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警察赶时,留给他们的只有熊熊烈焰,以及旋飞半空的无尽灰烬。
周进怔楞地望着前方烧得正茂的别墅,通红的眼球直碌碌地瞪大,心脏有刹那滞停,下一秒又迅速跳动,起伏的胸膛许久都未恢复。
白墙被熏得发黑,它的脊梁断了,砖瓦破碎一地,烧得面目可非。
这里地处密林之中,他们一路搜查,将原野村翻了个遍,就在焦头烂额之时,远处骤然响起一道剧烈的爆炸声,这才从村民口中得知,爆炸地有一栋空置多年的别墅。
可等抵达后这里早已不见半个人影,只剩这肆意的猛火,残垣断壁在烈火中悲泣。
为防止大火蔓延,他们第一时间报了火警,并驱车去离得最近的河里拉水灭火。等到火势熄灭,众人脸上都熏上一层炭灰,无一例外的凝重。
易中陵愤懑地丢掉水桶,跌宕的胸腔控诉着疲累的怒火,“又来晚一步!”
“凶手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宁霜擦掉脸颊上的汗渍,“难道那封邮件是他发来的?若真是这样,那太奇怪了。”
火势扑灭后,消防员便驾车离去,警察们戴上手套脚套等,探进废墟开始勘查。
徐怀一拿着一块炸弹残骸走出来,眉目颇沉,“这跟陵市大桥上的炸弹装置一样,是同一个人制作的。”
“看来这里就是杭聿斯藏身的地方。”朱仕武点头说。
秦泷搜查出来,取下口罩对不远处临近崩溃的周进摇头,“里面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听言,周进双脚一时瘫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混浊的空气,刺鼻的烟雾呛得他险些掉下眼泪。
他很害怕,害怕在这里听到她的消息。
宁霜等人搜查完毕,取证结束后也不多作停留,“这里有个地下室,里面被炸毁了,地上还有一些残留的化学仪器,以及针头等。我怀疑,凶手在这里也进行过实验。”
“很可能...”她抿了抿唇,忧思难解,“是莫小冷。”
当初直播杀人案的凶手,既是达尔文实验的受害者,也曾想给莫小冷注射药剂,虽然没有成功,但那张电椅...她无法忘记电椅上残留的丝丝电流。
易中陵从别墅后面跑过来,神色凝重而焦急,“后面有车轮印,凶手应该是从后面这条路逃走的!”
他迅速跑上驾驶座,秦泷搭上他的车,几人沿着痕迹开始追踪。
宁霜跑向另一辆车,“难怪一路上都没碰到!”
周进拉开后车门,火速跳上去,二人追着易中陵的车尾巴扬尘而去。徐怀一等人则留在现场,继续在附近勘察、搜索。
一路寻着车轮印,追到一条分叉口。深色公路上,不时的驶过汽车,车轮印已然分辨不出来,这附近的道路较为偏僻,都还未安装路控,他们完全跟丢了。
易中陵气愤的砸了下方向盘,副驾驶的秦泷亦是同样的恼怒,面色黑的可怕。他烦躁的掏出烟,递给易中陵一根后,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他连后路都考虑好了。”秦泷一手搭在副驾驶车窗上,吐着烟圈冲侧后的宁霜扬手,示意折返。几口烟下去,车内迷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脸,“他抓走莫小冷究竟想干什么?”
...达尔文计划?
“线索又断了。”易中陵猛吸一口香烟,脸颊凹陷成一片阴影,“这是我从警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最聪明的一个嫌犯。”
也是最可怕的一个。
“再聪明的人也会露出破绽。”秦泷吸完最后一口,摁灭烟头,随手丢出窗外,“回去吧。”
返程路上,周进靠在后座,望着窗外闪过的一棵棵大树,心绪不宁。俊逸的眉眼遮不住忧虑,他的眼尾、嘴角结着青紫色的伤痕,狰狞可怖,平添几分悲痛。往日的爽朗,如今都化作云烟,随着她远去。
宁霜看一眼后视镜,和缓了稍许声色,“周进,你仔细想想,莫小冷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周进沉着眼睑轻摇头,一片悲色攀上瞳底,“她…或许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我依然对她一无所知,也从未了解过一分一毫。
她把生命看得很轻,又额外执拧。
如果你的愿望就是如此黑暗…我是不是该袖手旁观?
