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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去二楼。”
“这是唯一的要求?”
“对。”
林循夏侧着脑袋看了看身边通往二楼的台阶。“听起来挺容易。”收回了视线,“我想我应该能做到。”他冲着面前的服务生笑了笑,笑容映在对方冰紫色的瞳孔里,冷冷清清——有这样一个吝啬微笑的服务生,怪不得这家旅店门庭冷清。
“那你最好连看都不要看。”服务生继续冷言冷语。被他一眼道破心思,林循夏多少有些气闷,但这个男人又高又壮,宽大的骨架就像一座小山似的,横在他与灯光之间——这种差距很少有人能补心生胆怯吧?他搓了搓手指,腹诽着这个男人可真不友好!然后提起行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房之后,林循夏将行李摆在床边,打开灯,柔软的淡黄色光线落了下来,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环视打量这里。房间虽然比不上高级宾馆里的套房那样高档,但干净整齐,显然时常有人会进来打扫。看着看着,林循夏眉间渐渐拧成了一个结,似乎有些不对——天蓝的床单,摆在床头柜上的红色灯烛、米黄的壁纸、角落里斜倚着的小提琴、每个小桌上挑了不同花色摆放着的插花瓶以及紫色窗帘下的一张精致的奶白色梳妆台......天哪!这哪里是什么客房,分明是......分明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
既然不是客房,服务生为什么要开出来这间供我使用?林循夏合上自己的行李箱,坐在床上困惑地想着。难道是我付不出另一半房费的缘故吗?但是我出的那一半根本配不上这样精细的布置啊。
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先生,你没有睡吧?”
林循夏翻身下床,穿上拖鞋,踱至门边。“没有,怎么了?”
“晚餐好了。”
“我不记得我有订过餐。”
“我想也没有。但这是个邀请。”顿了顿,他补充道,“外面下着大雪,我猜你现在一定饿了。”话音未落,林循夏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发出清脆地咕噜声,更糟的是这个房间根本不隔音!
果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就......谢谢了。”林循夏只好红着脸应下。
被告知设宴在门口左转的餐厅,林循夏匆匆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就跟着服务生出去了。旅店的一楼并不大,除却接待台外,都摆满了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透明的收藏柜(甚至有些会挡路),每个收藏柜里都间隙均等的摆着一些小物件,比如手表、登山包、口红和雨伞等等。起初他也没怎么注意,毕竟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癖好和**,可是等走到了餐厅——只是被一串收藏柜围起来的只能容纳一张餐桌和三张椅子的空地而已——环顾身边一圈还未装入东西的收藏柜,与刚才那些被装得满满当当的收藏柜相比,它们空空荡荡的,实在太孤单了。他定定地凝视着对面倒映出他和服务生面容的透明的玻璃,突然莫名地身子一寒。
——好像......太空了。
服务生先一步拉开了椅子。林循夏止住了脚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他确实看到圆形餐桌上摆着些用铝制盖子扣起来的盘子,但坐在这里——“太奇怪了吧!哦不,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要在一群玻璃小山里用餐,我大概会以为我在吃玻璃渣吧。”
对方没有言语,拉开了他的椅子后,就伸手揭开两个铝制盖子,露出隐藏其间的看似味美色佳的菜肴。
摆在中间的碟子是等林循夏落座后才揭开的,一道蜂蜜乳猪肉,甜腻腻的气息自开盖之后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欢迎。”服务生淡淡地说道,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然后指着对面一个稍小的碟子,“一块柠檬蛋糕,餐后甜点。”
我现在大概付不起这一顿饭钱吧?林循夏暗自吞了吞口水,希望真的是一顿免费的邀请。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谢谢。”
说罢,服务生已经举起刀叉,开始解决今天晚上最后一顿餐点。林循夏盯着对面的空位,迟迟没有动作。“抱歉。”服务生闻声看了他一眼,“店主还没来,我们就要开始晚餐了吗?”服务生抬了一下眉毛,然后又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林循夏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跟着开动。其间整个一楼大厅里只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叉轻撞碟子的清脆声响,无人言语。终于正餐结束,林循夏一颗知为何揪起的心也暗自舒了口气,这样压抑的气氛下,解决一顿美食简直像是一场艰难苦绝的战争。
“还有一块蛋糕。”服务生兀然发出声音,吓得刚准备放下刀叉的林循夏手腕一颤,他正准备起身道谢然后离开,完全忘记还有一块蛋糕在等着他。无奈他只好接过服务生手里递过来的一碟嫩黄色的小蛋糕,用刀子切开一牙,用叉子掀起,含在口中——味道真的不错!柔软地触感就像是踩到了一片青青小草,酸甜的味道就像山泉一样甘美且不腻口,于是他又吃了第二口。
“雪还是没有停。”
林循夏停顿了一下,顺着服务生的视线望向窗外,漆黑夜幕下看不清外面的大雪到底有多么狂躁,但他听到一阵阵旋风刮过玻璃时发出的凌厉地呼啸。想一想刚刚自己在外面是如何抱着行李箱,深一脚浅一脚的移到这家旅店前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小镇里的风雪确实比城市里要更肆虐,简直就像是梦魇!
