋爱卿,说说看,你给朕的账本是怎么回事?”
宋子谦现任户部侍郎,要务是掌管全国疆土,赋税,户籍,侍饷等一切事宜。
宋子谦上前,拱手拜了拜说:“禀皇上,这账本是文和十二年一整年户部的收支情况,如今皇上要重整兵部,兵部提交了所需数目,同时礼部也同臣说了岁旦之宴等事宜的银两问题,现发现,户部这账如今担负不起这两部分银两,微臣特此呈上户部账目明细给陛下查看。”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账目没有出现问题,就是拿不出钱是吗?”
“是。”
“朕看今年的税收远远超于去年征收,而这支出之项也没有任何问题,那你告诉朕,这银子都去哪里了?”
太子魏延已过了禁足之日,此刻正在大殿内,听着武帝跟户部与礼部对峙,却听得有些疑惑。
武帝冷喝一声,道:“你是在嘲弄朕吗?既然账本没有问题,你户部却拿不出银两,你要怎么解释,你还敢到朕面前来说户部没有银子,你哪来的脸面?”
宋子谦却抬起头来,看着武帝说:“皇上,这账本上有一笔支出是未记录的,每年都要从余款里算,即便支出了也是算在账本之外的余款里,所以账本结出之余的数额要再减去那笔数目。”
“什么?”
赵权待在一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拱手过来在武帝耳侧道了几句。
几人纷纷抬头,面带疑惑,直见武帝暴怒的容颜稍缓,紧接着变得苍白不堪。
片刻后,武帝看向礼部侍郎颜鹤轩,说:“户部的账本没有错,那项支出是朕批给了工部,今年的岁旦之宴一切从简吧。”
礼部侍郎还要上前说什么,就被武帝喝退了,他看向堂下,说:“朕决定了,没银子就不办这宴,兵部的事为大。宋爱卿,这户部账上的银两除却朕用掉的那部分先挪用给兵部,若是还有剩余,你再同礼部商议夜宴之事。”
宋子谦拜首:“臣遵旨。”
颜鹤轩眉头一皱,缓缓退了回去。虽然心有不解,但看着武帝的神色,自然也不敢再上前说什么。
赵权有眼色的又端了茶水过来,提醒说:“皇上,殿外还跪着人呢,宣见吗?”
武帝微垂着眼眸,定了定神色,说:“让他们都进来,宣。”
赵权轻咳了一声,扯着嗓子喊:“宣众大臣觐见。”
跪在殿外的人听到声响,立马互相搀扶着起了身,柳云晞动作快,上前扶着沈清远,帮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积雪。
众臣进殿依序站立,因为武帝端坐龙椅上,大家也不敢窃窃私语,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各自有了数。
武帝抬手饮着茶,待堂下人站好了,安静下来,武帝才开了口,说:“今日传各位前来一为禁军,二为岁旦。”
柳云晞看了沈清远一眼,就见他上前一步,说:“皇上,臣拟了个折子,想呈给皇上瞧瞧。”
武帝看了他,又给赵权递了个眼神过去。
赵权几步下去,接过折子,呈给了武帝。
武帝说:“沈爱卿,朕先不看,你同朕讲讲。”
沈清远拜了拜,道:“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圣人之在天地间,其宝固大矣。现正是固国兴民之时,大民商,操练军,臣都在折子里做了提议,还望圣上能尽早决断。”
武帝叹息了一声,翻了翻折子最后看向户部侍郎。
宋子谦虽然没有另外几位年长,也不如他们资历深,但察言观色观色方面还是不错的,武帝这一眼看过来,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宋子谦站出来,走到沈清远身侧,拱手拜道:“皇上,沈大人所言之事在理,却并非迫在眉睫,如今户部银两调度紧张,并不是可以做这些事的时候,如果缓一缓,待来年或许可以依据沈大人之言,兴兵建国。”
沈清远疑问,说:“皇上,秋收刚过,赋税的银两也收上来,现在户部宋大人就说没钱,臣是不信,之前内阁主事已经联同都察院查探过账目了,银两多有剩余,并非无……”
武帝打断他:“沈爱卿,方才户部已经把账本报给朕了,朕心里也有数,现在账上的银两朕只想重整兵部,今日叫众爱卿过来也是想说一声,关于半个月之后的岁旦,朕同礼部颜大人已经商议过了,不打算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众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面上都带了疑惑,往日的岁旦之宴,都是皇宫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奢华的场面,武帝突然要将这宴会从简,他们心里自然多有疑虑。
沈清远看向武帝,说:“皇上,户部的账本,微臣想看看。”
