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瑜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幼儿园时每逢活动就会被老师安排在头排最中间的位置,中学时被各种塞纸条递情书,搞得她不胜其烦。本来青春期女生对爱情的憧憬,对恋爱的蠢蠢欲动,在她这里全变成了被动的纠缠和烦扰。大学时试着谈过几次恋爱,都是同一所医学院里干净帅气的临床系男生,就连爸妈也赞同她在大学找个男朋友,毕竟苏若瑜所就读的可是国内最顶极的医学院,能考进去都是人中龙凤,毕业后立刻就会被各知名医院一抢而空。然而,每次苏若瑜刚点头答应试着交往,那些男生便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向同学朋友们展示,无一例外。平心而论,能征服苏若瑜这么美貌的女人对每一个男人来说都可以算场伟大的胜利,确实值得炫耀。可苏若瑜实在不喜欢像个吉祥物一样被拽去各种饭局或者球赛,这种行为在苏若瑜看来本身就是极其肤浅而且幼稚的,更加是一种对自己的不尊重,难道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那副皮囊?所以,苏若瑜大学时期的恋爱都被她自己匆匆终结,因此也得了个“除草机”的外号,不知多少校草被她斩落马下践踏成渣。当然,这个外号最后那个“机”字一听就是其他女生不怀好意的创作,好在私下里的苏若瑜为人处世也算光明磊落,处了一帮不离不弃的闺密死党,整个大学期间过得倒也开心。
毕业后,苏若瑜进入S医院工作,名校学历加上个人努力让她早早就晋升了主管护师,加上她性格直爽,在同事之中人缘也不错。所以,苏若瑜这几年工作非常顺心,乐在其中。然而下班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每次回家进家门前苏若瑜都恨不得戴头盔穿铠甲。苏若瑜的父母都是教师,因为各种原因很晚才生下苏若瑜,可以算作老来得女,自然倾尽全力培养这颗掌上明珠。苏若瑜倒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非常出色。高考时,苏若瑜第一志愿报的就是那所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系,主要就是因为担心父母年龄偏大,等自己工作时差不多他们的身体就该有各种毛病了,索性从医,以后方便照顾。没想到名校就是名校,临床系分数超高,招收的女生又远比男生少,最终只被第二志愿的护理系录取。对此,苏若瑜和父母在遗憾之余倒也坦然面对,毕竟这所医学院的护理系培养的高护在全世界都很知名。等到毕业后参加工作,苏若瑜终于有了能力和便利条件照顾父母的身体,已经双双退休的父母身体倒十分健康,以十足的精力来催她赶快结婚。每天回家刚进门坐下,母亲就会跑来坐在她身边各种推荐,总在一旁练书法或者做其他杂事的父亲看似不参与,实则总在关键环节冒出来推波助澜。老两口配合默契,多年来锲而不舍,苦了苏若瑜有时刚下夜班还要睡眼朦胧地从母亲给的一堆照片中选个出来去相亲,活像古代的皇上翻牌子选妃。
“妈,你消停会行不?”有时苏若瑜实在受不了,哀叹道:“你闺女这条件还愁找不到对象吗?”
母亲却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你长好看也扛不住老呀,比如你现在能找个费翔,过几年就只能找个牛群了,赶紧把这面膜贴上,天干,我给你切木瓜去。”
父亲立刻就会在旁边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寸光阴一寸金”几个大字,然后故作一脸纯真地举起纸展示给她看:“闺女,你看我这字是不是又有长进呀?”