“是啊,估计会下到明天早上,甚至时间会更长。”林循夏回答,“哦对了,关于我所住的房间,我有一个小问题......呃,是这样,那大概不是一间客房吧?我看到有小提琴和梳妆台,你是不是给我开错了房间?”
“没有。你不能去二楼。”
林循夏一时没能理解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但这是私人的房间,还是女性的私人房间。或许是你老板娘的房间......”
“对。但我的女朋友已经死了。”
“不好意思。”林循夏下意识地道歉,但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他咀嚼回味了一下,“你,就是店主?”
“忘记介绍了吗?”服务生突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雷文·索恩,是这家旅店的店主。”
“哦,我的老天,我居然被你骗了......”林循夏没有去握那只手,反而无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或许是他这副又气恼又无奈的模样实在太可爱有趣了,林循夏很快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真的太傻了,于是噗嗤一声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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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你每天都睡在你女朋友的房间里,对吗?”一名警员问道。
我点头。“是的,警官。”
“为什么?”
“因为在那间房子里有一个紫色的窗帘,窗帘后面的暗道能通向这家旅店的每个房间。”
警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暗道?还能通向每个房间!”
我点头。
“我大概知道你是如何行凶的了。”
“不,你不知道,还远远不止这些。”
警官示意旁边抄写的小警员把我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地抄写下来。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睡在你女朋友的房间里,那你的女朋友去哪儿了?”
“一个好问题。”我笑了笑,“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而死?”
“这很重要吗?”我有些犹豫,而我的犹豫显然也被对方察觉。“林循夏先生,审讯室里没有秘密可言。你最好还是如实交代,这样或许你才不会被宣判死刑。”
“我不需要别人来减轻我的罪恶。”我紧咬着下唇,下定了决心——
“强/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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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上的风雪刮了两天一夜才渐渐平息下来。林循夏这两天除了睡觉外,很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通常会拿一个木制的小板凳,围在红土培制的壁炉前,伸着手取暖——这个旅店的供热系统似乎并不太好。雷文·索恩自从那顿晚饭后,就再没和林循夏说过话,甚至连面都很少见——他一直待在一楼的办公室里不出门。
林循夏坐在红色壁炉前,整理着自己的背包。镇上唯一的一所大学,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学校昨天就已经开学,当时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肆虐的风雪,犹豫了好半天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决定再等一天,反正手里拿着学校的推荐信,他们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吧。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拿着几本书和一沓资料坐在壁炉前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好了,他笑着拉起拉链,仰着头满足地伸了个懒腰,终于能去学校报到了!他想着。睁眼之际,他看到有个人站在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有一副高大的身材和一双冰紫色的眼睛。
林循夏舒展的动作一僵。愣了会儿,才讷讷开口:“早上好。”
“早上好。”
“上面还有客人?”
“没有了。”
“那你......”
“打扫房间。”
雷文·索恩从旋转楼梯上下来,看着他若有所思,“要出去?”
“对啊,学校开学了。”林循夏捞起背包,冲他礼貌性地笑了笑,“谢谢你的招待!”说完,就准备侧身而过。
“你要走?”雷文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量之大让林循夏不得不停住脚步,林循夏疑惑地回头看着他。“你没拿你的行李。”
林循夏笑着说:“我晚上还会回来取。”
雷文放开了手,转身一言不发地向办公室走去。
“哦对了,”林循夏叫住了他,并绕到他面前,“先生,请问你店里缺不缺厨师?清洁工也行。”
“你缺钱了?”雷文的问话让林循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点点头。“是的,正好,这里缺一个厨师。”
“能给我一个面试的机会吗?”
