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柳云晞的身子才有所好转,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能睁开眼的时间变长了,虽然眸光无神,但看着也比之前几日好了很多。
云倬伺候在跟前,这几宿都不敢合眼,忙上忙下,一刻不得清闲,生怕柳云晞一睡就醒不过来了。
魏恒那日守了一夜,清晨走的,听营地的侍卫传言,是被皇上喊了去。
营帐内外值守的人不知道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可他们都清楚,那夜过后,楚王就没再来探过病。
这守卫的人闲暇了难免窃窃私语:“你说,这柳大人怎么还没醒。”
“听说被那刺客砍伤了,能救回一条命不错了。”
左边站着的守卫又道:“醒了那就得升职了,前日皇上还来看人了。这可是大功啊,咱们怕是也要跟着重赏喽。”
那人拿着长戟敲了他一下:“你想什么好事呢。”
“嗐,怎么是我想,这兄弟们没事闲谈的时候提起来了,说是皇上早就下令了,要重赏呢。”
“那也轮不到你这种小喽啰。”
…………
本是来这地处秋猎,可都被刺客一事给搅和了,武帝这几日火气大的很,几位大臣想去拜见都被赵权拦在了帐外。
兵部尚书桓林躬着身子,说:“赵公公,皇上这几日都不见人?”
赵权俯首,道:“皇上这几日不见外人,几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桓林说:“赵公公可否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启奏。”
“不是我不帮着通传,皇上近日受了风寒,难受着呢,这要事有大有小,现今最重要的就是皇上的龙体。若是皇上身子好些了,奴才一定代大人们通传。”赵权边说边伸着手,推拒的意味明显。
“既然赵公公都如此说了,那我们改日再来。”身后的人站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桓大人,一起走吧。”
赵权声音平静:“几位大人都回吧,皇上龙体欠安,众大人改日再来拜见吧。”
桓林脸上挂着不悦,但因为在皇帝营帐前却也不敢闹,被几位大人拖着走了。
“呸,狗奴才,以为在圣上身边伺候个几年就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还不是个阉狗。呸……”
工部尚书杨安跨步向前,说:“见不到皇上,你以为就只有你着急?”
桓林回首看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我不该急?”
“难道桓大人还看不出来吗?”杨安侧身,说:“不是不见,是陛下不想见你而已。”
桓林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安笑了笑,说:“我前日来过几次,皇上除了接见楚王殿下,从未召见过他人。”
“你是说楚王殿下在营帐里?”
杨安叹了一口气,说:“皇上遇刺那日,太子殿下、六殿下、沈将军等人都挨了罚,唯独咱们的楚王殿下幸免于难,还给派了重任,你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重任?”
“殿前大学士柳大人为救皇上受了重伤,楚王殿下可是被委以重任照顾柳大人去了。”
桓林没太理解杨安的意思,早前朝臣们都知道,这位三皇子是不受宠的主儿,这人才刚带军出征北伐,皇上就立了东宫太子,显然就是不待见,怎么近日却亲近起来了,是何原因?
桓林皱着眉,没有说话,武帝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人能猜的。
杨安看着他神色疑虑,笑着道:“想不明白?”
桓林点头:“想不明白。”
杨安引着他往一侧走,“想不明白就对了,这事,怕是皇上自己都想不明白呢。”
“那现在怎么办,坐以待毙?”桓林说,“见不到皇上,我们连话都说不上啊。”
杨安没回话,他暗暗沉下脸,过了半晌,才道:“我侄儿死了,杨家少了人,兵部少了人,我们着急,难道皇上他就不急?稍安勿躁,总会有办法的。”
…………
武帝不见朝臣这件事,不过几日已经在营地传的七七八八了,连魏恒都想不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太子被罚,近日不得踏出营帐半步,魏宁沈毅等人在崖下搜了好几日,还是没找到武青的尸首,所以也不敢去皇帝营帐中回话。
赵权挑开营帐,引着魏恒进去,“王爷,陛下在等您了。”
魏恒低首,点头道:“有劳公公。”
“陛下这几日身子欠安,又加上刺客刺激他,脾气可能时好时坏,王爷顺着些,不可与陛下起了冲突。”
魏恒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说:“公公是知道父皇要同我谈什么了?”
