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心已骨 第9章 零度（九）

祁州市靠海，向来风景怡人，南边就有一片宽广与深邃海洋，是著名的旅游景点。

这里的海边有沙滩也有高台，沙滩是大人们沐浴阳光的绝佳地界，而高台则是孩子们玩乐的天堂，他们喜欢在这里嬉闹，有一种站在高处眺望世间的感觉。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拉着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另一个男孩在海边的高台上奔跑嬉笑着，似乎正在追逐游戏。

半大的孩子还处于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的时候，也热衷于去探索奥秘和未知，任何特别的事物都能够引起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有去一探究竟的**。

不多时，大男孩在那大海的铁围栏边发现了一条绑在上头的粗绳，这条粗绳直垂到海水里面去，下面似乎还在拖拽着什么。

“这是什么啊？”小男孩指着那根粗绳看向大男孩“是谁绑了根绳子在这里吗？”

“嗯……”大男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思索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小男孩说“还记不记得动画片里说过，海盗船长会把宝物绑在绳子上，沉进海里。”

小男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目光里全是蠢蠢欲动的意思：“那下面就是船长的宝藏吗？”

“是不是我们拖上来不就知道了。”大男孩笑了起来“要是真的是宝藏，我们以后就是有钱人了呀。”

“嗯嗯。”

两个人伸出手把那根绳子往上拽，两个少年人的力气自然是不容小觑，那绳子也一点一点升了上来。

但是这绳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长，下面坠着的东西也要更重，两人很快就气喘吁吁跌坐在一边，依旧没有松手。

“你……先去看一眼那是什么……我先不放手。”大男孩决定先查看清楚状况再说，一边喘气一边对小男孩说道“你看完了……再告诉我那是什么。”

“好。”小男孩答应。

他松开了绳子，从地上一溜烟爬了起来，走到那围栏边，探出头看了下去……

“啊……”小男孩大叫了起来。

“怎么了？”大男孩见小男孩突然脸色煞白，跌坐在一边，忙问道。

“那……那……那里……”小男孩偏过头来，一脸惊魂未定的看向他，说话已经语无伦次“那里有……这绳子绑着……一个人。”

“什么？”大男孩心里一凉，手中的绳子顺势窜了出去，再一次没入海中。

盛奕丞在办公室里休息了一会儿，精神也渐渐恢复了过来，眼神也逐渐清明。

南宫皓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似是一只即将起飞的蝶翼，特别能撩动人心。

南宫皓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过去撩拨了一下。

“……”盛奕丞只是抬起眼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说话。

南宫笑出声来，手却没有收回来：“你说兰菀清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知道盛奕丞虽然全程都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却还是能够将审讯室里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听进去。

“半真半假。”

盛奕丞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眼前那修长的五指，眼珠子跟着那人的手指而动。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她没这么干净。”

南宫皓点了点头。

确实，兰菀清所说的那些话全程将自己剔除得很干净，似乎就是一个良家少女误入了狼窝一样的故事。

只不过……她当真这么无辜吗？

能在那些地方生存这么久，南宫皓自然不会相信她能有多干净，也不知道她对大刀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盛奕丞见他站在一边沉思了起来，没有打扰，自己也神游了出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赵思百走了进来敲了敲门，终于将这两个人的神智给拉回来。

“海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和大刀的尸体有些相似的地方。”赵思百抱着电脑朝两人说道“法医组的人还没有过去，他们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两个回过神的队长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去。”

受害人的尸体已经被拉了上来，摊在岸边的高台之上，此时围观人群已经围成了一个圈，警员们正努力维持秩序，不让他们接近高台里面，众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不远处还有两个小孩在哭哭啼啼，显然吓得够呛，他们的家人似乎正在一边轻声安慰着。

“那两个孩子就是尸体的发现人。”佟铭凑过来，将自己查到的信息告知众人“他们是和家人一起到海边玩的游客，来这里之后就和家里人各自分开了一段时间。”

“这两个孩子年纪不小，都是十多岁的少年。”邢依梦拿着一份笔录，在递给盛奕丞的同时接过佟铭的话“他们家人也就没怎么在意他们的方位，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听到两个孩子的哭声，跑过来查看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只会指着绑在围栏上的粗绳大哭，他们的家人就把绳子拉了上来，发现尸体才报了警。”

盛奕丞点了点头，拿过她递给来的资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了解个大概后，塞给一边的南宫皓。

“两个孩子吓坏了，什么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给他们做笔录。”卫紫琼看着远处的两个孩子，有点心疼他们小小年纪就遇到这样的事。

