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泽村想,面对爱情时他可能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不然,为什么当和御幸前辈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说不出来呢。
只有疼痛感在心脏蔓延。
这是青道甲子园优胜的那一天。
这是兵库日式旅馆的精致庭院。
泽村坐在回廊的边缘,紧张的心情让他挂在半空中的双腿都无法晃动。月光倾泻而下,让身旁的御幸那本帅气到凌厉的脸也多了一丝柔和。
太安静了,说点什么啊。泽村焦急地想。
明明以前面对他时什么话都可以直接地说出来,什么动作都可以坦率地做出来,但自明确自己恋心的那天起,泽村却发现一切都改变了。
再不说出来的话……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吧。泽村明白,这是他和御幸作为投捕搭档的最后一天。
“你可能也都知道了。”御幸说话了。
泽村的心跳一瞬间停止。
“让你很困扰?”御幸轻轻笑起来,“真是抱歉啦。”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心痛就难以停止,眼底就涌上热度。泽村悄悄地用手盖住自己的心脏,试图遮掩巨大的心跳声。
御幸没有注意泽村这偷偷的举动,只是温柔地望向美丽的月色。半晌,他低声说道:“泽村。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该回话了,再不说话的话,他是不是会讨厌自己呢?啊啊,该说什么呢……泽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瞬间,找到了可能有趣的回应,他急忙回道:“之前降谷也这么说过呢,哈哈哈哈。”
御幸垂下眼眸:“那你怎么回他的。”
“今晚哪里有月亮!那天明明乌云密布,结果那家伙还说这种话!是不是很好笑?”察觉到御幸一瞬的低落,泽村夸张地拖长调子模仿起综艺里的搞笑艺人。
“可是,今天月亮很亮。”
“可能因为是在庆祝我们的优胜吧。”
御幸从那之后一言不发。是说错了什么话吗?泽村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的对话有哪里出错。
夜风拂过。御幸站起身来:“泽村,明年夏天也拿下优胜吧。”
他对着泽村露出一个笑容。那是怎样一个温柔又伤感的笑容。
为什么,望着御幸那个笑容,泽村感觉他似乎抛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望着御幸离去的背影,泽村感觉他再也不会走向自己了。
胆小鬼啊,快奔向他。可是胆小鬼一动不动。
最后一天的投捕组合,可能也就是他们最后的关系了。
2
泽村一个人在庭院望着月亮。
到底这个该死的月亮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从谈到月亮之后,御幸就离开了?抓不住他的背影,说不出的告白,自己真是弱爆了。
都是这月亮的错。
已是深夜。泽村终于慢悠悠地拖着身子走向自己的房间。
轻轻扯开拉门——
橘色的暖调灯光在视网膜上留下痕迹。
不是黑漆漆的旅店房间,也没有睡在屋内的同级伙伴,只有摆设温馨的宽大房间,只有靠在沙发上的男人。
咦?泽村赶紧试图合上拉门,却惊讶地发现身前的日式拉门已变成推拉铁门。
泽村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反应,沙发上的男人已经喊出他的名字:“荣纯?”
泽村抬眼看去,那张脸格外熟悉。那是在西东京的夏日决赛后见过的脸。“御幸叔叔?”泽村更搞不懂现状了。
“御幸叔叔”长腿一迈,从沙发边上走近泽村。他斜靠着门,抱起双臂打量着泽村:“竟然还是真的吗……”
被上下扫视的目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的泽村,正想说些什么,之前一直忽略的凉意已经把全身凉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泽村这才反应过来,夏天突然变得和冬天一般,而眼前的男人身上穿着厚厚的毛衣。
男人一把将泽村拉进屋内,“砰”地关上门,领着不知所措的泽村坐在沙发上。不等泽村开口将满肚的疑问说出,他又转身进了里屋,一阵翻动的声响后,他抱着几件衣物走出。
“给,你自己的衣服。虽然后来还长了点,但大致能穿吧。”男人将衣物抛向泽村。
泽村条件反射地接住飞来的衣物:“我的衣服?”
