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某地,一栋别墅孤零零的坐落在绿林之中,茂密的大树遮蔽了蓝天,投下稀疏的影斑,随风轻曳。
别墅墙体有些破败,掉落的墙皮压在杂草上,侵蚀着它们脆弱的身躯,紧闭的大门不作声响,幽暗的缝隙投来魔鬼的目光。
二楼一间整洁的卧室,粉色系的装饰,各式兔子玩偶堆积在床上、桌上,书架摆满了多种书籍。浅粉色的窗帘被拉到两边,阳光泄落,洒在床上安睡的女生身上。
女生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在阳光的抚摸下,宛若一个坠落凡间的天使,可惜瘦弱的天使脖子往下有一条长而狰狞的伤疤,在这片纯色中尤为突兀。原来,天使也会遭受无尽的磨难。
似是这阳光有些刺眼,床上的女孩募然掀开眼皮,直直地盯住天花板。少焉,她撑着手费力地坐起来,望向窗外的一片绿野。
“你醒了。”
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掬着一枝鲜艳的红玫瑰含笑走过去,他将玫瑰虔诚地塞入她手心,锐利的尖刺早被无情的剔除,“早上好,Eve。”
“你更胆小了。”
昨天在车里他给她喷了乙/醚,至此昏睡到现在,这让她略有诧异,他谨慎但并非如此胆小。
“这是Surprise~”男人弯下身,在她额发上轻轻一吻,随即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去,“我做了美味的早餐,快来尝尝。”
两米长的饭桌,镂空的桌布悬于半空,中央的花瓶插满了殷红的玫瑰,朵朵魅惑,散发着幽香。洁白的餐盘装点着西式早点,营养搭配很丰富,这是她在美国经常吃的食物。对她而言,摆盘再漂亮,都只是为了摄取能量而已。
男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衣,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高挺的鼻梁上不再有笨拙的眼镜,俊美的容颜始终噙着明晃的笑意,他拿起刀叉优雅的切着培根。
“Eve,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莫小冷吃着盘中的煎蛋,并未回应。
盘里还剩一大半的食物,但莫小冷已停止了进食。她放下叉子平静的直视对面还在切肉肠的男人,端量着那张杭聿斯的脸,与十三年前面具下的容貌一模一样。
“怎么不喝牛奶?”男人吃完饭,捻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靠在椅背上笑望对面面目表情的女生,“这不是你最喜欢喝的口味吗?”
“这不是你。”
杭聿斯抿了口红枣牛奶,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味道他不喜欢,但只要她喜欢,他都会给她。他放下杯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挑起唇柔声说:“名字只是代称,脸也是。”
他早已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那张脸已是面目全非,但无所谓,只要他想,他可以变成任何人。
“Eve,我也可以帮你改头换面,不会再有人找到我们。”杭聿斯右手搭在桌上,食指与中指轻轻敲动,“如果你不喜欢我这张脸,我可以换,你喜欢什么样子呢?”
他起身推开椅子,哼着歌慢慢接近她,温和的笑容亦不减。他拉起她的手踏上去往二楼的梯子,回到了那间满是粉色的卧室。他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镜子中映照出两副全然不同的表情。
一个含笑,一个冷漠。
“这里的装饰跟以前一样,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杭聿斯弯身靠近她凸起的背脊,亲昵地贴在她耳旁,湿热的气息扑在她微凉的脸颊上,“告诉我,这张脸下是什么?”
“胆小鬼。”
听言,他脸上的笑容不禁扩大,咯咯笑声响彻房间,“Eve,我还戴着面具,是吗?”
“你从未取下。”
笑声截然而止,他捏紧她瘦削的双肩,眉宇间泛起森冷的笑纹,“不喜欢吗?你喜欢谁的脸?”
她没有回话,直愣愣地盯着镜中渐渐狞恶的俊脸,魔鬼的低语再次响在耳边,“那个叫周进的吗?”
