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心已骨 第40章 罪痕（九）

梁旭明在市局附近的一家酒楼逗留了一会儿，给缉黑组各人都点了一份宵夜，顺便还叫了个配送服务。

他慢慢悠悠从酒楼里踱步出来，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流还有不远处的警局大门，一瞬间竟然有些茫然无措的感觉。

从十几岁忙活到现在，跟公司那群人明挣暗斗这么久，他忽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缉黑组那群人估计还在开会讨论着案情，他们不会让他听到会议的内容，现在回去应该也还不太合适。

可是认真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去的地方。

公司里的工作已经被他推掉了，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自由的，不用被公司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缠着，而唯一一个可以给他找事做的亲人，如今也不知去向……

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拼了这么多年守了那么多年的家业，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什么也得不到，最后还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守不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这么失败？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人生的时间，他手机颤动了一下，有信息进来了。

梁旭明有些郁闷地把手机拿出来，看着上面闪烁着的灯光，像催命似的闪耀着光芒，还有那消息的内容，他不由得抓紧自己的手机，将心里翻涌起来的情绪给压下去。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梁旭明抬起头，看着苍茫的天空，因为城市灯光的映射，天空似乎也被染上了好几种颜色，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吞噬进去。

只是，这都是迷惑人眼的假象，都是假的。

过了好一会儿，梁旭明终于平复好自己的情绪，点开了消息栏，给对方回了个“好”字，便将手机收回自己的口袋里，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抬脚往警局这边走了回来。

才刚踏进缉黑组的办公室，梁旭明便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虽然有些疑惑，但梁旭明还是很有素质笑对他们：“宵夜已经点好了，等一会儿酒楼那边就送过来了，你们也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邢依梦朝他走了过来，往他手里递了一份资料：“梁总，我想你应该先看一下这个。”

梁旭明不明所以地接过了那份文件，却在打开的时候脸色变了。

那是一份很多年前的合作资料，一份关于化学药品开发利用的合同，唯一让人想不明白的事，这份合同对这个项目的内容只字未提，只是把相关合作要点给列了出来。

梁旭明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一份合同是属于高诚父亲的，除此之外这个项目的合作人还有很多，其中也包括了梁旭明的父母和林礼父母等人，这一看就是一个大项目。

让人更想不通的是--在这份合约上面的那些人跟那些失踪孩子的家人基本上都对得上，除了高诚和梁旭明的父母，其他人也都还在。

他们其实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失踪，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

到底是藏着什么样秘密，连自己家人生死不明了也还要守着不开口？难道那个秘密比自己家人的生命还要更重要一些吗？

梁旭明抬头，看见除了盛奕丞外的众人都在看着他，看来是势必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了。

他叹息了一声，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尽量给出你们想要的解答。”

邢依梦吸了一口气，率先发问：“这到底是个什么项目？那些孩子为什么会失踪？你还知道些什么？在瞒着我们什么？”

她一连问了很多个问题。

“我其实不是很清楚这是个什么项目，毕竟我那个时候才十几岁。”梁旭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制造什么特效药的项目，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真不清楚。”

梁旭明只记得当时有很多家大、小公司一起联合开工，大部分人都在这个项目里获利，迅速发展壮大，但是好景不长，这些个合作伙伴之间有人闹掰了。

有人要求退出项目，还有人要终结这个项目，似乎闹得挺大，内部矛盾说起就起，而梁旭明当时还小。

几人对看了几眼，他们那个时候也是十几岁，但是从来没有听过任何有关于这件事的消息，不过那几家人突然发展起来他们倒是知道。

小时候高谈阔论的时候还说要到他们公司去工作的来着，结果最后当了警察。

“后来呢？”佟铭忍不住要追问。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就和平地散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当年那群参与合作的人都很有默契没有提起任何有关于那个项目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梁旭明似乎有些疑虑没有说出来，但是看了一眼众人炯炯的眼神，叹息了一下：“我不知道旭天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失踪，之前也确实隐约觉得他们失踪跟这个项目有关，可是我不是这个项目的当事人，想查也无从下手。”

赵思百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你去查过这个项目？”

梁旭明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对。”

这让众人更疑惑了，都看向他等着他的解答。

“因为我不相信我的家人是真的死于意外。”梁旭明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能想得到吗？早上还在跟你聊着晚上吃什么的人，在你下课准备回家的时候得知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做不到。”

众人哑然，还是邢依梦安慰了他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你家人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我知道，但我还是放不下。”梁旭明双手撑着额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爸妈很惜命，他们会选择最安全的行车方式，因为车祸而死？怎么可能？我不信。”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沉默之中，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考虑。

“梁先生，我其实不是很相信你。”邹岚思索了一会儿，见众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开口了“我的专业素养告诉我，你说的这些话并不完全是真的，甚至有一部分是为了混淆我们的视线，妨碍公务另说，你就不怕梁旭天他……”

“够了。”邢依梦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梁总不是犯人，他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但是别用这种审犯人的态度对他。”

“我只是想早些把案子查清楚而已，那些孩子现在生死未卜，难道你不想把他们救回来吗？”邹岚也不甘示弱，怼了回去“想想那些孩子，他们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孤苦无依，我们不该早点把人找回来吗？”

“我们都想要救人，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分青红皂白盘问别人。”卫紫琼完全没有犹豫，直接选择站在邢依梦这一边“邹岚，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一点？”

邹岚：“你……”