答案自然是否定,他做不到置若罔闻,更何况那人是她。
恨也好,怨也罢,他统统接受。
“她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善意。”宁霜握住方向盘打了个弯,红唇微微上扬。
她不过是一个不善表达,还有点奇怪的女生,可为什么这个社会对她有这么多恶意。
宁霜敛去苦笑,语气转瞬冰凉,“凶手抓走她很可能是因为实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对小冷的占有欲很强。”想起那次直面杭聿斯的场景,周进攥紧拳头,遏制心底一闪而过的惧意,“他很重视小冷,如果那天不是小冷,我恐怕…”
...哪还能看见今天的太阳。
“至少说明,杭聿斯暂时不会伤害她。”宁霜顿了一下,可眉间渐起的愁结出卖了她。
…这不算太坏,但绝不是好事。
在原野村勘查完毕后,已临近傍晚,他们不作停歇,直接驱车赶回公安局。天边晚霞柔和,云朵漂染上橙黄色的颜料,与风挣扎。
来不及吃晚饭,秦泷与易中陵一回到局里,就召开了一场小型的案情分析会。
张柯率先将图书馆的搜查结果告知,“图书馆的人流量很大,很大部分人都带着电脑,在发送邮件的时间段里,监控中起码有几十号人在看电脑,那个时间段进出的人也很多,排查起来难度很大。”
“如果只是连接图书馆的网络,这很容易。”张柯扫过双目,拧着眉结难以放下,“我试着在外面连接过,可以连上网,发送消息什么的没问题。”
徐怀一暗叹一气,揉搓着脸喃喃自语,“此路不通啊…”
这让他很挫败,每当一找到新线索,还没来得及高兴,现实就给他们重重一击。
真他妈操蛋!
“发件人的身份现在不明,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宁霜一双蛾眉揪作一团,“我认为这个发件人不会是凶手,莫小冷的可能性也很小。这个发件人,也许是第三名知情人?”
“知情人?”易中陵低喃着这三个字,蓦而,他坐正,向前倾了几分,“会不会是六年前的受害者,当时不是有人逃出去了吗?”
周进比较倾向于这个推测,主谋都死了,那只有当年的受害人知道实情。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秦泷食指轻敲桌面,鹰华眸子漫开一片烦乱,“是敌是友还不知道。”
会议室沉寂下来,张柯清了清嗓子,“邮件上的地方,有发现什么吗?”
徐怀一脸色一暗,摆了下头,“我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栋爆炸的别墅,里面被毁得一干二净。从现场残留痕迹看,与陵市大桥的炸弹所属同一种装置和材质。地下有一间密室,被炸成了废墟,从现场的残骸推断,那里应该是一个实验所。”
“果然跟达尔文实验脱不了干系。”张柯声线颇沉。
朱仕武将手中的资料分发给他们,“那栋别墅的主人叫聂磊,41岁,九年前和家人移民到澳洲,之后就没再回来过。我跟他通过电话,聂磊说移民后他们就不打算再回来,所以除了这栋原野村的度假别墅,其他不动产都转售了。而这栋别墅因为位置太过偏僻,一直没找到买家,直到他出国都还没卖出去,索性就一直挂在网上。”
朱仕武话音一转,“一年前,有个男人给他发了封邮件,想要购买这栋别墅。对方在价位上没有任何意见,聂磊觉得他很爽快,他们很快就谈好合同,但对方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房子不过户。”
“聂磊还答应了?”徐怀一讶异道。
朱仕武点下头,“聂磊只想将别墅马上转手出去,觉得对方是个爽快的人,也抱着丝侥幸。又觉得无论别墅里出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远在澳洲的他。”
没过户的房子,他们是怎么也查不到杭聿斯头上。
“杭聿斯这个身份是假的,他名下所有东西都是偷来的。”秦泷停下敲动的手指,抬眼一片深谙,“我们在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博弈。”
犹如鬼魅,不会在这个社会留下一丁点痕迹。可恨,也可悲。
“我查了下杭聿斯二十年间的所有行程,他在十五年前,也就是裴森失踪的前两天去了美国,还是裴森所在的城市。”周进将刚查到的信息如实告知,接着说出自己的推测,“不会这么凑巧,裴森的失踪就是他做的,很可能...裴森早就被他杀了。”
在得知凶手就是杭聿斯后,他便起疑,很快也得到了证实。
“二十年前的研究人员,他一个都没放过。”宁霜冷冷开口。
秦泷暗暗收紧手指,一个刚成年不久的人,就赶奔赴千里之外犯下滔天大罪。恐怖如斯,让人不得不忌惮。
会议结束,周进茫然地站在公安局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事务所?没有她在,那里再无任何意义,他不想颓废在屋子里,睹物思人。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窝泛起一层迷离,他深深吸了口冷气,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儿?”
