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刁看着面前这挥霍无度的张扬阵势,侧头去看一头堆雪白发的人,这人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沉郁冷漠的病恹模样,此时他面具下的双眸带着笑,有了些温暖粼光。
三十二台的轿辇,堪称浩荡的轿夫队列在富丽堂皇的卧帐外,金帐上绣着色彩鲜艳的飞天神女与仙气缭绕的云雾,上面的一根金线就价值不菲。
有铸锋阁的温殷阁主背书,今年的百花盛世的确有许多名门子弟前来,仆从骏马等,彰显出高门才有的清贵风范。
然而便是如此,这三十二台的轿辇与漫天花雨,也实属吓人,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窃窃私语,十分惊叹是哪家手笔,竟如此奢侈。
如今已经入冬,花雨飘落在湿漉漉的地面,铺就成一张动人的花毯,靡费的程度令人咂舌,更引人揣度,不消片刻客栈楼下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真夸张。”林刁从客房的窗柩往下张望,弯腰半撑身体。
楼下细雨靡靡,江湖儿女,有些人带着皮帽,有些顶着斗笠,也有不在意这点湿气抱着双臂看热闹的人,一片喧嚣。
顾缘君眨动睫羽,视线停留在他劲瘦漂亮的腰线上,口中缓缓笑道:“魁首的排场,自当要大一些。你难道怕人看?”
他看着这人肩头的金色璀璨的流苏轻轻晃动,晃得他心神摇曳,他的视线凝滞在青年身上许久。
“这有什么好怕的,走。”林刁从窗柩回首一笑,“去长长见识。”
华光俊美的男子甫一出现,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人群便很快安静,众人看向他,一步步走来,蹀躞坠玉在劲瘦的腰间摆动,金色的流苏像两注浓稠的琥珀琼浆。
那人手里还牵着位戴面具的白发男子,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出现令人忘魂,这人对自己的外貌实在不在意,反而牵引着白发男子上轿辇,态度十分温和呵护,与他那锐戾凶悍的模样一点也不相干。
明明他看上去如此危险且英美,尖锐、暴烈、狂猛,像一座在热带雨林中称王的兽主。
众人原本就猜能参与百花盛事的不会是寻常美色,但长着这样,实属远超想象,前几日便听闻这客栈里住了为容貌超绝的男子,没想到市井流言竟是真的。
顾缘君跟在他身侧发出细碎轻笑,眉眼低垂在面具里,也跟着看热闹,十分快活,他的视线从这人肩头的流苏到他突起的喉结,之后停留在了宛如狩猎般的双眸。
这人总是这样。
那双眼睛也是,看着你的时候像是在瞄准着,待他确定猎物的那一刻,锋利的长|枪便会如约而至。
在一片寂静与灼灼盯视中,他不急不缓的走出客栈,一眼瞧着便知这些轿夫不是寻常人,身为日月岛岛主,自然要多一份小心谨慎。
林刁在这诡异的静默中,弯腰钻进雕梁画栋般的轿辇内,在柔软的榻上落座,便听到外面一声倒吸气,似乎有谁当场昏倒了,引起一片骚乱。
“嚯!”
围观众人一齐倒吸冷气。
“我的个娘诶!”
不少男女捂着心口,压低了嗓音的尖叫,捂着通红的脸颊兴奋不已,竟忘了呼吸,现在捂着心口,只觉得头晕目眩。
“还比什么比,方才那、那个美、小、男……唉!这不用比啦!”
“听闻奉君仙子亦是容貌倾城,不知这二位谁更胜一筹?”
“去年三月争夺极意鼎,区区不才曾在灵鹤派有缘得见那位碧云轩的奉君仙子,坦言说,那位奉君仙子的确很美,若是与这位相比,远远不及也。”
这人听上去显然是个小有人脉的江湖人,他言之有物,适才开口便引得众人好奇追问。
这群人在兴奋中七嘴八舌,还不敢大声喧说,不少人此时生了些心思,准备找找进弄影殿的法子,更多的则是伸着脖子紧跟在轿辇后翻着眼皮使劲儿瞅那轿辇的绣金丝帘子。
说不准这冬风一吹,把那碍事儿的帘子吹起来了呢?
“这么夸张呀。”
林刁听着后面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和杂乱的私语,惬意的斜靠在黄龙玉雕琢的银杏叶与辉兰翠鸟之间。
正说着。
咔哒!
一枚马蹄银锭被用巧劲儿丢了进来,滚在了执扇仕女图的地毯上。
林刁盯着这些金银裸沉思,靠脸吃饭的业务这是打通了?