真是一个有爱心的女孩！

佟铭看着卫紫琼的侧脸，犯起花痴来了，感觉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盛奕丞没有说什么，往那边的尸体走了过去，南宫皓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周围的警员正在尽职尽责的拦着那些想钻进去的看客，看见盛奕丞和南宫皓走过来，想给他们让路，却又无从下手，一时间面露苦涩。

盛奕丞看了看堵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眯了眯眼睛，好想打人怎么办？

“冷静！冷静！”南宫皓看这他的情绪变化，赶紧伸手拉住他，防止他的暴起。

认识盛奕丞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个人是一个想得出做得到的人。

虽然盛奕丞暂时还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是南宫皓知道，这人心里已经开始不爽，想要揍人并且打算付诸行动。

他可不想盛队因为殴打围观群众而被记过，到时候自己还得帮忙写检讨。

“不好意思，各位让一让。”南宫皓伸出自己没受伤的手，将挡在两人面前的人给拨开“警方办案，请你们体谅一下。”

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手轻轻扶上前面那些人的肩膀，力度却不容人拒绝。

那些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推到一边去了。

南宫皓迅速拉起盛奕丞往里面走去，而后刚才被他扒开的缺口又一次被围了起来，严丝合缝，一点儿间隙都不留。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这些冷漠无情的看客。

那躺在地上的尸体还很新鲜，面容依旧清晰可辨--是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他并没有因为在水里泡过而浮肿起来，说明这人是刚死不久的，还没有在水里泡很久，所以没有浮肿。

不知道为什么，南宫皓觉得盛奕丞在看到这人的时候，身体突然绷紧了一下。

只是短短的一瞬，盛奕丞又像没事人一样半蹲下去，想检查一下那具尸首。

南宫皓看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现在不是思考那些的时候。

他也蹲下去，拿过一副手套递给盛奕丞，陪他一起研究那具尸体。

盛奕丞将那尸体的脖子转了一个方向，又松了松捆在他脖子上的粗绳，抬起头看了南宫皓一眼。

一个清晰的圈刻在那人的脖子上面。

尸体已经被海水给洗过，血液也被清洗干净，一点红色都没有，显得更加惊悚和诡异。

那个人脖子上的皮肉翻开着，泛白色的皮肤与之相衬，倒也有一种妖异可怖之感。

然而最不能让人接受的是那人的脸，竟然一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安详且还带着一点笑意，似乎是心甘情愿去赴死一般……

唐觴第一次跟着朗枂出外勤，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挤进来，就看见盛奕丞正在对着那具尸体发呆，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盛队、皓队，我们来了。”唐觴非常有礼貌地走过来向两人打招呼。

盛奕丞瞳孔倏地皱缩了一下，他站了起来，略微用带些警惕的目光看着唐觴。

南宫皓几乎是下意识站起来挡在盛奕丞前面，将唐觴跟盛奕丞隔开。

唐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这才意识到朗枂那天对他说的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盛队、皓队，我们过来看一下尸体。”朗枂这才从后面走了过来，拍拍唐觴的肩膀。

“好，你请便。”南宫皓拉着盛奕丞后退了几步，让开位置给两位法医。

朗枂迅速从箱子里拿出手套来，开始对那尸体上下其手。

盛奕丞只觉得眉心一跳，下意识离得更远了些，但是南宫皓拉着他的手没让他动。

“这个距离可以了。”南宫皓回过头朝他笑了一下“别担心，没事。”

盛奕点了点头，不再想逃跑。

“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小时前，也就是今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朗枂说道“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他应该是在死后被扔进水里。”

唐觴在一边拿着笔记本做着记录，看起来很认真无害。

只不过即便是这样，盛奕丞也还是想要远离他，最后所有法医都离他远一点。

朗枂抬头：“其他的，我得把他带回去检验过才能知道。”

“好。”南宫皓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本职工作而已，没有什么麻不麻烦。”朗枂朝两人笑了笑，招呼身边的人把尸体装进裹尸袋里。

“走吧，我们也回去。”南宫皓拉过盛奕丞，走了出去。

……

祁州市局缉黑一队的队长办公室此时正大门紧关，也不知道里面那人在做什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邢依梦等人看了看那扇门，心里非常想知道那人正在干什么，但是无奈--他们既不敢讨论，也不敢问！

这时，隔壁二队的队长端着一杯什么走了进来，众人似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整齐地排着队站在门口迎接他。

南宫皓有些无奈，熟门熟路走到那门边，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此时的盛奕丞正盘腿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宫皓非常顺手把门关上，也将门外的一众好奇的视线阻挡在外。

