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应生璞只是看着,徐冰阳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人距这里太远,一个月来不及赶回来。”
应生璞扭过头去,避开徐冰阳的目光。客厅的壁炉上挂着一只巨大的鹿头,那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徐冰阳从通道外带进来送给他的。
“每一个通过长岁门的人都会被告知具体的关门时间,他们该计划好的。而且,”应生璞与鹿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不是我不愿意,这是神的意愿。如果我不严加遵循,会有恶事发生。”
“恶事?”徐冰阳追问,“什么恶事?”
“两个世界会发生动乱。”
“你怎么知道?神告诉你的?祂告诉你再不关门就会动乱?”
“……长岁门开启了四十年,已经到极限了。”
“极限?就是说之前有过动荡不安的时候喽?”
“……”
“还是说,并没有前车之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无端臆测?”
应生璞的拳头握紧了,几秒钟后它松开,转而去握一只海虞方才随手放在壁炉上的、仍剩下一半水的茶杯。
他一饮而尽。
“随便你们怎么想,”应生璞沉声道,“长岁门关闭的日期已定,没有商讨的余地。”
徐冰阳冷笑一声,应生璞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笑。他的眼尾皱了起来,湿纸巾那样缩成一团,苍老如一块干树皮的喉咙里迸发出低哑的闷响。
“不老不死的神之代理人,”徐冰阳缓缓道,“我知道,在你傲慢的眼睛里,我们都是襁褓里的孩子。但我想,身为两个世界的一份子,我们有权决定长岁门的开闭。世界是我们的,不是你的。”
见应生璞一言不发,徐冰阳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固执的人是你。你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时代的齿轮是如何啮合的了。两个世界都需要长岁门长久开启,这对双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有人都想长岁门保持开启?”应生璞突然问,“你去调查临乔和多尔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们这样可能产生的后果,弄一个投票怎么样?你们不能代表世界上的所有人。有的人不需要动乱。”
“你说动乱?你可曾想过,引发动乱的从不是长岁门。人这个物种光是存在于这个世界,就是一种动乱。”
“动乱是有限度的。我要避免的是世界难以承受的那类。”
他们争执,这是两人在几十年间吵过最凶的一架。最后应生璞动用魔法将徐冰阳扫地出门,将他失态的吼叫与野心一道关在门外。
他推开房门的时候还能听见从窗户传进来的徐冰阳的怒吼,这让他觉得陌生,在应生璞的印象里,他的朋友从来都开朗和善,不会大声地对他人说一句话。
应生璞烦躁地推上窗户,抽出了几天前被塞在角落里的书。
“你终于想到我了,魔法师亲?”之章哀怨道,“你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度过的吗?”
应生璞没有理会它的耍宝,他抱着书在窗底坐下,想起上一次徐冰阳来这儿还是三年前,久别重逢换来的是不欢而散。
他闭了闭眼,从第一页开始翻阅魔法书。
第一页画的是一个漂亮的男孩,他趴在床上,用彩色的油画笔努力地画出一片草地。
第二页的男孩在吊床上睡着了,缺了皮肉的右手紧紧握着一缕头发。
第三页是徐冰阳,他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蹲在一台机器下面鼓捣着什么。
半本魔法书都用稚嫩的笔触描绘着应生璞的想象,他用另一双眼睛注视着那些他关心却相隔甚远的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之章难得地安静,全程只在应生璞不小心翻多一页时出声提醒。
魔法书很快翻完了,应生璞盯着前些日子最新画的一副海虞,它右侧的书页上不知什么时候写上了几行字,叽叽咕咕地抱怨应生璞欺压魔法书。
他向后翻到空白的一页,轻声问:“告诉我,我还有能够信任的人吗,之章?”
魔法书的书页抖了抖,一个光点浮现在纸面上,歪歪扭扭地绘出了彩色的线条。
“近在眼前,”之章欢快道,“切勿因为一段失败的友情忽略了真正爱你的人哦,魔法师亲!”
画上青年与应生璞对视,蓝眼睛,披着长发,一身嫩粉色睡衣。
他微笑,应生璞知道这是真心的,海虞的真情流露和假笑他总能一眼看出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合上了魔法书。
“谢了,智障。”他道。
*
老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树林,胸膛因情绪激动剧烈起伏着。他掏出一块发亮的金属板,按了几个键等了半分钟。
对面传来男人的应答:“怎么样?”