魔鬼露出瘆人的微笑,她并不惧怕,微不可察的慌乱在死寂的瞳眸中稍纵即逝,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微眯眼,嘴角扬起森寒的弧度,“Eve,我很生气。”
“无趣。”
他稍愣,笑容恢复平和,“我很满意这张脸,就如同我喜欢你的一样。可惜...以后怕是不能用了。”
杭聿斯轻抚她的脸颊,如痴如醉,仿佛是在抚摸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莫小冷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小得可怜,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挣脱,可他没有,反而极为享受她的触碰。
“你看到的是谁?”
顷刻间,卧室安静下来,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盯住她。须臾,他重拾微笑,可眸间的笑意却不复存在。
“你说呢?”
“夏文姝。”
“看来你都知道了,可惜你猜错了一点。”杭聿斯凑近她的脸,捏起她的下巴,对着镜中人轻挑唇,“夏文姝是我杀的。”
说完,他冲镜子阴森森一笑,而后拦腰抱起她走向粉嫩柔软的床铺,与她一同躺下。他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挑弄她的短发,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一点一点留下痕迹。他将她视若珍宝,不敢亵渎。
莫小冷并未有过惊异,冷淡得出奇,“六年前为何不带走我?”
“别怪我丢下你Eve,你的实验还没有结束,这是最后的阶段。在这荒唐的社会经历一番,是不是觉得更加无聊?那些所谓的纠缠、情感...毫无价值,你也认为他们很吵吧。”杭聿斯亲近几分,薄唇几乎快贴在她鼻上,“马上你就会完全属于我。”
她偏过头,避开他的亲昵,“不会。”
“你说了可不算~”他替她盖上被子,在她额上眷恋地落下一吻,轻拍着她的身体,“睡吧,不着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慢慢地,他哼起了童谣,哄着她入睡。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嘴巴不说话”
“他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他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
莫小冷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耳边传来的童谣如是地狱恶鬼的嘶喊,她闭上眼聆听这份恐怖。
中午吃完饭,他留下莫小冷一人在客厅,独自走进地下室,毫不担心她会逃离。这里门窗紧闭,没有任何通讯装置,只有冷冰冰的家具。他十分清楚,凭她的身体素质逃不出这里,也不会离开。
莫小冷在一楼溜达一圈后直接回了卧室,地下室大门紧锁,他不想让她进去,至少不是现在,而她此时只想待在卧室,思考下一步行动。
实验还未结束,那最后一步必然是他执行,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达尔文计划彻底失败。
她坐在梳妆台前,凝视镜中苍白的脸,轻盈的连衣裙她并不喜欢,这里没有其他衣服,想来他将她的衣物都藏起来或扔掉了,而她更倾向于后者。
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男人,眼里容不得分毫。
少时,她拂向自己的脸颊,那里除了惨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凹陷的眼窝漫过一丝厌恶。
你是谁?
镜中人眼角掀起一抹冷笑,眨眼间,荡然无存。
昏淡的地下室,杭聿斯取下医用手套,将一小管药液小心存放在一个长方形铁皮盒中,而后睨向旁边的几台显示器,数张屏幕显示着别墅各个角落。
他坐到椅子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最中间的屏幕,卧室的窗户被打开了,莫小冷站在窗前,静静遥望远山。
“Eve,快了。”
夜幕亲临,虫鸣声孜孜不倦,林间弹起一阵优美的旋律,黑夜吞没了最后的余晖。
杭聿斯将餐桌搬到了庭院里,点上蜡烛,娇艳的玫瑰在花瓶中尽情绽放,配上香槟,三分熟的牛排冒着血丝,点缀上几颗青红的蔬果,今晚尤为浪漫。在这郊外幽静的山林中,无人打搅,为这场烛光晚餐平添了一份神秘。
他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等到她坐下,他又将一条坎肩披在她背上,并为其倒上一杯香槟。他走到对面的坐下,举起手中的香槟杯对她微微而笑。
“Eve,让我们干杯。”
莫小冷没有理睬,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并不恼,放下酒杯,示意她动餐,“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喜欢吗?”
