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路日。
跟赛事方租了一辆民用车,SS(特殊赛段)1和SS2赛道是2公里的冰雪沙石不需要勘路,所以今天去西坡红豆杉赛道。
民用车在冰雪路面上的刹车距离相对比较长,也就是说尽管刹车已经踩死,但冰雪路面依然会让车辆向前滑行,所以夏千沉的车速没有高过35。
毕竟是原始森林道路,路口没有广角反光镜,现在也不是赛期封路,保不齐就会冲出来个人。
钟溯抱着笔记本和笔,对照着赛事方给的地图正在写路书。
黑色SUV孤独地行驶在雪山。
很多人面对纯白、纯净的东西时会反思。
显然,这时候车里的两个都不是这种人。
“前年你和景燃是在天池主峰翻车的?”夏千沉问。
钟溯抬头,“对,滚了半分钟才到底。”
“嘶。”夏千沉望向雪山,“过弯冲出去了?”
“是啊,我让他全油门进弯,结果那小子车技不行,那么大一块冰面他没看见,压冰了,压冰他居然给我反打方向救车,直接钟摆,我俩直接侧滑出去,然后顺着山坡滚。”
钟溯叹气,“还好那是个缓坡,不然人早没了,救援组说等了半分钟我们那车才停。”
夏千沉笑笑,“你自己指挥错误怪人家车技不行?”
“就是他车技不行。”钟溯说,“你呢?你没翻过车,撞得最惨是哪次?”
夏千沉想了想,单手扶着方向盘,“韶关拉力赛,那次我转向机坏了,没办法左转,所有需要左转的地方都靠撞过去,刹车也坏了,连带三角臂变形,最后冲出赛道,救援组说沿着人家玉米地被我压的痕迹找到的我,找了十多分钟。”
“赔钱了吗?”
“赔了不少。”
SUV还在开,钟溯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记号和简写记录路况。
“停一下。”钟溯说,“我下去看看这个弯。”
有些弯道是要站在地上分析的。
观察一下弯道情况,到时候是漂进来,还是减速进来,还要考虑到如果末尾发车,那么这个路面会被前车压成什么样子,积雪会不会被甩到弯心。
夏千沉两只手搭在方向盘顶端,钟溯观望了一会儿,又走去车后,看这辆SUV压出的车辙。因为发车顺序不同,前车会先压路。
片刻后钟溯回来,关上车门,“谢谢你啊,没一脚油门把我扔这。”
夏千沉啧了一声,“失策了。”
车继续开,前方偶遇同样来勘路的同行。
同行的车陷雪里了,遂下来帮忙推车。
救援无果,从救援变成等待救援。他们车陷太深,租来的车里又没有拖车的绳索。
四个人在冬风里杵着,两位同行点上了烟,递去一根给钟溯,钟溯摆摆手说不抽。
夏千沉刚接过来,还没点,忽然想起,“等会儿,山林不是禁止吸烟吗?”
同行A说:“呃……这大雪地里烧不起来。”
话音刚落,陷车同行A的领航员B也说:“没事儿,这会儿也没有护林的来逮。”
夏千沉略作思考,烟还是没点,出于好奇,“护林的开什么车啊?他们跑这个路应该要装履带吧。”
“……”领航员B同志说,“虽然这几天山里的湿度用明火都未必能烧,但本质上我们在这抽烟还是别碰见护林车比较好。”
夏千沉拿着烟,说:“道理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这句话后边,往往会跟一个更大的道理。
但夏千沉没有继续说,因为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僵住,两位同行抽烟的姿势统一凝固,因为在这荒凉的原始森林里他们听见了陌生的引擎声,并且四个职业赛车人都能听出来,这不是自己人的引擎。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拖拉机,或者农用车,就是发动机暴露在外的那一种车。
钟溯当下反应过来,把夏千沉手里的烟一抢,塞进旁边同行A的手里,“上车!!”
就这样,两个人毅然抛弃了陷雪,且在山林吸烟的同行A及其领航员,绝尘而去。
而夏千沉也在后视镜里看见了护林车,护林车没有履带,和它引擎声听上去的一样,类似于田里的农用车。
钟溯扣上安全带,“他们不会记恨上我们吧,没带上他们一起跑。”
夏千沉摇头,“那不能,作为职业驾驶员,就应该与自己的交通工具共存亡,看看人家泰坦尼克号船长。”
“也对。”钟溯点头,看向窗外,接着说,“领航员也不能带上,都注册在同一张信息表了,就该有荣辱与共生死同舟的觉悟,前面那是个急弯,收油门了。”
“少在这指东说西阴阳怪气。”夏千沉松了些油门,“我和你在同一张信息表,是娜娜侵犯了我的权益。”
一个甩尾进弯,钟溯被甩了个猝不及防身型一晃,“但木已成舟,夏千沉,人生就是一场赶鸭子上架。”
“你才鸭子。”夏千沉说。
说完减速了,但还是心有余悸,“那个大轮子护林车不会追上来吧?”