“一会儿再和你说,先把衣服换上。大冬天的穿浴衣,看着我都觉得冷。”
换上适应季节的服装后,泽村坐在沙发上,终于搞明白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很多年后的世界。而眼前这个和“御幸叔叔”长得格外相似的男人,通过揭露泽村各种难以见人的小秘密,向他宣告自己正是他暗恋的高中前辈御幸一也。
“这种科幻小说的情节,为什么前辈这么容易就搞明白了啊。”泽村纳闷地捧着自己的脸。过长的毛衣袖口软软地贴在脸颊上。
御幸一也只是笑着问:“可可是你喜欢的味道吧。”
“是啦。”
“那就好。你先休息会儿,我去打个电话,一会儿给你做夜宵。”
有很多为什么的泽村,又多了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三十六岁的御幸一也会知道十七岁的泽村荣纯在这个夜晚想吃夜宵呢?
3
打个电话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并不顺利。
数个电话止于无人接听。即便面对时空穿越这种离谱事情也波澜不惊的御幸一也,皱起眉头,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
又拨打了一个电话,御幸倚在开放厨房的料理台边上,空闲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大理石台面。
他在焦虑。泽村有些欣慰地发现三十六岁的御幸一也显示出和十八岁的御幸一也一样的习惯。
电话接通的时刻,敲打的手指停住。
“佐佐木吗?不好意思,深夜还打扰你。”
“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一下荣纯和你们在一起吗?”
“他集训完就走了?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没什么事,就是他家里有点事让我转告他。”
“谢谢。”
挂断电话的时刻,御幸一也叹了口气。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间。
是要让三十五岁的泽村荣纯带走自己吗?泽村暗自想道。
一片沉寂中,房门传来了指纹识别成功后的开锁声。
“哟!我回来了!好饿好饿好饿,快点给我点吃的!”那个熟悉的声音立刻让御幸一也露出柔和的表情。
然而,御幸一也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快步走向门口,将那个正欲进门的人挡在门外。
“喂。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今天你先在隔壁凑合一下吧。”坐在沙发上的泽村看见御幸一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好吧。”那个人放弃了。
几乎就在御幸一也放松的瞬间,那个人像是炮弹一般撞了进来:“你当我是傻子吗?沙发上有个人你当我看不到?!”
被点名的泽村与三十五岁的泽村荣纯,面面相觑。
被甩在门口的御幸一也那僵硬的身躯终于可以喘出一口气。
御幸一也关上门,走近,按着泽村荣纯的肩膀,将他放置在长条的沙发上:“你就是傻子,刚刚我可是心脏都要停止了。怎么不接电话。”
“因为马上就到家了,打什么电话。”泽村荣纯定定地看向那个稚嫩的自己,“我都忘记了。原来是今天。都给你说了会有这么件事,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科幻电影不都这么演的吗……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见面的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御幸一也已经步入开放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材料,“家里没什么东西了,就咖喱乌冬吧。”
搞什么鬼。泽村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你们是在同居吗?”