徐冰阳长出一口气,声音颤抖:“失败了。让他们过来吧。”
对面又说了几句什么,老人挨着树干缓缓下滑,手机丢在一边,没过多久便暗了下去。
他在那儿坐了一阵,忽觉有一道气息出现在自己身前,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察觉。
徐冰阳猛然抬头,海虞站在他面前,背着手低头看他。
“下午好啊,老人家,”海虞笑道,“你刚刚在和谁说话呢?”
*
当天的晚餐是海虞做的,小崽子在家务方面实际上比应生璞拿手得多,厨艺称不上精妙,但放在家常菜里足够了。
海虞盯着应生璞,两颊鼓得像仓鼠。
“看我干什么?”应生璞敲了敲小崽子的脑门,道,“给你的肉已经够多了。”
海虞的喉结滚了滚,发出一声响亮的吞咽:“你的胡子上粘到菜了,大叔。”
应生璞一僵,手掌在胡子上一抹,油亮的毛发登时干干净净。
“你真的很邋遢,”海虞评价,“难怪到现在也没有女人看上你。”
应生璞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了把小崽子拎出去罚站的冲动。
两人吃着晚餐,应生璞逐渐觉得热起来,就像有人把他们架在蒸笼里烧一样。他吸了吸鼻子,发现了空气中飘送来的一抹焦味。
他本以为是海虞忘了熄火,但在意识到灶台都好好地关着时,应生璞意识到大事不妙。
海虞起身推了推窗,发现木窗从外边被钉上了,严丝合缝地。
应生璞嘴角抽了抽,机械地转向海虞:“小崽子,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得罪的人多了,”海虞扛起餐厅角落里的巨剑,几步来到窗边,“不过杀伤力比你得罪的小就是了。”
他举起比他还高的武器,像在挥动一把纸剑。
应生璞闭上了眼睛,他听见自己的木窗在海虞的巨剑底下呻|吟,它连一秒钟都没有坚持住,就被刀刃砍成了两半。
应生璞跟着海虞跳出窗户,回头看去,屋顶的熊熊烈火让应生璞心跳骤停。
他咒语都没有念,一朵乌黑的云便在小屋顶端缓缓凝聚。不过半分钟,乌云落下雨来,从房顶蔓延开来的火焰被尽数浇灭。
“被盯上了,大叔,”海虞道,他没加主语,想也知道对方迫害的主角是谁,“在他们来之前逃吧。”
下一秒应生璞便消失在了原地,一分钟后他再出现在海虞面前时,肩上扛着一个麻袋。
两人从小路离开,应生璞全程浑浑噩噩地,麻袋多次险些掉落在地,还是海虞伸手扶了一把,两人才不至于还要在逃跑途中停下来收拾东西。
最后海虞扛着麻袋,应生璞在前边引路。
“我们去哪?”海虞问。
半分钟后应生璞才回答他:“没人知道的避难所。”
海虞还在设想那避难所究竟是什么样子,直到他站在一个岩洞面前,里面除了一截枯枝空无一物。
一阵微风吹过,枯枝滚了滚,像在嘲笑海虞的天真。
他该知道这个宅男大叔不会想到建一个谁都不知道的避难屋的。
海虞微笑着跟在应生璞身后进了岩洞,随手将麻袋丢在门口,盘腿在边上坐下。
这工夫应生璞已经在岩洞里造出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全部取材于岩石,梆硬。
做完床之后,应生璞双目放空地缓缓倒下,一副人生无望的姿态瘫在那儿,像条咸鱼。
“小崽子啊,”应生璞含含糊糊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看你跑得这么麻溜,我还以为你想好了呢。”海虞坐在那儿回答,他随手翻了翻麻袋,之章掉了出来。
魔法书平摊在地上,那颓丧样儿颇有几分它主人的架势。
“怕怕,之章好怕怕,”魔法书颤抖着,书页跟着簌簌作响,“为什么放火烧我?我可是世界上最智慧,最美丽,最优雅的AI,卓尔不群,才华横溢,天妒英才,人神共愤,为什么,为什么……”
它就那样抖了几分钟,突然大呼:“复仇!我要复仇!魔法师亲,海虞亲,我们去复仇!”
没人理它。应生璞依然沉浸在痛失住处的悲哀中,海虞靠墙坐在那儿,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走吧,大叔,”海虞突然道,“别管门了,到龙息隧道外面看看。”
海虞:感谢大自然的馈赠【指私奔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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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逃命的事,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