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大量黑云已经越压越低,都低到窗户旁边,连整个天空都是黑色的。
属于冬季的雨水在淅淅沥沥地落下,陷入一片雨雾中的街道城市安静下来。绚烂迷幻的红绿灯在亮着,车头灯的朦胧光束在雨线中照亮了行人的模糊身影。
黑色的轮胎溅起地上的汙浊水迹,一辆刚刚送走客人的黄色计程车直接驶过离去。
在城市一处不起眼的墓园里。
撑着黑色雨伞又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站在墓地前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石制墓碑上的女性照片,他再看看躺在旁边与她为邻的孩子墓碑。「真是世事无常,不是吗?」
他自然不会带慰问品和鲜花过来,因为这个只是一座空墓。
而且他其实也跟墓碑的主人不熟,因为她是一个密教罪犯,而她最大的错误也只是把他某一个老朋友的心带到墓地里陪葬。虽然他从来没有跟对方真正交谈过,只是曾经从友人的身上一直听见她的事。
更何况,对方有更大的可能根本没有死亡,仅仅只是用假死来逃脱他的追捕和调查。
「看来我需要见的故人有些多。」
身上穿着黑色大衣的他终于俯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箱,撑着雨伞朝着克利兰市的方向前进。他的行李箱上别着一小束用报纸包裹着的勿忘我,偶尔有几滴雨水沾到它们这些紫色干花的身上。
在路过其中一块墓碑时,他听见了低低的女性啜泣声,他还是停下自己的脚步。
「你没事吧?女士。」
她正想要低头用手抹掉眼泪时,忽然有一只男性的手把纸巾递过来。
同样撑着伞的她抬起头来时,终于看到对方的目光清正和熙。哪怕他的脸上平平无奇,但仍然平添几分帅气和带来好感的男性魅力。
「我没事,谢谢你,警官先生。」
「刚才幸好有你在帮忙付钱,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糟透了。上帝啊,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甚么才好,整个人也是混混噩噩,我出门时甚至还忘了带钱包。」
「没事,反正我也只是跟你顺路去墓园而已。我现在打算回去市区,你要一起吗?」
「不用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就行了。」
他皱眉头看着这个消瘦憔悴又有些想轻生的女路人,彷彿融在雨水之中的薄弱身影。
最后他还是温和而不失坚定地道:「抱歉,外面的雨已经下得越来越大了,至少允许让我先把你送到附近的咖啡厅躲雨吧。」
「我也曾经失去过很多同伴、朋友和重要的精神偶像......」
「有时候在我有很多东西想不通时,我一般会待在咖啡厅的窗边看着雨水好一会,听着老旧的歌声陷入回忆。但是当时有人开解了我,把我重新推回原处。」
「正是因此,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尽量帮一把任何身处迷惘的人。」
她终于有些情绪感触又脆弱无助地对他道:
「好吧,警官先生,我可以得知你的名字吗?我是说,我想要把那些车费还给你,如果你所驻守的警局不远的话,我还想给你的上司写一封感谢信。」
「肯恩?爱德华滋。很抱歉,这座城市不是我的驻区,我只是过来旅游散心而已。」
确认对方已经被打电话通知的亲友赶过来照顾之后,他才终于从咖啡厅走出来。他抬起头来把自己头上的伞移开,看着在朝着自己脸上降下的大雨和灰色的天空。
「呕——」
他手上的雨伞忽然摔落到地上滚了一下,肯恩他在小巷里俯身不受控制地朝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刚刚喝下去的热咖啡,令他的胃部有些反胃作呕甚至是噁心。
大雨很快就把他所吐出的汙秽之物冲刷离去,他终于把刚才吃下的东西吐个干淨。
但是他仍然在不安地蠕动绞痛的胃部,就像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东西。他脸皮下彷彿有活物在蠕动,他有些不熟练地往脸上按了按,他试图笑着把这种异动平伏下去。
「简直就像一头疯狂渴血的野兽般,看来我的易容能力又再次生疏了......」
他腹中属于杯教徒的饥饿渴血和虚弱不满,令他刚才从活物身上嗅到腥甜芬芳的香味而躁动不安。但有另一股力量屏蔽压制了他这种身体对于血肉的渴望,他的体内有那个人所留下的反制措施。