“怎么,你不相信账本,还不相信朕了吗?”武帝明显已有怒意,他扔了沈清远的折子,冷道:“朕心意已决,别再说了。”
沈清远劝慰道:“皇上,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治国理政,怎可烦乱。”
武帝端坐帝位越发不耐烦,他看着沈清远,吼道:“沈清远,你是在训斥朕吗?仗着朕给你的恩宠,就想操纵朕,真是胆大包天了。”
“皇上……微臣……”沈清远红了眼眶,他直视着武帝,最后咬着牙,咽下了要出口的话,转而道:“微臣鲁莽,望皇上恕罪。”
武帝也没打算真的跟他决裂,给了台阶下,立马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退下吧。”
赵权见势,立马上了前,对着众臣道:“皇上今日疲乏,有劳各位大人,请回吧。”
说完便扶着人走了。
一时间朝堂上乱作一团,窃窃私语声不断,柳云晞只听不语,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太子魏延,又去堂前扶了沈清远。
“大人,我们也回吧。”
沈清远推开他,没有说话,柳云晞见他不起,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臣里有人抱怨出声:“这叫什么事啊。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什么事也没有,叫我们来做什么?”
“哪里没有,岁旦之宴从简,不就是说让大家削减开支吗?”
“大胆,皇上才刚走就口出狂言。”
“要我说确实不合理,这秋收刚过,赋税粮食等才刚收上来怎么就缺钱了,这钱都用到哪里了,不给个解释吗?”
“要什么解释,你没看到吗?”那人努嘴,向着沈清远看了一眼,道:“跟他一样吗,别说了,走吧,走吧。”
“这沈大人也是,今天怎么就……”
“他什么时候不顶撞皇上啊,没罚他就不错了,可见还是惜才啊。”
众大臣抱怨着出了宣德大殿,最后堂上只剩了太子等人。
魏延走过去,扶起了人,宽慰道:“沈大人也别跪着了,快快请起,大人也是知晓父皇的脾气,明日气消了就好了,方才在殿外跪着也冷,快回府吧,别染了风寒。”
沈清远回头望了望宣德大殿,神色落寞。
魏延扶着人,给柳云晞递了个眼神过去,柳云晞会意,同他一起扶起人,一同向着殿外走去。
……
此刻,城郊皇陵。
寒风吹起衣袖,雪花纷扬,落在他狐裘上。
魏恒吹了口哨,唤来踏雪。
沈毅追在他身侧,道:“王爷,为何忽然来这皇陵?”
“父皇昨夜托梦于我了。”魏恒驾着马,声音散在风里。
沈毅有些担忧,说:“王爷还在禁足,这样突然出门被人发现了上报到皇上那里,又该罚王爷了。”
魏恒一握缰绳,瞧了他一眼说:“你觉得父皇还能记起我?”
“太子殿下早就恢复了自由之身,卑职也是不明白,皇上为何总是针对王爷,不让上朝也不让出府。”
“这样不是更好?不管不顾就相当于没了约束,我可以自由驰骋,想做什么做什么,我看这皇陵不错,安静的很。明日就去殿前跟父皇请缨去值守皇陵,待岁旦之时我再回府去。”
沈毅面色带疑,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敢说什么。
他看见魏恒深邃的眼眸,五官也在风雪中雕刻的更加深刻了,这样意气风发的他也只有驰骋在北疆疆场时才能得见。
自从回来这长安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魏恒这般模样了,沈毅在原地怔愣了好久,直到踏雪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他才恍然回神。
手再次去握缰绳,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皇陵里,出来一人,那人穿着黑色的长袍,袍上的帽子遮盖了一大半容颜,看不清楚。
沈毅还想再深看一眼,就听魏恒在远处喊他。
沈毅没来的及细看,驾马追了过去。
远处,黑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天下治,仁圣藏,天下乱,仁圣昌,至道其然也。圣人之在天地间,其宝固大矣。——《六韬三略》
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曹操《置屯田令》
大民商里的“大”释义:重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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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