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洛廷三都之一,宛都向来都很热闹,却很少有人闹事,宛都的百姓尚武,早先还打仗的时候,男人们被征兵,宛都几乎就剩下一城女人,老人,还有奶娃娃。敌军打过来的时候,就是剩下的百姓拿起身边的任何可以当成武器的东西把他们打退的。奶娃娃还小,就在百姓们出去抵御外敌的时候,躲在家里,晚上呢,就在外面学武。
宛都,就是这样才留存下来的。
也因此宛都的小郎君心悦的都是自信又明媚的姑娘,还要善武。
这些年,世道太平,且宛都远离京畿洛都,一切都比不得那里。
女子比不得那里的柔媚,书生也比不得那里的风流。
这里的安生日子过久了便很难想起战火燃起四处流窜的狼狈了。
天刚见早,街道两旁便站满了小商贩,叫卖声唤起了清晨。
值得一提的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配一把尖刀,刀光剑影中混着人间烟火气,竟难找到违和处。
不过也因此姑娘持剑入此并未引人关注,大抵是今日有要事,故而只着了一身灰色劲装,腰间坠了枚刻着“扶”字的寒水玉佩。垂云髻上只一根烟云寒水梅花玉簪,这些皆被掩在那身银灰丝布斗篷下。
许是衣着不显眼,连带着那把剑都被认作是破铜烂铁。
姑娘来过宛都很多次了,不过因公务来倒是第一次。
她转入巷中,前方便是她此行目的地。
突然,她脚步一顿,抬头便望见了房舍屋顶上站着的玄袍公子。
玄袍公子站在屋顶上,恰好也低头看向姑娘。
二人四目相对,公子笑了,:“某倒与姑娘有缘。不知姑娘去往何处?”
姑娘讶异,想是惊讶公子认出她来了。不过她今天要事在身,便没什么兴致和公子聊下去。
“今日姑娘有要事在身,无空与公子闲聊,便于此分别,告辞。”
公子足尖轻点,落到姑娘前面,笑,
“姑娘的要事,可是要除去那株槐树?”
姑娘看着笑意吟吟的公子,秀眉一蹙,抬手间,剑已出鞘,直指公子。
她淡声道:“无意冒犯公子,还望公子告知此事何处知晓。”
公子拱手作揖,笑道:“某曾听闻一则怪闻。”
……
估庆年间,宛都有匠,杀友夺妻,鸠占雀巢,友妻埋骨院槐下也。忽有一日,匠卒,妻祭夫为槐下,垂泪间,视匠脸于树干。甚恐,大惊而卒,子闻而视之,长号天杀余,伐木以慰其母之灵。途闻之母言:“何为弑母?痛矣!”子甚恐,亦大惊而卒。后人闻此携卒百余至,伐之,皆亡踪迹。
……
“……月余前,某听闻佛光寺住持于此处坐化,心觉此事蹊跷,然前远在江湖,时至今日才至宛都,故而今日前往。未料姑娘同为此事。”
说完,公子走到姑娘旁边,不知何处拿出的青玉笛在手上打着转,他揶揄道:
“姑娘前些天与前日大不相同,今日又与前日大不相同,姑娘莫非是那千面妆娘,有好副面孔不成?”
姑娘将剑收起,说:“纵是千面妆娘也敌不过公子的火眼金睛。”
说着,姑娘摇摇头,似是自嘲般:“我与公子见面三次,三次不同妆容,回回都叫公子识出来了。这般厉害,不知公子师承何处?”
公子跟在姑娘身边,面具下的神色淡定,“无门无派,不过自学了些许小伎俩,叫姑娘见笑。”
公子顿了一下,话锋直转:“不知姑娘又师承何处?这手易容术天下罕见,竟叫某有几分眼热。”
姑娘笑,“师承阳雪城乌有山,子虚道长。”
公子失笑,与姑娘一同停在了那间平平无奇的小院落前。
“这破落地儿现在瞧着无其稀奇,竟叫几百人亡命于此。”公子叹道。
姑娘点头,自斗篷内侧抓了一把银粉洒向小院,登时佛光乍现。
原本将亮的天竟暗了下去,那院中,是一棵遮天大树。
借着那佛光,公子看清那槐树长什么样,四方不小的院子被槐树撑破了,那根,延伸到了地面上。
若仅如此,倒也不算稀奇,只是在那槐树树干间,竟隐约有人脸出现,让人觉得邪异非常。
不过几息间,那槐树又隐了去,又是院中一棵平常老槐树模样。
公子凝神看着,似上好玉石的眸子里盛着几分难过。
佑庆二十年,佛光寺住持了空大师持佛门重宝莲玉台镇守,避免它作乱宛都。
月前,了空大师被杀,莲玉台失窃,这槐树也不知所踪。
他后来从友人那里得知,了空大师约莫是死于这老槐树之手。
了空大师在宛都三年,公子在宛都时,常去喝他的茶,与他对弈。
而今一朝事变,故人已逝,他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公子难过间,忽然听闻一阵马蹄声,猜想应当是宛平使曲长川来了。
他拱手作揖,“清静司来人,某非其中之人,先行回避。槐树妖异,望姑娘多加小心。”
公子说完,便运起轻功从这里离开了。
姑娘看着公子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此人光听马蹄声便知是清静司来人,若非为清静司死敌,就是与清静司交好。
毕竟今日之事,知晓的人不多。
此时约是辰时,却半点不见亮光,不似清早,却似午夜。
马蹄声渐近,似来了十几个人。
“吁~”
“清净司宛平使曲长川见过扶姑娘。”
来人一身大红官袍,腰间“宛”字令牌隐在外袍中,未束冠,只用一条红绸带松散束起,眉眼凌厉,样貌出众。身上有一股极淡的沉水香味。
“曲公子无需多礼,我要的东西可都带来了?”