他之前被陌生人打包送到旅遊海岛上的五星级渡假疗养院。
习惯了血腥味和漫长的厮杀,当他终于醒过来看到病房中在阳光下飞舞而反射着微光的灰尘时,有一刹那间,虚弱得躺在床上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这个卧底有一种完成使命随时去世的感觉。
但是他发现床头有一束被精心包装的匿名紫色花束。属于他的医疗费早就已经被别人提前支付了,哪怕在他包吃包住的情况下住上半年也可以。
当他在留下一封信件和收拾行李打算离开时,甚至没有人走出来拦住他。
他看着被称为天堂岛的生态地貌和阳光海滩,还有那些在海边渡假休养的有钱人,他知道这个大概又是属于俱乐部旗下的旅游产业之一。
不过他很快就坐上船重新回归城市,甚至脚步不停地回归充满网络信号的文明世界。
趁着他现在还有理智的时候,他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去做。
因为不知道理智能维持多久,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要亲自确认教授有没有在他的学生身上下手脚。杯教徒在血肉控制方面是最强大的,他根本不需要俱乐部插手做手术,更加不需要他学生用上自己的下半生去负担医疗费。
而身为5阶血肉专家的他,很轻易就能治好他学生身上的残疾。
当肯恩他从小巷里重新走出来时,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皮在血肉蠕动下,又再次换成另一个人的外表。连他身上那种招蜂引蝶的气质,也跟他刚才的沉稳低调截然不同。
他那张英俊正直的脸上在微笑,连他属于杯教徒的异性魅力很自然地释放出来。
他直接在路边拦下长途计程车去到邻壁的克利兰市,虽然那座城市是不会欢迎他这个叛党猎人,搞不好他甚至能在那里遇到很多老熟人。
「已经到了克利兰大学附近,先生,你需要在这里下车吗?」
「谢谢,就在那边的学生公寓区前面停下吧,我在这里下车就行了。不用找了,剩下的都是你的小费,因为我身上的雨水弄脏了你的车厢。」
肯恩他拿着行李箱下车之后,只是低头撑起伞融入他们的人流其中。
「真怀念......我的母校。」
四处都是学生租用公寓的中档住宅区,尤其是可以远远地看到近乎地标建筑物的克利兰大学。在放假的学生他们在一边撑伞走路,一边拿着附近超市的塑胶袋走回公寓。
他自从叛逃之后已经暗地里观察了他学生的生活很久,但是他还是第一次亲自按铃。
走到他已经背熟的公寓门牌号前,肯恩他熟练又自然地在大闸前输入只有住户知道的密码,光明正大地任由监视器镜头记录下不属于他的这张脸。
他坐着电梯上去楼层,还没有等到他走到门口按铃,他学生家的门口却忽然打开了。
对方似乎正好打算拖着一堆行李出远门。肯恩他的目光落到对方左手拖着的行李箱上,再落到对方右手上在拄着拐杖时,仍然不忘带着一个装着小奶狗的宠物包上。
「是我......你打算出一趟远门?」
在看到他忽然在门外出现之后,对面拄着拐杖的颓废冷静青年的瞳孔猛然收缩了片刻。对方似乎正在判断他的目的和真正身份,最后那个人彷彿妥协般放下行李道:「肯恩。」
「嗯,我回来了。」
肯恩身上有一种大病初癒的虚弱感,但是他的目光清正理智又温煦。就像曾经被血肉所释放出来的野兽,对方又用理智的囚笼把它关回去。
贺诚静静地望了对方一眼,他已经等待了这一天很久。
那个男人只是出去做任务,等他完成了就会回来。又或者对方会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但英雄的墓碑上仍然有他的名字,对方身上的罪名最终得以沉冤昭雪。
他们师生两人的结局,绝对不是死在彼此其中一人手上。
只不过他所看过的那些推理小说开头,曾经也出现一些耐人寻味的类似情节。
一个你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故人,对方忽然有一天很平和地按门铃回来。这个究竟是对方精心设置的陷阱和案件前置,还是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面?
唯独只有这个男人......贺诚他只是冷静地道:「所以我应该杀掉你吗?」
肯恩的心态反而平和轻松了很多,就像放下了甚么东西,他甚至有开玩笑的心情。「如果你杀掉了我,我就无法回来了,毕竟我的尸体不好处理。」
如果换是另一个人看见叛党猎人老师忽然上门按门铃......
