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赵香盈便起了。由着酿梅替自己梳妆着衣,收拾妥当才往前厅走去。
“今儿又是三姐儿第一呢。”
闻言,赵香盈抬头便见着一天青褙子,单色素面的何氏。只见何氏手捧着几束墨叶金花的桂枝,正要往前厅去。
“三娘子也是。”赵香盈笑道。
这般见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赵香盈每每去学堂赶来前厅吃早膳时,总会遇到何氏。
赵香盈平日里五更起床是她从小跟着赵孟然养成的,加上赵孟然那时便以其学生要求让她背读先贤文章,上了学堂后,赵香盈也不敢懈怠。
何氏这般起早,只为给老太太做早膳。赵府里头,也不是没有厨娘,只因老太太随口一句喜欢,何氏便记了下来。
何氏是作为改适女再嫁到赵府的。女子改适其实并无不妥,官家也下令守寡之人可改适。可说到底,改适女多少要受委屈。
赵府上下对这位改适女也态度各异。老太太和赵香盈是很满意何氏,可大娘子和自家阿娘对其又颇有微词。
当时赵家三郎赵飞白急用银子,这才娶了何氏为妻。可赵飞白后头又纳了张氏为小妾,宠妾灭妻实属张扬。
若不是何氏的脾气好,又或是因着小娘子赵晚虞,自家这位小叔怕是官司都打了好几个了。
想起自己在瓦子巷听到的几场改适女的官司,她一时也忧虑起自己的事。若是往后她嫁人,嫁了一个短命的人,那她岂不是也要带着嫁妆四处打官司?
何氏瞧赵香盈脸色变了变,才道:“三姐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香盈忙道:“没有没有,我今日随意找些吃食便好了。左右我还有些碎银子,若是饿了,便一同与大哥哥去瓦子巷吃点就好了。”
说罢,赵香盈便往厨房里去了。
“三姑娘。”厨娘陶氏见她来了,面上带歉意,“今儿厨房实在没东西。方才大哥儿来了,将今儿早上热的十个馒头一同卷走了。”
十个?可是,她家大哥不该能吃那么多啊……想到昨日赵旭身旁的那个人,赵香盈立刻释然了。
“那我便先出去了。”赵香盈说道。
“三姑娘,你拿着这些枣儿,路上解解渴也行。”厨娘陶氏从一旁的布袋子里抓了一大把青枣,让酿梅替赵香盈装着,笑道,“左右也只是些野果子。”
赵香盈笑着道谢,出了门忙带着酿梅往外走,边走边摸了几个枣在手中道:“赶紧的,不然莫先生的摊子又要收了。”
上次她就错过了莫先生的摊子,为此她懊悔了许久。
酿梅以自己的褙子盛着枣子,急忙跟上了赵香盈。
赵香盈才出门,便在门口见到赵旭和一个车夫说完话。
“三妹妹今日又起了大早。”赵旭见了她走得有些匆忙,又想起自己似乎将厨娘那里的馒头全拿了,问道,“三妹妹吃了没?”
赵香盈转身便从酿梅手中,将那堆枣子抱了一大半:“馒头在哪儿呢?我用枣子来换。”
这可省了她好多功夫。到了瓦子巷,她又该馋那里的蒸饼了。可买蒸饼的人也多,待买到的时候,估计已经没了,还费了时间。
赵旭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赵香盈一向如此,便从马车里头拿出一个红漆小食盒:“都在这里呢,要几个?”
赵香盈一面将枣子往赵旭身后的马车上放,一面道:“我要一个,再给两个给酿梅吧。”
赵旭掀开盒盖,拿了两个馒头道:“酿梅一会能回来,你吃得这般少,上午先生说课你哪有心思听?”
赵香盈接过一个馒头笑道:“那也不见得吃了两个馒头,先生的话就全能听进去。倒是大哥哥,今儿起了个大早,又让人备了马车,是打算下学后去哪玩吗?”
赵旭将手中剩下的一个馒头塞在赵香盈另一只小手上道:“是带着你表哥哥在应安府到处转转,合着他这时候也该到了。三妹妹这会子又要去瓦子巷吗?”
赵香盈本想搪塞过去,可见赵旭似笑非笑,便叹气道:“今儿莫先生摆摊子,若是再去得晚,怕是好的字画全被挑走了。”
“那不如和我们一道去罢?”赵旭笑道。
赵香盈正欲答,那头便走来了长孙东篱。长孙东篱昨日被自家爹爹叮嘱了一番,加上舟车劳顿,今日又需早起,自然有些惫怠。
见到赵香盈时,他微微愣了一下,一时记不起眼前这个清丽的小娘子是谁。
赵香盈也是一心挂念莫先生那里的字画,忙道:“既然人来了,还是快些走罢。”
瓦子巷是应安府瓦子聚集之地,其玩乐点茶看戏,无所不有。瓦子巷和学堂方向相反,是以赵旭还应了赵香盈在原处等着她回来。
见赵香盈下了车,长孙东篱这才疑惑地望着递过馒头来的赵旭:“她这是……”
赵旭解释道:“三妹妹好字画,这瓦子巷有一莫先生常在晨间卖字画。偏生这位莫先生是个奇人,年轻时候四处写生,其造诣也颇高。”
长孙东篱皱了下眉,又点了点头,才接过赵旭递过来的馒头。
赵香盈下了马车直奔莫先生的摊位。可在莫先生经常摆的地方,却并不见到那个白胡子的莫先生。
她兀自觉着奇怪。
“好生奇怪,莫先生怎么不在这里?”酿梅一时也有些疑惑。
赵香盈心下有些着急,忙问了一旁的杂货摊子摊主:“在那里摆摊子的莫先生呢?”
