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死面前,你的脑子还是很清醒。”姜师堰看着从地上狼狈不堪爬起来的“金多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傅湘拍拍身上的灰:“我也没想到姜洲主做事这么绝,吓死晚辈了。”
“若做事不绝,老夫何以走到今日?”
傅湘点点头,蓬头垢面道:“那我的货呢?姜洲主不要的灵骨,不如就赏赐给我吧。”
姜师堰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可什么都没有带出来。”
“什么意思?”傅湘的脸僵住了。
姜师堰双手向天上一扬:“通通炸飞了。嘭,消失了,灰飞烟灭了——”
他垂眼怜悯地投落视线:“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
说完他甩手召来两个人,他们一人手中抱着一个孩子。
除了“金多宝”,唯一的幸存者是阮梅和阮阳。
他们的身上已经贴满了符咒。
“既然金小公子这么喜欢龙凤呈祥的吉利场面,那就邀请你来观看抽灵骨的全部过程如何?“
在傅湘面前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形法阵,阮梅和阮阳被投入进去,然后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一样漂浮在半空中。
柔和温暖的灵力以他们为中心向外剥离,是这片刚经历过爆破,焦黑绝望的土地上唯一的色彩。
姜师堰欣赏了一下这耀眼的光华,然后吩咐道:“一会结束以后,把他们都带回芳汀。”
“是!”
于是他转身离开,留下数十位高手驻守在此地,以保证灵骨的分离工作能好好完成。
他们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巨阵,心思大多不在“金多宝”这里。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傅湘已经撤走了幻形的符咒术,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是的,他们总是会忽略掉非常弱小的敌人。
傅湘一步步朝他们走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甘,或许还会有一点......视死如归吗?
一路闪耀的蓝色环绕在傅湘的双手上熊熊燃烧,她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
然后在对面诧异地回头时,对着他的头用尽全力给了他一拳,把他打飞在法阵的外壁上。
其余人听到动静,终于齐齐转过身,开始正视他们的敌人。
他们起初很诧异,不知道傅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在确认她身上毫无灵骨的迹象后,又放松了警惕。
“你......”离傅湘最近的人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打飞了出去。
怎么可能给他们开口说狠话的机会,她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趁着他们摸不清她的实力,把这场硬仗给硬打下来。
何等曾经说过,灵骨的优势在于随心所欲。那如果对面道心乱了,六神无主,明明身怀利器,却没办法使用呢?
傅湘赌的就是这个瞬间,赌的就是这唯一一点赢的可能。
你很强大可是那又如何。
气势在我。
傅湘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打法。
即使是姜府天赋异禀的高手,习惯了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地施用法术,还没有被人对着脸拳打脚踢过。一时之间被打得晕头转向,完全忘了自己还可以反击。
撂到七八个后,傅湘甩了甩打破了的拳头,欲再度给予对方痛击。但这次她的拳头被架住了。
傅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她为自己争取到最长的时间了。
下一秒她就被甩飞在空中,又从天上被扔到地上,整颗头被死死地摁进土里。
有人抓着她的头发把她从土里提起来,念叨道:“臭娘们下手这么狠,差点被她打懵了。”
“老子也是。”被打倒在地的人揉揉脖子,气愤地站起来就猛力往傅湘的肚子上连踹了十几脚,“妈的,再打啊,怎么站不起来了!起来打啊!”
傅湘吐出一口混着泥巴的血,口齿不清地笑道:“我一个没灵骨的,把你们打成这个熊样,老子血赚。”
对面一脚踢在她的嘴上,愤慨道:“还嘴犟,我让你嘴犟!”
“等一下!”按住傅湘的人突然制止了他说:“你看她这张脸,好像是......!”
那人闻言蹲了下去,蹭了蹭傅湘脸上的血污,“还真是!那怎么办?”
他细细地想了一会:“当时我们搜查的最终结果是世上再无傅湘此人,现在她突然冒出来,若是被洲主看到,定然是要治我们的罪。”
蹲下的人露出了狠厉的表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就只能弄死她。”
站着的人看向四周,争取同伴们的意见,最终成功达成一致。
靠。傅湘的视线穿过他们,看向法阵。阮梅的灵骨已经被剥离了出来。
此局无解。
这下何等真要来替自己收尸了。
但傅湘还是不甘心地垂死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又被摁回了土里。
她终究是当不了英雄。
*
一旁被忽视的法阵中,阮梅费力地掀开眼皮,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看向了还在昏迷中的阮阳,他的灵骨还没有完全从他的身上剥离。然后她又转向了傅湘,最后又将视线定格在悬浮于空中的灵骨之上。
力量是恩赐,还是诅咒?