赵权没有回身,只是摇着头,“不知道,奴才也只是提醒一下王爷,没有其他意思……”
“谢公公提点。”
赵权点头:“王爷请进。”
魏恒顿了顿,看了他片刻,才挑开珠帘走了进去。
武帝坐在案前,搁了茶盏,说:“恒儿,快进来,为父有事恰要与你商讨。”
魏恒怔在了原地,他还在回想刚才武帝的那句话,待想清楚之后,忽然有些受宠若惊了,这句“为父”真是久违了,自从婉妃死后好像就没再听到过。
武帝见他不动,接着说:“站那做什么,过来。”
魏恒几步上前,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拜了拜:“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了。”武帝看着他,说:“过来坐,咱们父子俩好久没下棋了,杀一局?”
“父皇今天难得的好兴致,儿臣一定奉陪到底。”
“哈哈哈,好。”
魏恒摆着棋局,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父子俩好久没这样坐着说话了。
武帝也颇感慨,说:“上一次咱们父子俩这样和和气气的坐着还是十年前,你母妃还在呢。”
魏恒抬起头来,诚心诚意地问:“父皇想母妃了吗?”
武帝落下棋子,认真的看着他,回:“想了,若是你母妃还活着……”
武帝叹了口气,默了少顷,说:“你母妃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魏恒拿着棋子,却没有落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武帝,迟迟没有说话。
‘最爱的女人’,这样深情的一句话,这样坦然的语气,让人看的这么真切,甚至那浑浊的眼神里都流露着深情,神色哀伤,然事实呢,并非如此。
魏恒“噔”一下落了子,那声音像是刻意一样,在悄无声息地营帐里响了好久。
武帝看出他面上的情绪,问道:“你是觉得朕欺骗了你还是欺骗了你母妃?”
魏恒抬起头来,无声地笑了笑:“父皇该说给母妃听的,母妃生前站在枫林小院里,翘首以盼,希望父皇能踏进院子……”
魏恒声音有些哽咽:“母妃她一直在等你。”
“父皇有苦衷,恒儿,这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
“儿臣知道,”魏恒不由得苦笑一声,说:“这皇位当然不好坐,九五之尊,权倾天下,万人敬仰……父皇,你后悔吗?”
“后悔?”武帝看着他,“为什么要后悔,朕不后悔。”
武帝面容沉毅,目光坚定:“看看那个时候的朝廷,皇兄不作为,导致四大家族轮流执政,勾心斗角,兵戎相见,朝廷乱成一团,百姓流离失所,无安宁之日,试问这样的朝廷,怎能不救?”
“论才智,论武功,论治国之道,我哪一样比不得他,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的,只有我。”
魏恒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连你也觉得父皇做错了?”
魏恒抬眸,与武帝对视一眼,忽然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儿臣请求父皇原谅。”魏恒说,“若是父皇非要问个对错,那儿臣只能先求得父皇原谅,再道出儿臣的思量。”
武帝垂眸看着他,“朕原谅你,你且说来听听。”
魏恒拜了拜,道:“父皇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承百姓之名,为国为民。可父皇最不该的就是重新重用四大家族新贵,他们执掌朝廷政权多年,父皇又为何重新把政权交与他们手中?”
“因为逼不得已。”武帝叹道,“如果没有他们支持,根本无法在这朝中立足,军权,执政实权都在他们手中,父皇也是被逼无奈。”
魏恒怔怔地看着他,“父皇不觉得后悔,那父皇这些年心安吗?”
“你……怎么连你也……”武帝脸上哀伤的表情一阵颤抖,他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颤。
他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那身红衣也晃在了眼前,“皇上,这些年可觉得心安吗?”
“有什么心安不心安……”他疯了一样,将书案上的棋局和茶盏推翻在地,“朕没什么不心安,婉妃,你听着,朕一直心安理得,而他们却是罪有应得。贤王和武王违抗圣旨,最该当诛。他们该杀,他们该死……”
赵权听到争吵声,几步跨了进来,拉住了武帝:“皇上,您没事吧,皇上?”
武帝看向跪在书案前的人,踉跄着走了过去,赵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一脚踹在了魏恒胸口,“怎么,你还想像之前那样忤逆朕?”
赵权忙扶着人,劝慰道:“皇上,殿下无心之举,无心之举啊。”
“无心?朕看他就是有意为之?”武帝急切道,“你还想跪着给他们求情,你可知道你母妃因为什么死的?若不是她执迷不悟,怎么会遭此迫害,你也想跟她一样,葬身火海?”
武帝恨恨地咬着牙,“混账东西,朕把你送去北疆,可不是让你回来顶撞朕的。来人,把楚王送回楚王府,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赵权看了看武帝,又看了眼魏恒,“王爷,您这是何必呢。”
魏恒拜首:“父皇,儿臣受罚,但有一请求,儿臣想去枫林,母妃太寂寞了,儿臣要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