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湘平时不常进城,比起喧闹陌生的地方,她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练习她已经画了上万遍的符咒。
但那位花魁的艳名却千里迢迢地传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山村,让这里也变得热闹起来。
“嗨呀,我可真想见一见她。我还没进过城,见过那样的美人呢!”刘四婶端着碗。
“你去那样的地方干啥!不干净!”刘四公连连摆头。
刘四婶瞪了他一眼:“鬼!到时候你去了,眼睛准比我还直!”
刘四公不理她,埋头一股劲地往嘴里塞饭。
她就又对傅湘道:“小傅姑娘,你会画画。回头进城替我瞅一眼,然后画下来给我长长眼!”
傅湘想了下自己画的那些鬼画符,如果那也叫会画画的话……她道:“婶儿你咋不自己去啊,眼见为实,我哪能画出她的神韵,听人说她是从天上下来的。”
“嗨!”刘四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都一把年纪了,穿得又不新潮,进花市楼那地方不难看嘛!”
“听说那里既有好看的姑娘,也有俊俏的公子,全城好看的人物都在那了!”她说着说着红了脸。
刘四公咳了一声。
傅湘忍笑道:“好,我替你去看。到时候不仅花魁娘子,俊俏的小公子,还有整个花市楼,我都画给你看!”
刘四婶听了双眼发亮,往傅湘碗里不停地夹菜,都堆不下了。“还是小傅姑娘好,看那老头子,没劲!”说着,脚还在桌子下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下。
傅湘笑得前仰后合。
说这花魁娘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倒也不算夸张。她是位没进神宫的神子。
“她为什么不进神宫呢?”傅湘问道。
“花市楼里的人大多身世坎坷,约摸同你的情况差不多吧。”刘四婶猜到。
——
“傅姐姐!傅姐姐!”阮阳摇了摇傅湘,“你怎么走神了!”
傅湘抱歉地笑笑:“那我明日就……”
阮阳撅起了嘴。
“额……明日去肯定就晚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阮阳立刻多云转晴,把傅湘拽了起来,一道蓝色的传送符自脚下出现。她的耳朵一下子挤进敲锣打鼓,鼎沸人声。
等傅湘适应了眼前的火树银花后,她忍不住张大了嘴。
玉楼金阙,珠帘翠幕,裙罗秀带仙人舞。
从下往上看去,层层叠叠,每一处栏杆露台都探出数张寻欢作乐的笑脸,热闹、繁华、绚烂……这里没有夜晚,所有人都会失去烦恼。
酒香,胭脂香,还有数种傅湘没闻过的味道,把她熏得晕乎乎的。她拍了拍脸,滴酒未沾,却已然半醉。
她低头看了一眼,猛然清醒过来,阮阳人呢?
“阮阳!阮阳!”傅湘喊着他的名字,往更热闹处挤去。
有人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请出示一下你的花券。”
“花券?什么……我就是找个人。”她已经看到阮阳了,他头也不回地准备上楼。
“抱歉姑娘,前方需要出示花券才能进入。”
“可是他……”她刚想指一下阮阳,又发现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抱歉,我不进去了。”傅湘弯腰道了句歉,然后往后跑去。
她不想太过扎眼,但在花市楼找到一个人少偏僻的地方比在沙漠里面找船还难。
在绕开好几群喝得醉醺醺,又唱又跳的人后,她见着一处暗地,便一头扎了进去。
指尖闪过一道蓝光,一道符咒很快就要在傅湘的手上成型。
就在这时,伴着细碎的铃铛声,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擒住了她的手腕。
傅湘动作一顿,还未成型的符咒消散在了空气中。
“在这凡人之地用法术,很没有公德心啊。”她身后的人把声音压的很低,一时辩不出雌雄。但“他”身上一定挂了很多金属装饰,每动一下都叮叮当当的。
但即使这样,傅湘也没能发现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多、管、闲、事!”
傅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空出来的手像闪电一般迅速划过,那人迅速松开了手。
但凡“他”的手慢一点,就要断在这里。
不好意思,用来打架的符咒术,傅湘使得最快最好。
“他”在黑暗里揉了揉手腕,又是一阵铃铛声。好狠的丫头。脸上浮现出不合时宜的笑容,倒是……挺有意思的。
傅湘不想被人打扰,也不想换个地方。不如直接打晕“他”算了,反正这里黑灯瞎火的。
她的手比脑子更快,念头刚冒出来,几道符咒术就已经十分顺手地攻向对方。
黑暗里的人反应也很快,处处闪避。看似处于弱势,但傅湘忙活了半天也没能伤到“他”一丝一毫。
铃铛声忽远忽近,她很快觉得不对,这是在遛狗玩?