4
“我们是邻居。”泽村荣纯想也没想地直接回话,然后像是自我嫌弃一般嗤了一声,又准备补充几句。
“你衣服都在他家里。”泽村总在一些细节上莫名地在意。
“因为我很忙,不像某个才退役的人闲得很,所以懒得打扫的时候就借住……”反射性回答的泽村荣纯不爽地闭上嘴,低声咒骂了句,“该死的狗仔。”
“咦咦咦!退役!御幸前辈果然去打职业了吗!那你是干什么的?”少年泽村已经被未来的命运所吸引。
客厅里十七岁的泽村和未来的自己热烈交谈起来。
御幸一也在隔壁的开放厨房做着两人份的夜宵。灶台上的锅里咕噜噜地煮着乌冬面,被加温的剩余咖喱汁开始散发出香气。
真难以想象,原来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强队的王牌。少年泽村一边嗦着裹着咖喱汁的美味乌冬,一边回想着刚刚得知的未来。说实话,泽村从来都是靠着直觉和本能走一步算一步的类型,成为青道的王牌、打入甲子园,那之后呢?他还没有想过。
现在未来的自己告诉他,他在高中以第一指名被选入了东京的强队,四年后成为王牌投手,拿过三次金手套,在辉煌还没终结时带着荣光退役,然后成为老东家的技术教练。
他与御幸一也当了八年的对手,又当了五年的队友。
“所以你找佐佐木问我的情况了?”饿得过头的泽村荣纯连汤带汁喝得一干二净。等着未成年的少年解决完自己的夜宵,两个成年人开始了闲聊。
“谁叫你不接的。”
“都说了快回来了没必要,还要抱怨多久啊。你以为你这样撒娇会很可爱吗。”
“总比某个人好。”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哦。”
太可怜了。原来自己到了三十五岁还单恋着高中的暗恋对象。为什么会这样啊,泽村想过自己的喜欢落空后,他会喜欢上其他的人。或许御幸对他的影响就是让他喜欢的类型变成成熟稳重的年上派,但泽村从来没想过他会像少女漫画一样一直喜欢着一个人。
而且,还要用自己可悲的单恋对邻居开玩笑。看看邻居都没有回应,这更悲惨了。
“那个,我就是很好奇,未来的我没有结婚吗?或者说,女朋友?”气恼于自己悲惨命运的泽村,试图寻找到一个出口。
泽村荣纯快速瞄了一眼隔壁的御幸一也,然后再对着泽村说道:“工作这么忙,当然没有机会啦。”
“哎,就是说有机会就可以吗?”御幸一也抢在泽村之前说道。
“没有!”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对女朋友老婆什么的很期待嘛。”御幸一也指向对面无辜的泽村。
泽村荣纯狠狠瞪了一眼少年的自己:“NPB的看板郎,你可是一直在想被他抱的男人榜单第一名吧。”
“但是没有狗仔能拍到我。”
“哈?那年的文春周刊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我们一起被拍的吗,不算啦。”御幸一也坏笑起来,“毕竟只是邻居啦。”
“还有一个被打通的门的邻居。只是邻居。”泽村荣纯咬着牙吐出“邻居”二字。
“反正我们也不会上什么《今夜来我家》《人间观察》,谁知道呢。”
这下就连少年泽村也已经明白不对劲。
看过许多少女漫画的他,有了不好的联想。难道……他们两个是那样的关系?啊啊啊,泽村荣纯,我知道你很喜欢御幸前辈,但也不至于满足于这样半吊子的关系,终身未娶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泽村麻木地洗漱完躺在属于未来自己的床上。
5
所以为什么不是我和未来的自己睡,而是他们俩睡在一起?
隔壁属于泽村荣纯的房子没有打扫,那打扫一下睡不也可以吗?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单恋邻居睡在一起啊。自己的糟糕联想是对的吗。
一直睡不着的泽村,从床上爬起来。
少年泽村开始探索起未来的自己。
那是他的金手套。三次。
那是他的照片。和家人的、队友的、朋友的、御幸一也的。
那是他的书籍。关于棒球的、心理学的、运动解剖的、运动营养的……那么多的书,翻开都是自己熟悉的笔迹。
那是他的存折。数字的位数让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最后,只剩下被塞在衣柜角落的一个方正的收纳箱。
好的,未来的自己的秘密就要出现了。会不会有什么单恋者悲惨日记呢?
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泽村打开了箱子。
——里面都是些琐碎的物品。
纽扣、糖果纸、电影票、棒球……甚至还有一个易拉罐的拉环。什么鬼!未来的自己就只能珍藏这样的垃圾了吗?这也太太太悲惨了吧。
泽村气鼓鼓地翻阅着未来自己的珍宝。终于,压在最下方的一张纸条被他掏了出来。这张纸条被小心装在透明袋内,还留有之前被卷成一团的皱褶。时间已经让这些皱褶有了隐隐泛黄的痕迹,但这张并不特别的纸被仔仔细细地收藏起来。
这是……手机号码?就着昏黄的床头灯,泽村识别出那一连串数字里的“9”带着一个小小的勾。这是御幸的笔迹。
泽村翻动纸张,看向背面——
“与他重逢的第一天。”
这是自己的笔迹。角落的日期……很熟悉,似乎是……他们两人在多年对手生涯后成为队友的那一年?