“邹博士是想要快一点破案而已，你们别这样。”赵思百看着有些被孤立的邹岚，有心想要帮她一下。

“想是一回事，她这样对人说话确实不对。” 佟铭本来就有些不太喜欢邹岚，而且卫紫琼还在一边看着，得好好表现一下。

“……”程晓霞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这气氛有些莫名让人紧张。

“都闭嘴。”盛奕丞往桌子上敲了两下，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脸色有些不悦“好吵。”

众人立刻闭上了嘴，没敢再杠下去，吵架是一回事，惹恼了盛奕丞这尊大神又是另一回事了。

“都冷静一下，别还没有把人救出来，我们就自己内部先出了问题。”南宫皓微微皱眉，似乎也有些不满刚才发生的事。

不去理会众人的情绪，他伸手拍了拍盛奕丞的肩膀，见这人抬起头来神色如常看着自己，这才放下心来。

“对不起，队长。”

“抱歉。”

“……”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打破了这一屋子紧张的气氛：“你们好，外卖到了。”

梁旭明订的宵夜到了，他去把宵夜提了回来，笑着将那些食物分发给众人，完全不把刚才的小插曲放进心里。

“旭天他们还等着你们呢，皓队说得没错，你们不能自乱阵脚，先吃宵夜吧，你们应该也饿了，吃完就忘记刚才那一茬，好好的查案就行。”

可是这一次，向来活跃的缉黑组，一顿宵夜却吃得没滋没味。

南宫皓心里有些无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他们竟然熬了这么久了。

“很晚了，都回去吧。”

众人愕然，抬头看向南宫皓--不是说事态紧急，今晚通宵的吗？

一边的盛奕丞冷冷出声：“我想你们可能不是很适合一起共事。”

“队长……”

几人瞬间站了起来，紧张兮兮的看着盛奕丞，的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与其针锋相对让犯人有机可乘，不如我现在就给你们做一下调整。”盛奕丞神情厌厌的，众人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只是开个玩笑还是说真的“刑侦队那边还缺人，你们都可以过去。”

众人哑然，不敢说话。

“盛队，抱歉，是我的错，这不关他们的事。”

梁旭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也没有想到盛奕丞竟然真的这么绝，说解散就解散。

盛奕丞转过头，看着梁旭明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瞳里，其实并没有映上他的影子。

梁旭明不敢跟他对视，默默低下头。

“都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盛奕丞没有移开放在梁旭明身上目光，语气也不容拒绝。

“是，盛队……”

“……”

两位队长目送一众组员垂头丧气离开办公室。

南宫皓摸了摸盛奕丞的发顶：“你真想把他们调走？”

“假的。”

他就知道盛奕丞没这么绝情，只是有点烦他们自己内斗起来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南宫皓坐到他身边来，拿过他们本来在讨论的项目。

说实话他并不能从这份合同里看出什么来，为什么这里面没有关于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他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合同。

盛奕丞突然说：“明天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明天再跟你说。”

“好。”

南宫皓略微带着笑意望向他，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盛奕丞最近精神很好，以前熬到这个点，他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神采奕奕的模样，可见他对这个案子是真的上了心的。

他真的有些怕盛奕丞会沦陷进去，可是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阻止不了。

盛奕丞坚持要查，他没有办法拦住他，只能默默帮他。

真希望这件事能够快点结束，希望一切能够正常运行下去。

邢依梦一行人相对无话下到一楼，互相看了彼此几眼，不知道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什么，便各自散去了。

“邢副，这么晚了打车很难的，我送你回家吧！”梁旭明主动提出要送邢依梦回家。

程晓霞也正好顺路，本来没打算让他送的邢副队在程副的篡动之下，最终还是一起上了他的车。

程晓霞个性比较活跃，虽然刚才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但那毕竟不是自家队里的问题，所以一路上还是拉着两人聊得很开心。

不过她家跟邢依梦家还是隔着挺长的一段路程，半路上就下了车。

于是车上就剩下邢依梦和梁旭明两人，没了程晓霞这人在闹腾，一时间安静得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梁旭明不想让这样尴尬的沉默一直延续下去，主动挑开话头：“今天晚上很抱歉，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的，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们队长生气了。”

“嗯。”邢依梦却像是没什么心情，转过头看向车外，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谢谢你帮我说话。”

“其实我知道。”邢依梦突然说。

“什么？”梁旭明微顿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凝固住。

“还记得我救你的那一次吗？你说你是不小心脚滑摔进湖里。”

梁旭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想了想还是对她点点头。

邢依梦淡淡说道：“我其实知道你是在骗我。”

“我不是……”

“梁总。”邢依梦没等他把话说完，回过头看着他“我是警察。”她的观察力远超普通人。

梁旭明微微一怔，终是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你说想跟我们一起找你弟弟，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是……”但是什么？邢依梦没有往下说，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有事情隐瞒着我们，我看得出来。”

“……”梁旭明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随后又一脸轻松地问“这么不相信我啊？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你也是受害人。”邢依梦将放在他那边的视线收了回来“你不愿意说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去查，总能查到的，而你，其实我们整个队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你的隐瞒，很多时候不说不代表我们不知道，你……好自为之吧！”

“……”

车厢里又一次恢复了沉默，这一次谁也没有要挑开话头的意思。

直到回到邢依梦家门前，梁旭明停下了车，却没有给她开车门的锁，邢依梦见状，也就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梁旭明目光有幽幽地看着前方：“邢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我不知道。”邢依梦不想骗他，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真说不好自己会怎么做，所有的假设都是假的，都是旁观者。”

梁旭明把头抵在自己手上：“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邢依梦默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