或许换一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
傅湘感觉身上涌起了一股暖流,可能又有什么地方流血了。他们要她死,但为了报刚才的仇,并没有打算给她个好死,而是要把她活活打死。
疼痛和意识浮沉间,她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团异样的火焰。
但还没等到火势蔓延开来,她听见上方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傅湘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很想站起来看看。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她站了起来,而此时的傅湘才意识到,他们诧异的目光都聚焦她的身上。
傅湘低头,看见身上的每一寸伤口都发出了橙色的荧光,然后在光照下迅速愈合。很快,除了血污弄脏的衣服,她身上的所有伤口都伴随着疼痛得淡去而消失了。
这是......她猛地抬头看向法阵的方向,那里原本漂浮着阮梅被剥离的灵骨,而它现在不见了。
阮梅从空中落到了地上,她的发间像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白发,很快,她的头发就像雪一样满头苍白。当她再度抬头,傅湘睁大了眼睛。
女孩软嫩的脸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傅湘想要穿过人群,跑到她的身边问清楚。但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旋即出手阻拦她的靠近。
傅湘下意识想要从他们的中间逃窜过去,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某种变化。所有人的动作在她的面前就像开启了慢动作一般,她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他们的起手式,并且拥有充足的反应时间躲避、甚至是反抗。
但这种力量越是超乎寻常,她就越是心慌。
原本强大的法阵外壁,此刻在她的手中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她穿过它的时候,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傅湘蹲下去,把阮梅小小的身躯抱在怀里,然后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梅乖乖地把头靠在傅湘的胸前,小声地说:“昏迷之前,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伴生灵骨究竟是福是祸。但我想得脑子都痛了,还是想不明白。”
“那就不要想了,睡一觉,我们就会回到七宝村。”
阮梅虚弱地摇摇头,接着说了下去:“我想不明白,所以我擅自做了一个决定。我想把这个问题扔给一个我信任的人来回答。傅姐姐,如果是你会不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傅湘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眼眶。“如何拿回自己灵骨的符咒术,我现在就教你。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很快学会。”
阮梅握住了傅湘的手。
“来不及了。自愿给与的灵骨,是拿不回来的。而且这样得到的灵骨,不用依赖原主的血气压制。只可惜,咳咳......我可能不能再跟你们一起走下去了。”一滴泪珠从她皱巴巴的脸上滑落,她有些恋恋不舍地看向阮阳,“但万年来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他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人为了重要的人和事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他们也无人在意猎物的意愿,至死至终都以强者的身份进行掠夺......”
傅湘把脸贴在阮梅脸上:“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让我想一想,在我想出来之前,一定要坚持住......”她一边说,一边学着他们从前的样子,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阮梅的身躯之中,但为时已晚。
“其实我还有一个小秘密。”阮梅像是回光返照般突然露出了微笑,“其实我一直比阮阳早出生一会儿。但是他想当哥哥,我就跟爹娘一起让着他。但其实,我才是姐姐。”
“所以以后,能不能麻烦傅姐姐你。”
“帮我,代替我,当阮阳的姐姐,照顾好他?”
她期待地看向傅湘。
傅湘努力勾起嘴角,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不管阮梅说什么,她都害怕她看不清,用尽了力气点头。
“谢谢你。”阮梅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这短短的一生,却能遇见你们......但还是......好遗憾......好想一直陪着......”
小小干枯的手垂了下去。
傅湘终于忍不住,抱着她痛苦地大哭出声。
不是的,这不是她要的胜利。她不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向前走,她要她回来。
在这一刻,傅湘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而在这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恐惧的时刻。
砸掉冰窟,放走所有被奴役的“神子”,从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撕开了和平的假面纱宣告开战。
站在十四洲的对立面,开战。
她的敌人是数以万计强大灵者,训练有素的军队。
而她的身后,是朋友。
从前在沉渊不是没有打过仗,为了扩张土地,为了征服人民,为了不屈居于人下。她对自己的手下无情,对自己的追随者利用。为了胜利她可以不择手段地前进。大家为了同一个目的来到沉渊,也为了同样的目的为沉渊而战。
但这里不同,这里是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他们劈柴,种田,做生意......对从天而降落魄的她伸出援手,给予她餐饭和信任。但她回报给他们的却是战争。无法避免的战争。
傅湘抱着阮梅泣不成声,她想告诉她,她做错选择了。她不能交出另一个答案,只能带来灾难。
无法克制的力量从她的身上翻涌而出,身后突然传来惨叫声,但她不想回头看,直到世界重回万籁寂静。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就这么抱着阮梅已经冷却的身躯,摇摇晃晃,像在哄她睡觉。
直至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她身后沉默地驻足良久。
傅湘有些哑着嗓子开口:“你终于来了,可惜有点太迟了。”
何等的神情晦暗不明,他的声音里似乎有怒气。但又不知这怒气从何而来。
“你还是走上了我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