都什么鬼啊。
泽村将三十五岁泽村荣纯的宝物小心地放置回原位。
去倒杯水吧。
折腾了半天的泽村口渴起来。他拉开房门,走向厨房。
6
出人意料,餐厅里亮着灯。御幸一也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看向天花板。听见脚步声,他看向声源处:“是你啊。”
“有点口渴……”
御幸一也了然地笑起来,示意泽村坐下,起身去给泽村倒了一杯矿泉水。
泽村咕噜咕噜灌下水,随口问道:“前辈不睡吗?”
“想睡啊,但睡不着。”
“哎?”泽村又开始为未来的自己默哀。睡在一起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想到哪里去了。”看着对面少年变化多端的表情,御幸失笑,“才退役总会感觉很不对劲。”
“哦……哦。”真是成年人的烦恼。
“你当时也是哦。”
“是,是吗?”
“他到现在有一点光也睡不着。所以都不敢坐在沙发上,客厅里有光会透进卧室的。”
泽村眨眨眼。毕竟现在的他从来没有为失眠烦恼过。
“回去后就少碰指叉球了,让那个我陪你练纵向滑球吧。”御幸一也直直地看向泽村。
成年人一认真起来,气势压迫性强得惊人。泽村只能点点头,但又立刻迟疑起来:“但是……我觉得御幸前辈不会陪我的。”
御幸一也挑起眉:“你觉得?为什么。”
“毕竟……”想着这也是御幸前辈,泽村将之前那个不欢而散的月夜全然告知。“所以,我是被御幸前辈完全讨厌了吧?”泽村苦涩地笑道。
御幸一也奇怪地看着他。不,应该是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果然不该问的吗。但是泽村倔脾气犯了起来,不管是哪个御幸,他总是要知道答案。
过了许久。
“你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啊……”御幸一也扶住额头。
“喂——”
“因为这种事情浪费了这么多年。真是太过分了。”御幸一也恼怒地捶了下桌面,“他不是也去过未来吗,怎么还不懂呢。那个未来的我在搞什么。”
泽村发现,他好像触及到什么核心的谜题。
终于把负面情绪消化,御幸一也眯起眼,危险地看向少年泽村。
“泽村荣纯。”
“在……在!”
“我毕业的时候,直接找我要纽扣就好了。”
“第……第二颗,可以吗?”
“随便,你想要哪颗就哪颗。然后,不喜欢蓝莓味,就直接告诉他,他不会在圣诞节送你你讨厌的糖果了。”
“……”糖果纸。
“如果你约他看电影,他却失约了,不是因为他讨厌你这个对手,而是因为他父亲生病了。你多问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实情的。”
“……”电影票。
“就像你一直保存着你们甲子园优胜的那颗球一样。他也一直珍藏着你们西东京决胜那天的棒球。”
“……”棒球。
“他告白的时候,如果他还那么糟糕地用易拉罐拉环当戒指的话,请直接拒绝他。让他买一个更好的,必须记住。”
易拉罐拉环。这都是什么事啊。
“然后,请多相信他。虽然他面对感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但这样的他可是在高中以为被你拒绝后,多年作为死对头,重逢时还要创造机会和你一起的男人。”
心脏痛到窒息。
对着泪流不止的泽村,御幸一也温柔地下达命令:“请回去好好在网上搜索一下,‘月色真美’这句话,可以吗?”
7
一觉醒来,眼前是日式旅馆的天花板。
梦吗?不对,身上的睡衣,是三十五岁的泽村荣纯的。
还是凌晨,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
回到自己的时间,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泽村按照御幸一也的命令,将那句重要的话输入搜索框内。
手指颤抖着,泽村找到那个熟悉的联系人。“月色真美啊。”他将这封短信发送给他。
尽管已是白日朝阳,但是月色依然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