“都带来了,不过东珠只作富贾人家的观赏物,三月来也只得二十颗。已经全如姑娘所言叫人碾成了粉末。”
曲长川唤了人来,将那二十粒东珠粉末呈到姑娘面前,姑娘便将那东珠粉末与银粉混合,绕着小院洒了一圈。
不多时,异象再显。
姑娘便趁机踏上那树干,一剑挥向那树干,那槐树枝干多且繁杂,这一剑非但没伤到主干,反倒是惊动了它。
刹时间,树枝飞舞冲向姑娘,姑娘不断闪躲,借助那些枝条,一点点靠近主干。
长剑翻飞,每一剑全都刺在那干上人脸上。树枝无火自燃,便少了一些。但这老
槐树在此伫立十余年,树枝何其多,烧掉这些,马上便有别的树技围上姑娘,一时间她竟分身乏术。
曲长川见此,下令,“烧!”
那些跟随而来的下属便拿着投石器一边不断的将银粉抛入其中,一边不断将箭头带火的箭射向槐树,火焰顿起,热意扑面而来。
曲长川眉头紧锁,在那数量庞大的树枝间搜寻着姑娘。
无果,只见得无数剑影闪现。
他强忍想去帮忙的心,取出古琴,飞身上了屋顶,在上面弹起琴来。
曲是一位隐士作的,可以压制鬼怨。
清泠的琴音响起,槐树的动作很明显的变慢了。
此时小屋里像是一锅乱炖,无数珍贵的物品被扔进去,剑光树影间,那火光愈发大了。
火势越发大了,槐树不得不分出更多枝桠去攻击姑娘。
漫天飞舞的枝桠,树干上狰狞的人脸,无数怨毒的目光射向姑娘。
姑娘眼里则满是杀意。
树枝见打不过她,便猛聚在一块,朝她刺去。
姑娘一下失了借力的地方,眼看便要 与那枝干撞上,幸得曲长川一直看着这边。
“扶姑娘,小心!”
院外飞来一把长刀,姑娘见机踩在刀面上,踏着刀面,飞跃而上。
长剑划过手心,殷红的血液从剑柄处流到剑身。她以双手握剑,一剑划出,有如破竹之势,直至主干,一剑穿心。
槐树不甘心的掩去了生息,庞大的枝桠一瞬间变为枯枝,这是它一贯的求生之法,那个秃驴不就是这么被它杀了嘛。
吸食了鲜血的长剑愈发内敛,丝毫不见剑光。
姑娘站于焦木枯枝上,剑指树心,神色冷漠,念下最后判词。
“张氏院中有槐木者,吸食怨者骨血,化精。十余年,害人性命逾千。按律,当诛!”
长剑离手直指树心,通天火焰喷发而出,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照亮宛都,无数人脸发出尖厉的啸声,不甘怨恨,哀痛仿佛要将人拖入最深重的绝望,而恍忽间又有和尚念经的声音。
一时间金光大盛。
慈眉善目的和尚显现出来,朝姑娘微微一笑,“扶小友,劳烦。”
姑娘的斗篷被风吹落,白色面纱随风飘摇,她扯了扯嘴角,“再有下次,我砸了佛光。”
和尚身影消失,只留一颗荧光流转的宝珠。
姑娘看着槐树不甘心地化为灰烬。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长剑回鞘。
曲长川只见到了剑身上古老的文字,却未识得那是何字。
“曲宛平使,叫人把这里埋了吧,三年内,此地不植活物不见血。若再来一次,不会有第二个了空大师了。”
曲长川点头,犹豫半晌,“扶姑娘,大师这是……”
“伤了根本,回家养伤,没个三十载好不了。”
“我这二日内会在宽川津渡间的画坊中,若有疑,可来寻我。”
“两日后,若有事生,只望曲宛平使多费些心思。告辞。”
*
院有槐者,吸食冤者骨血且其树瘤似人脸,初隐,得亲人祭奠,可现。得三人骨血可化精,喜食人,树瘤化其食者脸,面树瘤逾千者,化妖,可自由行走,且化人形,此为大害,见之,必杀。以银粉燃,抑其生长。以心诚者掌中血祭古银之剑,破树心,可杀之。亡后化尘,散为生气。亡地不植活物,不得见血,若否,则长芽重生。其生之地,百里无生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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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游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