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洋行翻修完工,曹余庆也送来了洋行这间宅子的道契。
曹余庆还真是很守约的,承诺的报酬,分毫不差,此时的他已经把徐世初当成了小神仙,捧着道契就像是上供一般,恭恭敬敬呈给了徐世初。
徐世初却不太喜欢这种被人供起来的感觉,他一转手将道契给了沈克,直言道:“从此以后,两不相欠,别再让我帮你骗人。”
沈克不置可否,只是乐呵呵地将道契收了起来。
道契是租界里特有的房屋产权契据,所用纸张也有些特殊,当沈克触摸到这种纸张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一瞬间剧烈的恐惧,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沈克仔细翻看了道契附带的相关文件,发现洋行的图纸好像被谁撕去了。可是丢了一页图纸,也不是什么恐惧的事情吧?或许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
沈克笑笑,毕竟,通明洋行很快就要开张,所有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
不过,有一样东西让他很在意,就是先前鬼藤里那具童尸死死抱住的盒子。
沈克有些失望,这么贵重的银匣里装着的,竟然是一本书。
不过,书的封面很特别,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题性质的文字,却在黄金分割线上,有一道符字蜿蜒排序而成的纹样,并且,这一道纹样,是两个符字不断重复排列组成,正是油画驱鬼符上的那一对符字。
沈克蹙起了眉头。
他开始怀疑,这并非驱鬼符那么简单。
符号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当某种符号接连出现在不同的事物上,其背后往往隐藏着某个庞大的体系,只是,这个体系会是什么呢。
仔细翻阅下去,沈克发现,这本书除了前面一小部分是《道德经》全文之外,后面还有大量随意排列的汉字,这些汉字都是胡乱写上去的,相互之间根本没有组成有意义的语句。甚至有点像是将一篇文章的文字全部拆开,然后又随意堆叠在一起,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内容。
直至最后一页,沈克才看到一句语序通畅的话:“血镜制衡,两仪相克,百转千回,生生不息。”
这句话沈克也没怎么看明白,不过这一句的字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他师父黄老道的笔迹。可是,黄老道不是在很久以前,就死于一种血液全部枯干的怪病了吗?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在脑中一闪而过。
人的记忆会遗忘,但是感觉会记一辈子。
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恐慌。
沈克拿出洋行的道契,用手摩挲着道契的纸张,突然,他的脑海里迅速飞过一些模糊的声音和图像,唯一清晰的是一句话。
“从你的命运里逃出去,永远都不要变成他们。”
这时,曹安推门而入,空气里顿时卷入一阵春雨和泥土的气息。
曹安穿着一身粗布短衣,满身泥土和碎草,看样子,才刚刚结束花园里的园丁工作。
这段时间,管家曹安和家丁们十分忙碌。因为之前的伶音萝是一种入侵性非常强的植物,搞得其它植物没有一点生机。现在伶音萝一死,园子里光秃秃的,所以曹安他们正忙着植花种草,努力恢复着这栋花园洋房应有的风貌。
“徐道长,妖藤的种子找到了。”曹安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包种子。
“好,麻烦你了。”徐世初点头。
沈克正靠在窗前望着花园发呆,听到曹安进来了,提声道:“我说曹管家,你们这些人没有在花园里种菜养□□?好端端的洋房可别给你们糟蹋了。”
曹安顿时怒了:“我们家少爷可比你雅致多了,你这个山里来的土包子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徐世初一听就笑了,劝道:“曹家人在修园方面还是有一些造诣的,你不必操心。”
沈克翻了个白眼,又回头看风景了。
曹安走后,徐世初一边给花盆翻土,一边对沈克说:“沈克,你平时不是挺圆滑的吗?怎么跟曹安说话就这么冲呢。”
沈克斜倚在窗前,转身道:“看到我这张脸没,差点被那个混蛋踹歪了。”
“看到了,脸挺好,还没歪。”徐世初开始给盆里填种子。
“歪了就迟了好嘛,而且师兄你在怕什么?我干嘛要顾忌曹安那个下人?现在是曹余庆求着我们,又不是我们求着他,曹余庆还指望着你的镇宅宝血给他开拓租界新业务呢,哦不对,等等,镇宅宝血还是我友情提供的……”这样说着,沈克一低头就看到了徐世初手中的种子。
“师兄你在种什么?”沈克顿时十分紧张。
“伶音通冥萝。”徐世初倒是波澜不惊。
“师兄你把这玩意儿种土里,跟埋地雷有什么区别?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它弄死,要是明天它又长出来了,把我们都吃了可怎么办?”沈克慌了。
徐世初却将一块沾血的银元一同埋了下去,笑道:“这不有你友情提供的镇宅宝血吗?”
“咱能不冒这个险吗,我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种一盆小地雷。”沈克还是不乐意。
看到沈克这个样子,徐世初的面色认真了几分:“我想确认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我一直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就是这种植物,它的行为,很像是一个人,它保护它要保护的东西,并且攻击靠近它的人群,像是有一种很强的驱动力,促使它这样做。这种感觉,就像是曹安,你觉得他一脚踹在你的脸上,可恶至极,可是在他来说,他在保护少爷,教训欺骗少爷的坏蛋,在他的世界里,这也是一种正义。”徐世初道。
“所以我们快被那个鬼藤弄死了,它还很正义是吗?”沈克不高兴了。
“我们的正义,都会受到环境和认知的局限,又或者说,所有的正义都是被人定义的,或许对于伶音萝来说,它的正义就是吃人。就比如说你,沈克,你的正义是什么?”徐世初问。
“金钱就是正义。”沈克昂首道。
“道德与公义呢?”
“师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他们的内心,就真的是道德至上吗?你如果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我也会讲呀。”沈克一脸玩世不恭。
徐世初笑了:“也好,起码你不虚伪。”
“不是,师兄,我的意思是,这和你非要种这盆小地雷有什么关系?”沈克困惑道。
“这盆小花是有名字的,它叫伶音萝。”
“哦,所以呢?”
“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定义了伶音萝的正义。”徐世初说着,已经开始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