“看看这个。”南宫皓在盛奕丞面前半蹲下，将手里的杯子移到他面前“这是我刚热的牛奶，很好喝，想尝一尝吗？”

盛奕丞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向他手里的杯子，伸过头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又缩了回去。

南宫皓笑了笑，伸出手给他抹去唇边的水迹。

“你可是他们的队长，把他们晾在外面算什么事？”南宫皓看着他的眼睛“小心一会军心不稳。”

盛奕丞语气淡漠，说着“冷血无情”的话：“这样就军心不稳了，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你这样说可对他们不太友好。”南宫皓点了点他的脑袋“他们可都是一心一意跟着你的，现在大家都在担心你。”

盛奕丞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南宫皓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发带，温暖的声音似在盛奕丞耳边萦绕着“从案发现场回来到现在，情绪就一直不怎么对劲。”

盛奕丞道：“我不高兴。”

“知道你不高兴。”南宫皓把那杯牛奶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我是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那个人，叫秦冬。”

那个人，指的是他们在海边发现的尸体。

南宫皓心里一惊，伸手过去握住那人的手腕：“你认识他？”

“算是吧。”盛奕丞想了想，补充道“上次在零度提醒我们的人，就是他。”

南宫皓愣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才会死的？”

盛奕丞沉默许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心里不舒服吗？”

盛奕丞还是点头。

南宫皓皱了皱眉，抬眼和他对视了一下：“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那个杀了他的人，与你无关。”

“他要是没有提醒我的话，也许就不会死。”盛奕丞垂下眼睛，眼中隐隐泛起一些阴霾。

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来丝缕阴翳，南宫皓不由得皱眉。

“他帮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比较重要，他希望自己的力量能够帮到你，你能明白吗？”南宫皓将声音放得更温柔，温和地对他说道“你现在是在为他伤心吗？”

盛奕丞摇了摇头。

“摇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南宫皓顺了顺他的头发，轻声问道。

面对盛奕丞的时候，南宫皓总有数不完的耐心，那些对他的温柔也都是真实的。

“我不知道。”盛奕丞皱眉“我和他们并不熟悉，和秦冬也不熟悉，我为什么要为他伤心？”

“不熟悉不代表你不会伤心啊！”南宫皓伸出手指了指他心脏的位置“虽然你和他们不是很熟，但不代表没有感情基础，为他们伤心也很正常。”

“是吗？”盛奕丞抬起头，双眼里充满疑惑不解。

“是。”南宫皓肯定的说，弯眼笑了笑“你看，你现在的困惑不就是因为他死了吗？你把自己关在这里不高兴，不就是为他伤心吗？”

“我……不知道。”盛奕丞撇开头。

“我知道，我明白的。”南宫皓朝他笑了笑“没关系，不着急，以后慢慢会懂。”

“会吗？为什么？”

“因为我会教你。”南宫皓朝他露出一个莞尔的笑容“你不懂我就一点点教你，总有一天会学会，总有一天会懂，你觉得呢？”

盛奕丞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南宫皓问：“你现在想不想要给秦冬报仇？想把害死他的人给揪出来？”

盛奕丞条理清晰地分析：“辜晟可以把人给揪出来，也可以给他报仇，而且还能速战速决。”

“不一样。”南宫皓叹息了一声“你是警察，把扰乱秩序的人抓起来本就是你的责任，而且你不想靠自己的力量给秦冬报仇吗？”

盛奕丞皱着双眼思考了一下，纠结过后才说道：“想。”

“所以我们一起努力，把凶手给抓出来。”南宫皓的手移到了他耳垂边，在上面轻轻揉了一把“我们一起把零度给抄了好不好？”

盛奕丞沉吟片刻：“行。”

“那……现在可以出去了？”南宫皓笑道“他们大概已经在外面长成长颈鹿千来耳，你要再不出去，他们就该变异了。”

“呵……”盛奕丞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

“等一下，先把牛奶给喝了，我好不容易偷溜进易局的办公室给你热的。”

南宫皓把牛奶塞到盛奕丞的手里，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幸好把人给哄好了。

盛奕丞轻轻挑了挑眉，接过牛奶走了出去。

南宫皓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其实有些无奈，他知道盛奕丞其实不是因为秦冬的死而伤心才把自己关起来！

这人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想不明白才躲起来一个人纠结。

这些常人非常容易理解得到的情绪，盛奕丞没有办法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人教过他，这人似乎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

盛奕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了，南宫皓每次都花好大一阵功夫才把人给哄好。

想到这儿，南宫皓的思绪开始发散--也不知道以前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这人纠结起来的时候，是谁在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