摊主见赵香盈眼熟,便道:“小娘子不知道么?莫先生前几日在这里摆摊子的时候,惹了事,被官家的人带走了,现下还不知道在哪呢。”
赵香盈和酿梅面面相觑。
赵香盈忙又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事?”
“听旁人说,好像是犯了官家的忌讳。”摊主说罢又叹气道,“莫先生也是个可怜人呦。”
赵香盈垂了垂眸,思索了一番,还是回到了马车上。
赵旭见赵香盈空手而归,问道:“怎么?今儿没有你喜欢的?”
赵香盈坐下来才道:“哪里是没有我喜欢的。先生人都没出来。”
“这是为何?”长孙东篱问道。
赵香盈这才将方才自己看到的说出来,末了,又道:“大哥哥,你可知认识的官家里管这种事的人?这莫先生如何能犯了官家的忌讳呢?”
“三妹妹问这个干什么?”
赵香盈没有立刻回答。莫先生是她寻得的一位奇才,可她与那莫先生的交情,却也没那么深。
赵旭看赵香盈没说话,便试探问道:“莫不是三妹妹想救那莫先生?”
“莫先生是位奇才,但这事来得蹊跷突然,若是能救……”
“三妹妹。”赵旭面色有些凝重,“既然是犯了官家的忌讳,便是官家的事了,咱们管不上。”
“可莫先生就这样被稀里糊涂抓进去,他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赵香盈心下不忍。
“三妹妹。”赵旭微微叹了口气。
“官家有三大忌讳。巫蛊之术,前朝之事和其名。”长孙东篱冷不丁地答道,“想来那莫先生是个明白人,那前朝之事与官家的名讳定不会犯。想来便只有巫蛊之术了。”
“长孙表弟,你怎么也跟着掺和进来了啊?”赵旭苦笑着。
“巫蛊之术?”赵香盈反问,“莫先生只是一介卖字画之人,如何能牵扯到这种事呢?”
见赵香盈看过来,长孙东篱也只能摇头,后又看向了赵旭。
赵旭被两人看着,只好说道:“罢了罢了,这事我托人去太子府上问问。”
“那三妹妹我就在此谢过大哥哥了。”赵香盈这才又笑了起来。
虽说赵旭打发了人去太子府上,但一天下来,赵香盈拿着课本和赵晚虞还有其他小娘子学课,她心中总觉着莫先生这件事,许是和她相干。
待下了学,赵香盈才回府,得了赵旭遣人送来的心,得知了来龙去脉。
原是她之前送给昭怀帝姬的一幅画。赵香盈还记得那副画只是小孩戏耍之图,名为《稚童戏耍图》。因昭怀帝姬曾常说想要个阿弟,又十分喜爱这幅画,赵香盈便将这画送给了昭怀帝姬。
现下宫中受宠的宝贵仪的孩子,十三大王身体有恙,一病不起。宝贵仪疼坏了自己唯一的这个孩子,便求今上彻查皇宫。一搜便搜到了昭怀帝姬宫中的巫蛊娃娃。除此之外,还将那一幅画,也列入了巫蛊之术。
今上虽没有将她带到宫中去,想来现在还有梁修仪和爹爹在中间周旋。
也不知道昭怀帝姬如何了。
待看完信,赵香盈便拿了昨日才得的西晋刘应的《孤山集序》,到自家爹爹门口等着了。
才走到一半,便碰到了长孙娘子,长孙娘子脸色苍白,但声音依然镇定:“跟我来。”
待到了长孙娘子的屋子里头,长孙娘子瞥了眼酿梅,让她下去了才道:“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中贵人①赶来说,皇后娘娘要见你。”
长孙娘子也不问她何事,赵香盈便心知她已是知道了整件事,顿了顿,赵香盈才问:“那卖画的莫先生已经被抓去了,为何我还要去?”
长孙娘子叹道:“就方才,十三大王没了。宝贵仪伤心极了,偏要今上将她疑心的所有人都唤去。你爹爹再怎么和台谏②交好,台谏再怎么厉害,这终究关乎官家的十三大王。”
赵香盈听了这话,心也跟着乱起来。
替赵香盈收拾齐备,长孙娘子送赵香盈到府门口,神情肃穆道:“你去了官家那里千万不许乱说逆鳞之言。”
说罢,又塞给了为首内人一个荷包,这才道:“中贵人还是早早带了人去罢,若是宫门关了,也是要误事的。”
中贵人面貌端正,举止文雅,他含笑道:“赵娘子不必忧心,小娘子天资聪颖,必能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就算了,她只盼官家不要说出一些令她气愤的话。
她是本性使然,必然不能苟同他人邪佞之言。长孙娘子也是深知她这般性子,曾多次提醒,多次训诫,却也没起什么用。也亏赵香盈不是郎君,若是是一个郎君,又需入朝为官,以这般耿直莽撞的性子,便是不知被遭人陷害多少次了。
注:
①中贵人:宦官。
宋代宦官不称太监,总称为内侍、内臣、宦者、中官,宋人不称他们为“公公”,一般称他们的官职,“中贵人”是宫外人对宦官的尊称。高等宦官要尊称大官,中等宦官可以称呼为阁长。
②台谏:台官与谏官之合称。唐时,台官与谏官分立。唐、宋侍御史、殿中侍御史与监察御史掌纠弹,通称为台官,谏议大夫、拾遗、补阙、正言掌规谏,通称谏官,合称台谏。清代统归于都察院,职权不再分别,虽亦统称台谏,与宋之台谏性质有所不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仲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