钟溯:“你是个赛车手,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夏千沉迅速自省了一下,“对,我是个赛车手。”
很快,路窄树多,路线和赛事方给的地图也对不上,两个人才终于意识到方才胡乱一通开,开迷路了。
不得已,掉头返回,开到手机信号能拨出电话的地方,联系了救援组。
原以为白白浪费了勘路日,但勘路日出状况的车实在是太多,赛事方在原本的三天上又宽限了一天。
得知在原始森林抽烟的两位同行只是被罚款后,夏千沉松了口气。
“他们不会记恨上我吧?”夏千沉回来后怎么想怎么纠结。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钟溯正在帮他拆开一次性浴巾,“不会吧,再说记恨上又怎么样,赛道上又碰不见。”
拆开后,钟溯进去夏千沉这个房间里的卫生间,把酒店的浴巾拿下来,顺便擦了擦毛巾架,再挂上一次性浴巾。
夏千沉想想觉得也是,长白冰雪拉力赛五分钟发一辆,就算顺序挨着也不可能碰见。
然后顺序真的就挨着了。
-
五天后,维修车抵达二道白河镇,在SS3赛段支起维修站,并且夏千沉参赛的赛车也顺利到达发车点。抽签发车,领到号的时候,他们发现,陷车的A在他们前一个号。
这几天娜娜一直很担心钟溯会受不了夏千沉弃他而去,没想到他们相处得倒还可以,起码两个人都全须全尾地穿着光鲜的赛车服站在她面前。
她向钟溯抱了抱拳,“辛苦了。”
钟溯笑笑,“没那么夸张。”
也就是每天起床先去夏千沉房间,把牛奶从酒店房间的小冰箱里拿出来,倒进玻璃杯,全程摸黑,并静音。吃饭前用湿巾擦一遍餐具,头一天睡前跑遍整个镇子给他买睡袋,还有吃个面让店家别放葱香菜,店家还是放了,不跟人家理论,钟溯帮他把葱和香菜挑走。
总结为,窝里横。
二道白河镇的发车仪式,赛事方主持人一通激昂的发言后,冻得嘴唇乌紫走下舞台。
夏千沉靠在车身,“赞助的旗子你带了没?”
“带了。”钟溯说。
“赛段拿名次的话,拍照要摇起来的。”夏千沉说,“你摇。”
“……我知道。”
夏千沉一直觉得摇赞助旗子是一件特别傻的事儿,因为他们的赛车贴纸,他们的赛车服上都是赞助的名字,这还不够吗?是不是还得把赞助纹脸上?
发车仪式结束,所有车上等待道。
SS1和SS2是超短道,两公里,冰雪沙石,AB道双发。
很快就有车出问题,刹车坏了,避震漏油了,气门顶杆异响了,各种各样。
拉力赛车不同于场地赛车,也不同于F1方程式赛车。拉力赛车在追求极速的同时还要考虑这些要命的天然道路,山路啊冰路啊甚至干涸的河床。
这种路况环境,车子出任何问题都有可能。
场地赛车追求速度,拉力赛车追求越野。往往一场百公里的拉力赛跑下来,收车的时候数量不足发车时一半,是再正常不过的。
夏千沉经常这么说——
三分天注定,七分全看命。
超短赛段SS1和SS2顺利结束,接下来来到SS3,长白山西坡红豆杉。
依然保持着初次发车的顺序,夏千沉这次是07号车,巧的是,违规山林吸烟的A同志是前面的06号。
红灯倒数,夏千沉看着仪表盘里的发动机转速,等待倒数的时间里跟钟溯说:“我以前跑场地,赛车出问题的时候,我就停下来打开引擎盖,假装很认真地检查问题出在哪里,但其实那时候我根本看不懂。”
“这没什么。”钟溯说,“景燃还试图徒手把异常抖动的发动机摁住。”
“……”夏千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还是言了,“能不能不要让景燃的形象在我心里一落再落。”
“那好几年前了,现在的技术和调校水平,发动机很少无故狂抖,前两年有车在环塔上跑出五十米发动机起火,最近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故了。”
谈笑间,忽闻前方不远一声巨响,接着风里混着焦糊的味道,自然,他们关着车窗。
再接着,他们面前的红灯倒数就暂停了,因为那声巨响来自他们前车,前车的发动机炸了。
“好了,他们不会在赛道上截胡我们了。”钟溯说。
夏千沉嗯了声,“你是不是在哪里修炼过毒奶?”
终于,赛道清出来,他们发车了。
翼豹赛车真的如同它的名字,插上双翼的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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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右4接80米急坡,不飞。”钟溯正常报路,“坡后接100米曲直向左,接左5。”
“看不见弯。”夏千沉说,“起雾了,路面全他妈一个颜色。”
“我知道,能看见歪脖子树吗。”钟溯问。那是他们勘路的时候他让夏千沉找的参照物。
“太遗憾了。”夏千沉说,“要么是我瞎了,要么是树想去看看世界了。”
“我倒数,你打方向。”钟溯说。
冰雪路面是很不讲道理的。
因为冰雪路面融化的程度不一样,可能前五十米的时候,驾驶员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条路的刹车点,后五十米,雪冻上了。
拉力赛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冰雪路面嘛,乱棍打死老师傅。
然后夏千沉在钟溯倒数到一后,人车合一,侧滑出赛道了。
紧接着爆发一声金属撞击的“嘭”。
防滚架给驾驶室的保护是非常可靠的,驾驶舱没有受到什么物理伤害。夏千沉问,“我撞上那棵歪脖子树了吗?”
钟溯说:“我倒希望撞的是歪脖子树,你撞人车上了!”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跑拉力的谁没被撞过啊!”夏千沉怒道。
“可你撞的是裁判车。”钟溯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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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