顾缘君也侧头去看地衣上的这枚银锭,缓缓将视线落在了若有所思的林刁脸上。
外面丢银子的不见轿辇里的人开口说话,便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质地晶莹的紫色宝石,手腕一转,那枚宝石便从轿辇的垂窗钻了进去,落在了靠坐着的男人怀里。
林刁看着这夹在自己胸口间的紫宝石,抠了出来,便听到外面丢宝石的人高声喊话。
“不知轿中公子是哪位英杰,我乃松鸣府杨柳儿,一见公子便觉有缘,不知……”
这喊话的竟是个胆大娇贵的女孩,这女孩儿额间缀着红宝石头饰,耳边发丝捻成蛇信状贴在娇红的脸侧,她双目灼灼看着轿辇,一身橘色纱衣,碧绿耳坠,装扮得十分张扬夺目。
“竟是松鸣府的娇小姐,倒是巧了。”
顾缘君抬起薄如花瓣的眼睑,看向姿态惬意懒散的林刁,他片刻后才垂下眼,眼睑下的眸光流转涌动。
“这位可是有名的美人。”
林刁将指尖那颗价值连城的紫宝石随手丢在一旁,看向垂着眼睑莫名萧索的顾缘君,没有说话。
顾缘君鼻息悄然的长长吐气,吐进胸中郁气,准备应对外面那张扬热烈的求爱少女,外头忽然响起了一声曲调悠扬的声音。
竟是另有人在外面热情开口,张口便唱起山歌,言辞**奔放,显然是个外族男子。
“今日相逢桃花开,彩蝶恋花见郎来,借问阿郎何处往,今夜同床共鸳鸯……”
这歌声婉转嘹亮,唱得情意缠绵,缱绻温情。
众人聚在松鸣府杨柳儿身上的视线又一转,看向了唱山歌的人。
往日也没讲过谁这么受追捧,江湖儿女虽大胆奔放,但也不至于奔放到公然示爱,可一想想那人容貌气度,倒也合理。
唱歌的竟是个手持朱红竹伞的男子,这男子满身异域风情的银饰,光着脚坐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已经入冬了,他却大咧咧的将胸口露在外面,衣襟一直开到了腰腹,**豪放,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轿辇。
这撑着红伞的男子头颈手脚都戴着银饰,一动便发出玲玲轻响,他赤着脚,从屋檐站起来后便踩在青瓦上,时不时轻轻跳跃,红伞飞扬,也不远不近的跟着。
“异族人果真奔放。”
顾缘君撩开金丝串珠的帘子往外看,他眼眸很冷淡,笑得时候也总给人虚弱的感觉。
的确,不奔放唱不出要与人今夜同床的话来,这话震得在场各位都一愣一愣的。
林刁坐在里面听外面争奇斗艳,喟叹:“都是奇葩啊……”
异族人显然不似松鸣府的女儿般还顾着脸面,他直接撑伞,像是一片乘风的蓝紫色羽毛,闪着银光,飞落在了轿辇的漆金木辕上。
雨势渐大,敲落在油纸伞上发出蹦跶的连绵轻响。
“喝!好家伙!真不客气啊?”
不少人淋着雨不肯离去,人越聚越多,看到异族人的举止立刻发出了惊呼。
一束冰寒刺骨的雪白冷光穿破轿辇直击异族男子眉心。
“等——”
十二月手持红伞倒吸一口气,他可不是来打架的。
话还未说完,十二月只看清了一双野兽般狂热的眼眸,那眸中燃烧着星火,像是许久的忍耐在顷刻间爆发。
他挥洒朱红竹骨伞,旋转身体避开那神枪一刺。
顾缘君连忙掀开厚密的垂帘,穿透雨幕看过去,那人的枪锋切割雨滴,将连绵雨幕划破,一杆寻常长枪被他使得仿佛天生手臂,挥洒自如间横扫十数米,颀长矫健的身体快得眼花缭乱。
原本还尾随着的百余人立刻发出惊呼,慌忙退散开一片旷地,他们这些江湖人早见惯了打打杀杀,像是一群被驱赶的蝇虫,留下大雨倾盆中的两人。
金色流苏随着身体的扑杀飞跃而舞动出一片细碎流光,甩出一串串水滴,银白的枪杆在有力的双掌中旋转,银白的枪|尖划出一条条雪色白练。
顾缘君知道这人一直在练枪,可从不知他全力以赴时竟是这般模样。
十二月撑伞无法抵达,不得不收敛红伞,以伞为器,赤脚踩在蓄积了雨水的青石上连连旋转后退,衣摆展开也甩出一连串的雨水。
“不打了!真的——”
十二月只觉得交手的不是人类而是狂兽,他的方才只是用伞尖稍稍抵挡,一股巨力便猛击手臂,震得他脸色大变。
这人又是使用的百兵之王,一杆长枪险些将他胸口洞穿。
周围人欣赏着这堪称神妙美丽的一幕,杀神降临也不过如此了吧。
顾缘君半趴伏在窗柩处,视线落在那在大雨中奔跳的男子身上,见林刁浑身杀机汹涌,只觉窥探到了这人的一分半点。
十二月苦不堪言,双手双肩剧痛无比,他浑身湿透,再无一点方才大唱情歌时的怡然快乐。
“林满青!我母亲曾受恩于林满青,今日我特意前来报恩!”