“我不喝酒。”
“没关系,旁边有牛奶。”
莫小冷拿起手旁已插好吸管的红枣牛奶,慢慢喝了起来。
杭聿斯也不急于吃这精心烹制的牛排,他双手交合撑在下巴上,眸中满是深情,在这山野中又稍显冷意。
缄默半刻,她松开吸管,将大半盒牛奶放置于桌面,嗓音如同寂寥的山林,“为何杀她?”
杭聿斯端起香槟杯,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再美好的东西,不属于自己,又如何能欣赏她的美丽呢?”
“在我眼前被杀,是实验的一环?”
他摇晃着酒杯,唇边蔓延起一抹笑,“可以这么说。”
“我该叫你Zero,还是8号。”
杭聿斯微挑眉梢,“随你高兴,不过我还是喜欢你叫我Zero。”
零代表一无所有,也即开始,如获新生。
自从看完卢建国保存在银行的资料后,莫小冷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与二十年前,十三年前都相关的人,是夏文姝。而他,必然是二十年前的受害者,临近成功的8号实验体突然死亡,尸体还是经由夏文姝处理,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狂热而陌生,那不是对她的。
“夏文姝救过你,将你带进研究所,你是二十年前唯一活下来的实验体。夏文姝知道谢东来已经察觉,她让你假死,与裴森共同处理你的尸体,是让你能成功逃脱并活下去。实验所关闭,实验终止,他们分道扬镳,夏文姝一直在暗中帮助你。五年后,你改头换面接近夏文姝夫妻,让她再次动摇,劝说简世华入伙,继续当年未完成的达尔文计划。”
杭聿斯不急不恼,悠然地喝着香槟,并示意她继续,“还有呢?”
“裴森的失踪与你有关,他们应该都存有当年实验资料的备份,是你给他打电话说了达尔文计划,让他想要去确认资料是否还在。这是你的目的。”
“知道我没死的,只有他们两个。”杭聿斯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裴森不能活,当初他并不知道我假死,在夏文姝偷偷转移我的时候,还是被他发现了。夏文姝哄骗他瞒下去,他也真相信了,甚至为了她离开家乡。”
“你杀他,是为了资料。”莫小冷一针见血。
“他是颗不定时炸弹,我不喜欢脱控的感觉,所以他必须死。”夜色下,俊朗的面容隐匿在晦暗的阴影里。
“你嫉妒他们。”
“简世华?”他身体前倾,烛光映射下,他的五官变得柔和却暗藏锋利,“还是你?”
“都有。”
“我在她心中是特别的,现在,我也这么认为。”杭聿斯抬眸睨视对面淡漠的双目,唇角扯起浅淡的冷意,“起初她并不知道是我,可当我跟他们说了达尔文计划,她立马察觉,可她不敢说。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不堪一击。”
“她在乎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家庭,她变了,变得弱小。”他拿起刀叉,切下一块早已冷却的牛排,半眯起眸,眼缝中投射出寒利的光芒,“她已经面目全非,幸好,我找到了更好的。”
“我不是她。”
“Eve,我不是精神病,也没有人格分裂。”杭聿斯笑了起来,似在嘲弄她的天真,“你当然不是她,你只会属于我。”
他站起身,打开放置一旁的电唱机,大喇叭中顷刻传出时而厚重,时而空灵的华尔兹舞曲——多瑙河之波圆舞曲。他从花瓶里取出一枝玫瑰,嗅着玫瑰的馨香,他走到她面前,将玫瑰轻放于桌上,微微欠身朝她伸出手。
莫小冷没有搭手,她起身慢慢靠近他的胸膛,右手在桌上悄然探寻。倏而,她拾起西餐刀刺向他的侧腰,却在毫米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钳住。
杭聿斯轻松卸掉她手中的刀,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牵起她的手走到草坪,随着音乐舞动。她的肢体额外僵硬,显然不会跳舞,即便如此,他也不管不顾,照样拉着她在原地踱步转圈。相拥的两具躯体在浅黄的烛光下,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你想杀我,这说明我在你心中比谁都重要。”他揽着那一掌就可以握住的后腰,咬耳低笑,“Eve,有爱才会生恨。”
“我不恨你。”
“说谎。”他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郭,“你没有在意的事物,可如今我成了唯一,这让我很高兴。”
莫小冷用尽力气将他推开十公分,视线锁在他欣喜的脸上,不以为然地泼下一盆刺骨的冷水,“要杀你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杭聿斯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轻抿的唇瓣吐出一句阴悚的笑,“夏文姝?还是简世华?”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她。
“你竟然会答应他们。”杭聿斯将她一把拉近,紧紧相触的身体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跳动,“这不是你。比起我,他们更该死,不是吗?”