“可以。”
当天晚上,林循夏在旅店窄小的厨房里,做了几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只是这些菜都是中式的,所以在端菜上桌的时候林循夏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万一这个店主嘴挑吃不惯怎么办?但显然这些都是他多虑了。每个菜品都尝了两口后,雷文·索恩当即就决定与他签约。这让林循夏心里雀跃万分。
“没想到你能吃的习惯。”林循夏一边在协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随口说道。
“不是第一次吃了,而且你做的很好。”雷文接过协约,看了看右下方油墨未干的笔迹,随意问道,“你的字写的不错。”他翻腕看了一眼时间,哦,不早了,你是现在回学校吗?”
现在是夜色降临之际,窗外也鲜少有路人经过,毕竟这个不大的镇子上并没有住多少人,而多数人现在已经选择回到温暖的家中,与家人共进晚餐。林循夏搓了搓手指,冲他点头的同时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事实上,他为今晚该住宿何处的问题已经发愁了一整个下午。
“索恩先生,我能向您提一个冒昧的请求吗?”林循夏问,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时,他咬了咬下唇,继续说,“我想我大概是在路上丢了一些钱,现在不仅交不了学校要求的住宿费而且连今晚的房费也交不起了。虽然我们相处了没有几天,但既然已经签了协约,不知道您能不能先预支我半个月的工钱?”
“不能。”雷文干脆利落地拒绝,“你我都是商人。”
“好吧。谢谢......”说完,林循夏就提起椅子上斜靠着的背包,向旅店门口走去。“你走了,你的房间怎么办?”背后传来雷文的声音,“我不是已经退房了吗?”林循夏转头问道。
“又忘记说了吗?”雷文状似苦恼地敲了敲自己光滑的脑门,“店里聘的人员都包吃住,我没有和你说吗?”
“显然没有,先生。”林循夏将自己的背包重新放在椅子上,“但现在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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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不是你。”警官指着手里的材料说了肯定句。
我不打算隐瞒,于是点头,“不是我,是一个俄国人,叫‘雷文·索恩’。”
“那么,他人呢?”林循夏抬头凝视着对方,没有回答。“换个问题,请描述你杀害‘雷文·索恩’先生时的作案过程。”
“他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而我身强体壮。他根本打不过我,我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制服了他。‘城堡’里有许多暗道,我随便挑了一条把他扔下去,送到焚尸炉里去见他的上帝。”我平静地表述了这一切,在这之前,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不知所以,甚至露出破绽。但没有,我表现的很自然,我看到他们眼里的惊讶、恐惧与厌恶,并没有怀疑。
“城堡?”警官皱起眉。
“就是那家旅店。”我解释道,“我称之为‘杀人城堡’。”
警官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我眼里一片平静,他看不出什么的。“你一定会有选择的动手。比如说,女人,比如说,财物,比如说,是否一个人......”
“是的。”
“现在旅店,哦不,是您的‘城堡’已经被我们查封了,具体遇害人数公布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恩......我想以私人身份问你一个问题,当你对那些无辜的人下手,特别是他们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你的时候,你都是怎么想的?”
我的眼前闪现这段时间不断重复的几个梦魇,我从没见过,但是只凭那些凄惨的声音,足已构成我大脑里无尽恐怖的想象出来的图景。怎么想的......我只看见他在笑,很兴奋地在抽搐......而我只能软倒在一旁,已经不省人事......
我厌恶地合上眼睛。“我想我有权对你的私人问题保持沉默。”我冷冷地回答。
“连环杀手和普通的杀人凶手有个本质的不同。普通杀人凶手杀人一定会有目的,而且大多都是被害者交际圈范围之内的;但连环杀手杀人没有目的,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大概那会使他开心罢。”警官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他开始怀疑了。“可你看起来并不乐意与我分享你的快乐。要么是你吝啬分享,要么......”他走到我面前,俯身凝视着我,一字一顿道,“你根本不快乐。”
我静静地与他对视,心里竟然出奇地平静。“你最好相信是我。否则——
这场即将震惊海内外的连环杀人案将无人收尾。”
警官一怔,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手中的笔不停在手中甩动,良久才抬头盯着他问:“林循夏,你确定没有在替人顶罪?”
“不,”我淡淡地收回了视线,平视他们,“我就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