十二月胸口的银项圈险些脱身,他立刻大声对正惬意趴在轿辇中的人说话。
“我有信物,求你让他饶了我吧!”
十二月见这人浑身战意缭绕,双眼中燃烧着火光,此时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
“啧。”
林刁收回持枪直指人咽喉的手,只差一寸便能捅穿那脆弱脖颈,颇有些遗憾。
十二月委屈的抱着自己被打得散了架的竹骨伞,湿漉漉的上了轿辇,他看了眼正一抹碎发露出俊美眉眼的青年,缩了缩肩膀。
顾缘君看他浑身湿透,乌黑发丝被手指梳到脑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颈,手心一片滚烫,还有他正剧烈跳动的脉搏。
“我让人送衣服过来。”
“好哦。”他点头,将顾缘君的手拨下,“湿了,别碰。”
顾缘君垂着眼眸。
林刁见他似是笑了一下,隔着面具看不真切。
十二月见两人行止亲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着自己的情歌约莫白唱了,视线再次落在绚丽英奇的青年脸上,眯了眯眼,或许并不白唱也说不定呢。
报恩的确要报,可这男人嘛,也是要抢的。
顾缘君一双清棱郁然的眼眸看了这异族人片刻,他向来是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漠然又诡谲,令人不安。
“这个,信物。”
十二月放下自己的小破伞,从怀里掏出一枚十分陈旧的红色长盘结,结上只有一颗祖母绿的小玉珠。
这咋一看是个很寻常的东西。
顾缘君一见它却明白,这是出自自己母亲之手的东西。
他将这缀着一簇红流苏的长盘结取过来,小心放在手掌中。
林刁垂眼看他眸中那丝怀念便知道是真的了,一边解开蹀躞腰带,一边道:“你准备怎么报恩?”
“我知道你中了火毒,我能解,你信我。”十二月定定看着白玉面具下那双幽深眼眸,与他对视良久。
林刁将浅青月色的方摆无袖长袍褪下,外面雨势袭人,连绵雨声透出另一种寂静萧索。
“连医术超绝的释清佛子都要耗费诸多精力且还需徐徐图之,你又是怎样的办法?”
十二月道:“我有阴蝉蛊,足以吸纳火毒。”
林刁看了他半晌,又将视线放在神色清浅的顾缘君身上。
道:“回去吧。”
顾缘君抬眼,惊讶他这样快就要回了,眼看弄影殿便要到了。
林刁只看向坐在那儿淌出一片水迹的十二月:“生死攸关,不比了。”
逍遥公子原本站在顶楼之上撑着下颚看这漫天雨幕中的平昌城,立刻就发现了方春大街上那过于庞大的队列。
今日平昌城冬日暴雨一直不断,按理来说不应当会有如此阵势,一条近千米的长街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随着轿辇的前进,那条人海也紧随其后。
他本就是习武之人,目力极强,一看便看透跟随在轿辇尾后的都是看热闹的人。
“稀奇。”他摸了摸耳侧的落雪泥,“来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人物?”
不过看那轿辇也是往他弄影殿来的,应当是参与百花盛事的哪一方势力,想来不稍片刻便能见到这引起轰动的主人是何人。
逍遥公子有些期待,他耳侧的落雪泥已经盛开,一张脸忧郁又潋滟,垂着眼眸看不从远处徐徐而来的奢华轿辇。
只是那轿辇已然到了弄影殿外大门处,竟然就顶着风雨又回过头,自方春大街原路返回。
逍遥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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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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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二月:留我一命,我要报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