“你是源头。”
六年前的火灾,简慕柠知道,这场大火是那个戴面具的胆小鬼放的。她不清楚火灾的目的,也许是为了终止实验,或找个替罪羊。
跟她一样的同龄人在烈火中痛苦的嘶喊,她不懂,这样灼烧比得上手术台上遭受的痛楚吗?或然是她早就没有了痛觉,对此做不到感同身受。
就当一根柱子被大火烧断向她砸下来时,她没有动摇,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可下一秒,她被一个狂奔而来的身影用力推到,而那个人也代替她压在火柱下面,火焰很快就将他焚烧。
她稍有愣住,脖颈上残留的烈火在渐渐吞噬她。她脱下正燃烧的外套,丢掉身上大部分灼火,却没心思扑灭身上残存的火苗。这份烈烧的剧痛并未影响到她,她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俯视被大火侵蚀的男人。
简世华,她血缘上的父亲。
他被烧得容颜尽毁,油脂滋滋往外冒,猩红的火焰里逐渐显露出他狰恶的头骨,痛苦不堪的呼叫在声嘶力竭的地下室,尤显平庸。
“柠...柠...对...对不起...一定...要...要杀...杀了他...阻...阻止他...”他瞪着硕大的眼珠子,她从中看到一张煞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紧接着她又听到火焰里传来无力又悲怆的嘶喊,“算...算了...柠柠...逃...快...”
寥寥几字后,他再也发不出声,炽热的焰火将他包裹住,满是焦臭的烤肉味袭满整个地下室。
这个摧毁她一生的男人,在最后一刻竟救了她。不知是对亲情的悔恨,还是不想让实验体就这样葬送?不重要,对她来说,原因是什么早就无关痛痒。
至此,简慕柠也跟随这场大火死去,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杭聿斯察觉到她一瞬的出神,俯身压近她的脸蛋,鼻梁近乎触碰到她的鼻头,“Eve,罪魁祸首是他们。不过我很感激,因为他们,我才能遇到你,我的玫瑰...我的天使。”
“是你杀了简慕柠。”
毁掉了她本该拥有的人生。
“你在怀念她?”
“不。”
至少在她看来,二十年前,他是自愿跟随夏文姝走进实验所。而六年前,是他一手造成,毁掉了所有人。
杭聿斯抬手拨弄开她眼皮上的碎发,温柔的笑容下吐出的话语却如同阴暗潮湿的丛林,如此冷寂悚怖,“你不再是简慕柠,也不会是莫小冷,你只能是我的Eve。”
得不到就毁掉,她的命运在遇见他时,就写好了。
她不动声色地盯住他的眼睛,齿间淡淡抛出几个字,“永远不会。”
杭聿斯稍愣,下一秒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旁吐纳冷意盎然的热气,“Eve,我确信,我的天使会对我露出衷心的微笑。”
最后一句话引用名侦里的,特别喜欢这句!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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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达尔文计划(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