“人民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周进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张成毅,心中自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忧虑。
小冷现在下落不明,张局也昏迷不醒,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周进,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姜亚萍刚吃完晚饭回来,走到他旁边望向屋内的丈夫,褐色的眸子漫起一片悲愁,“老张这一觉还真能睡,以前他工作忙,我总让他多睡会,可现在想让他醒来,他偏要跟你唱反调。”
“张局会醒来的。”
周进低下眼睫,说的很轻很轻,这句连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的话,他却希望能抚平姜亚萍的忧伤。
“我相信,老张命硬着呢,医生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姜亚萍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扯开一抹笑,反而安慰道:“他们有些像,有时候我还以为真是一对父女…会平安的。等到小冷回来,老张估计也醒了,到那时你和小冷一起来我们家做客,姜姨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末了,她垂下眼皮,补上一句,“老张最好这一口了…”
“姜姨…”周进重新仰起头,眸光里多了分坚毅,“我一定会带小冷去做客。”
“诶。”姜亚萍露出一个慈和的笑容,可其中夹杂的忧郁不能忽视,“你是个好孩子,找到小冷后可要好好对她。”
周进重重点头,“我会的。”
这段时间他来医院看过两次,跟姜亚萍也逐渐熟悉,两人有相同的牵挂,以及经久不散的哀愁。
与此同时,某处僻静的别墅。
夜色正浓,微风瑟瑟,屋前投射出一团黑影,大树舞着诡异的身姿,犹如鬼魅,在墙壁上摇曳低吟。硕大的落地窗伫立不倒,柔和的黄光透过玻璃洒落一地草坪,黑暗的脚步停滞不前,为屋内把酒言欢的两人增添几分肃冷。
圆桌上,白色的蜡烛立在中间,顶端的烛火舞得美艳动人,一枝红玫瑰默契的挥洒幽香。美味的牛排含着艳丽的血丝,勾引着桌边人的味蕾,一杯红酒尽显浪漫。
一男一女举着酒杯相视一笑,红酒入口,微涩的口感挟着丝丝甜,空气中仿佛都萦绕起这份熏醉。
杭聿斯轻晃手中的红酒杯,暗红的红酒挂在杯沿,他似漫不经意地睨向对面的女生,“Eve,小心别喝醉了。”
“别把我跟她相提并论。”
她放下还剩一半的红酒,拾起刀叉开始享受这份美味的牛排。她的刀工极好,切肉的手感让她爱不释手,冷漠的眉眼不禁舒展开来。
“抱歉,但这不能怪我。”杭聿斯轻抿一口红酒,醇香在口腔中蔓延,“你们共用一副身体,从这一角度而言,你们是一样的。”
“所以你一直在怀疑。”她坐的挺直,继续优雅的切着牛排,目光一直专注在牛排上没看他一眼,“是不敢相信,还是害怕相信?”
杭聿斯放下红酒杯,俊逸的眉峰仍是笑意晏晏,薄唇勾起满是爱欲的微笑,“我一直相信着你。”
“是吗?”她咬下一口牛排,淡漠地回视,显然不相信他的信任。
“Eve,我会伤心的。”说罢,他做出一个受伤的表情。
她并不理会他虚假的委屈,直接挑明,“你想做什么?”
杭聿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你喜欢这个新地方吗?”
“我不喜欢躲藏。”Eve放下刀,端起红酒轻饮一小口,“如果你想一直被通缉下去,我就不奉陪了。”
桌上摊着一张他的通缉令,她垂眸掠过,苍白的脸颊漾起一抹嘲谑的笑。
他微挑眉梢,并未将这份通缉令放在眼里,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对面的女生,他的天使。
“这只是暂时的,Eve。”换脸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过目前还没这个必要,他咽下一小块牛排,话锋一转,“你认为这个世界怎么样?”
“很无聊。”
“我们把它变得有趣吧。”
她掀起眼皮,对上他深情满满的眼睛,嘴角稍稍上扬,“听着不错。”
杭聿斯佯装无意的把玩起红酒杯,瞳底笑意加深,“我这里有不错的实验体,可惜我还没制定好计划。”
牛排已冷却,Eve不再动剩下的被她均匀切碎的小肉块,她拿起酒杯晃了晃红酒,默认他的试探,“不如让我来设计。”
“好啊,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