他们可能会做好跟对方当场拼命的心理准备。如果双方师生以前的感情深厚一些,学生甚至可能会在看到对方出现时情绪失控,甚至被对方直接反过来用言语策反。
「我需要一个解释,为甚么他们让我杀死你。」
但是贺诚这个擅长处理情报的沉默独行者,他做事永远留有馀地。
他对于肯恩这位叛变老师和前领养人的态度也暧昧。贺诚不是一个容易被煽动上头的人,他是会冷静理智地分析和有自己猜测的天才。
「那么你就对他们说,肯恩可能已经在海湾城死了,他死在归来的教授手上。」
「他们双方之间长达十年的赌约已经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
他们两师生在门口互相对望了一会。最后还是贺诚的手缓缓握紧门柄,他终于退后了一步让出位置。「我想要信任你最后一次,肯恩。」
肯恩他进去时发现客厅早就已经被收拾好,所有零碎的东西已经被封到纸箱里。
天花板上的灯具被垃圾袋所包裹好,沙发和杂物上甚至被盖了一块很大的塑料布用来挡住灰尘。就连窗户前方也被重物所挡住,以物理方式封锁防止有小偷撬窗而入。
对方似乎打算出一趟很久的远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回来。
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属于大学社团的照片架。他们这些学生时代的社团成员似乎站在一个室内活动场地,房间中央是一个很大的桌面,上面放着一些桌游卡牌和骰子。
肯恩被他们这堆大学生之中的其中一个人吸引住,对方身上给了他一丝熟悉感。
「那个站在你旁边的人是谁?」
「我的学长,叫韩默。」
黑发青年在无框眼镜下的浅灰色眼睛很冷淡,但他脸上笑得愉快,两者组合起来就给人危险的感觉。但是站在对方旁边的贺诚看上去整个人的精神也不太好了,他一副已经失去高光的死鱼眼和面无表情,甚至开始对世俗再也无欲无求。
——嗯,乐子人学长和他的过劳死学弟......
身为正经人的肯恩打量了照片中那个人片刻,虽然他有些在意对方给他那一丝熟悉感,但肯恩他仍然笑道:「年轻有为。」
贺诚他顿了顿,他伸手把那个被他漏掉的相架也放进行李箱之中。
每个人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后都是这样说,但是他分不清楚学长的脸究竟是长成怎样,他这个脸盲的人无法记忆对方的脸部特征。
就像在向一个盲人试图描述色彩,他确实不知道在他们眼中的学长是怎样。
「那个傢伙只是在拍照时比较上镜,在外人面前会端架子的精英,但是他平时在熟人面前只是帅不过三秒就原形毕露的沙雕。」
贺诚他在俯身收拾行李时,他忽然用微妙的嗓音开口道:
「最近我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我已经很久没见的故人,他们忽然在圣诞节前夕上门找我叙旧。你们是遇到甚么人之后才忽然想起我吗?」
「我确实是遇到一个人。」肯恩在思考了片刻之后道:「不过你们应该不认识。」
「是吗?」贺诚他道:「我总觉得是有甚么人在背后特意安排,而你偏偏是他们之中最不可能出现的那个人。他让我身边的一切都成功回到从前,但是就像灰姑娘只要到达十二点,在我眼前出现的一切奇迹又会再次恢復原状。」
「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话,他这样做又对那个人有甚么好处吗?」
肯恩闻言终于认真起来对待,他在确认一些东西。因为他是自己决定要过来克利兰市,途中没有任何人跟他交谈过,甚至到了能影响他的念头而不被察觉的地步。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来自他的一份礼物或者恶作剧。」
贺诚他把目光放在宠物包里还在用爪子扒拉着拉链位置,想要跑出来玩耍的小奶狗身上。感受到他移过去的目光,小奶狗立即安静地坐下来摇尾巴在伪装乖巧。
「这个小区附近的基站和电缆最近在下雨时出现故障,他们正在紧急排查和维修。」
「不过因为遇上圣诞新年长假期的原因,愿意上班维修的人不多,我也不知道他们甚么时候才修復好。反正家里已经没有网络和讯号,我打算干脆直接出一趟远门。」
「你打算去哪里?」
肯恩他自己过来克利兰市都很困难,因为圣诞到除夕的长假期是旅游旺季,他在外面很难临时预订到有现位的酒店和旅馆,而且最近的飞机票和住宿费用都变得很贵。
所以他知道对方是有很明显的目的性,而绝对不是因为自己被物理断网就出去散心。
「订机票去镜鸣山,又或者我要顺便回去见一见故人。」
贺诚他只是道:「如果你早些来的话,也许我这边还有甜品。不过我早把它们多出来的甜品,当成节日福利送给那些租房的大学生了。」
「如果想要请客的话,我们只能出去吃了。」
「为了防止我在出远门时,我的家里出现火灾,我在临走前之前把所有电器也拔掉了插头,放了大量老鼠药、驱虫药和陷阱,我甚至直接关掉了自己家的总电制。」
「不论怎样,我最近也不会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我自己已经被监控了。」
「看来你在躲着甚么人,所以战略性转移自己的安全屋住址? 」
「那么你要不要顺便跟我去某个地方看看。」肯恩他忽然低声道:「它们是关于你的父亲以及我的过去,那些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却无法开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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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肯恩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