就在傅湘犹疑的瞬间,铃铛声突然近在她的耳边!
不好!
局势突变,傅湘两只手都被扣住,被一阵猛力压制在墙上。对方很聪明,十指相扣,让她的手指头都动不了。
但是这个姿势就……
“你变态啊!”她怒骂一声,抬腿就要踹,却发现腿也动不了了。
“你可知这待遇,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那人近乎贴着傅湘的耳朵说话,发丝和朱钗蹭过她的脸颊,又痒又冰。
这次傅湘辨别出来了,女的。
一丝火花在她的脑中闪过,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傅湘不再躲避,也贴着她的耳朵,一点点加重了语气:“既如此,能不能请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花魁大人。告知在下阮梅和阮阳的下落,让我带走他们呢?”
她吃吃地笑了,头上的朱钗因为摇晃又发出清脆的声音。“真是稀奇,到这花市楼来,不为我却为了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傅湘正色道:“当真都在你那?”
“小娘子可误会我了,不是我抓的他们,是他们自己要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
她又笑了,“你说呢?这里所有人都是来找我的,你说他们是找我做什么呢?”
她的声音婉转缠绵,带着灼热的暧昧。
“龌龊。”傅湘红着脸撇过了头。
“我卖艺不卖身,小娘子莫要误会了。”她往傅湘的手心塞进一枚冰冷的物件,触感圆润,似乎是枚玉佛。
“拿着这枚信物,没有人会拦你。从你刚刚的地方上到四楼,带着你的小朋友走吧。”她松开了傅湘的手,又在她的脸上不轻不重地用手指刮了一下,“不过一会有我的演出,小娘子若是感兴趣,可以留下观看,或许看完以后,你也会想来找我的。”
“还是流氓!”傅湘揉揉自己的脸,对着她远去的背影,小声地说道。
——
花魁娘子没有骗傅湘,她凭着这枚玉佛畅通无阻地上了四楼。
房门一打开,两个小孩子正盘腿坐在地上,面对面吃点心,弄得地上全是。
难怪花魁不刁难她,这要是傅湘的屋子,早一人一脚踢出去了。
“傅姐姐!你快来!这个真的好好吃!”阮阳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在篮子里东挑西拣最后选了个最小的,依依不舍地递给傅湘。
傅湘摇摇头:“你自己吃吧,吃完回家。”
她话音刚落,那个最小的也被阮阳塞进了嘴里。
傅湘走到窗边坐了下来。
阮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默默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
不等傅湘问,她就开口老实交代道:“我是自己要来的,结果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我知道你向来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因,所以这次的原因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阮梅稚嫩的声音里总是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她看了一眼阮阳,然后用只能两人听到的音量道:
“最近阿爹阿娘半夜一直偷偷哭,快到我们入神宫的日子了。我听说这里有位神子从来没有进过神宫,所以有一些问题想问她。”
“那你也可以来问我呀……你。”傅湘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
阮梅点点头。
“那她怎么说?”
“她说万年来没有神子再度回到过凡间。或许神子到了神界就会忘记曾经的一切,但能遗忘也是一种幸福。”
“那你怎么想?”
“我不要跟妹妹分开,我也不要跟阿爹阿娘分开,我也不要跟傅姐姐分开!!!”阮阳大哭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这你也能听见?”傅湘一边说,一边屈指擦掉他的眼泪,“鼻涕跟嘴角的屑子都混在一起,脏死了!”
“不会分开的,你们是龙凤胎,要进神宫也是一起进。”
“那我也不要去神宫!”
“阮阳!”
傅湘被阮梅突然严肃的声音惊到。
阮梅:“难道你不想让阿爹阿娘过上好日子吗?”
“我想啊……”阮阳扁嘴。
阮梅的语气柔和下来:“那我们一起去神宫,再一起回来。阿爹阿娘在七宝村,傅姐姐在三林村,一边过着幸福的生活,一边等着我们。我们绝不忘记,好不好?”
阮阳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好!我们绝不忘记!”
窗外奏乐之声突然变了,原本嘈杂热闹的敲锣打鼓变作了丝竹管弦之音。观众也在这种悠扬的曲调中安静了下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上方。
傅湘推开窗,无数红色的花瓣从天上纷纷扰扰地落下。
花魁的表演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