坦白说,苏若瑜不是没有想过找个对象,如果说以前上学时谈个恋爱,还有几分找人陪着玩陪着分享快乐的动机。而现在,每个忙碌的夜班结束后,无比困倦地站在拥挤的公交地铁上的时候,她真的发自心底地想找个人陪一陪靠一靠,一起承担生活的重担。可是,每次她看到追求自己的男人张口漂亮闭口好看时就会觉得厌恶,心想能不能不要这么以貌取人,稍微了解下自己再发言又如何。苏若瑜一直最自豪的是她努力拼搏的事业成就,她可是同年到院工作的所有护士中最早晋升主管并带组的,全国各种专业竞赛奖和医院优秀护士奖励更是拿到手软,甚至还在SCI级别的国外护理杂志上发表过论著。可在对面的男人看来,这些根本连先天美貌的点缀都算不上,恐怕还不如身材更苗条些能使他们更满意。
苏若瑜有时很羡慕赵言白,虽然说起来可能有些过分,但自己确实有这种感觉:无父无母又远离家乡的赵言白是那么洒脱,凭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认可,去实现自己的价值。赵言白每天毫无修饰地素面朝天地上下班,经常在外科楼下的小花园中一个人抽烟,休假结束后在更衣室露出一身晒痕和满膝满腿的擦伤。在苏若瑜看来,赵言白好像根本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她,尽管很多人都传说过她求学时的种种绯闻,尽管很多人不齿她拼争晋升副主任医师名额时的诸般伎俩,但赵言白根本不为所动,坦然地依旧如故。苏若瑜知道,假若自己上班时妆容不整,护士长肯定会立刻痛骂自己一顿;假若自己晒一身黑,母亲肯定要疯了似的训斥自己。就连那个现在看来不痛不痒的“除草机”的外号,大学时自己刚听闻时也差点哭出来,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这样一比较,赵言白就像是独自活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根本不是苏若瑜可以达到的层次。
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响起,苏若瑜接起电话,对方是核磁室,通知可以送14床的患者去做核磁检查了。苏若瑜放下电话后站起身环顾四周,她组里其他的几个护士都在忙碌,只能自己去送病人做检查了。她跟主班护士交待了一下,推着一把空轮椅进了病房。
来到14床旁,苏若瑜才意识到要送的是那个叫隋毅病人。人如其名,他还真的很随意,早上查房时说话没羞没臊的,像犯了花痴一样。不过类似的情况苏若瑜倒是见得多了,那些男人一见面就猛夸她漂亮,无非是希望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却不想这反而让她厌恶。苏若瑜挤出笑脸走到隋毅床边,对他说:“来,咱们得去做核磁了,先试着坐起来,然后慢慢往轮椅里挪。”隋毅高抬着伤腿,笨拙而艰难地先挪动着坐到了床边,然后想要先用没受伤的腿站起来,却因为在病床上找不到可以扶持的地方而反复努力都无果。苏若瑜的职业习惯让她无法忍受这费力又费时的场景,毕竟自己后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做,实在是没这耐心陪他在这磨蹭。她直接站到隋毅身旁,弯下腰说:“来,抱着我。”
“啊?”隋毅的声音充满了惊讶,“抱……抱着你?”
苏若瑜在心中哀叹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你先抱着我的肩,我撑你起来。”说实话,她非常讨厌和这种见面就猛夸她漂亮的病人有身体接触,因为这些人其实并没有认真追求她的打算,所以经常会肆无忌惮地趁机揩油。又因为是病人,以活动不方便为理由摸一把捏几下,她也只能吃哑巴亏。眼前的隋毅给她留下就是油腔滑调的轻浮印象,她心想这顿亏简直要吃定了。
“不用这样,不用这样。”隋毅仍然是拒绝,说着猛然地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是站了起来,可因为用力太猛又只能单腿站立,摇晃了几下便失去了平衡,不过他借着这个趋势调整身体,向着轮椅的方向倒去。一旁目瞪口呆的苏若瑜赶忙扶住轮椅,隋毅轰然地坐进了轮椅中。
“你看,”隋毅冲着苏若瑜挤了挤眼,笑着说,“我说不需要吧。”
苏若瑜看着隋毅额头上冒出的汗珠,不禁被他逗乐了,嘴上却依旧训斥他:“你这逞什么强嘛,把自己摔了可也算我的责任。”
隋毅得意地拍拍轮椅扶手:“出发吧。”
核磁室的门前贴着巨大的标语,提示轮椅等铁制器具均不能进入。常送病人来检查的苏若瑜当然知道,但却故意问隋毅:“你看,这可怎么办,从这里到机器还有七八米远呢。”
隋毅转过脸,抬起头看着苏若瑜,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爬过去。”
苏若瑜笑了出来,嗔怒地拍了下隋毅的肩膀:“我有那么可怕吗,扶着我会死吗?”
隋毅立刻回答:“我怕贴你太近,心脏会跳得太快而死。”
苏若瑜惊讶于自己此刻对眼前这个男人的话居然没产生任何反感,隋毅注视自己的眼神那么真诚,表情也那么柔和,实在让她难以厌烦。她走到隋毅面前,弯下腰,抓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快点吧,我还得赶紧回去上班呢。”
苏若瑜用肩膀撑着隋毅往前走,能感受到他在努力地避免身体接触,只用肘和腕部接触自己,虽然这么做反而压得她肩背生疼,比完全不避讳的搂抱更让她难受,但苏若瑜没有多说什么,这种尊重让她心中有了一丝感动。
核磁室的技师走过来,不忘先跟她打个招呼:“哟,苏女神来了呀。”
当年核磁室有位年轻的技师追求过苏若瑜,真的非常用心地制造各种惊喜和感动,但不幸的是他所有的招数苏若瑜都经历过,加上本来对这个人没有太大感觉,苏若瑜最后还是拒绝了他。传说这位技师回到科里就嚎啕大哭,以至于核磁室的主任亲自打电话过去质问骨科护士长,是不是苏若瑜的言语行为有些过分,这位情场失意的技师倒也仗义,反反复复在旁边喊:“不关我女神的事,不怪我女神。”从此,核磁室的人见了苏若瑜都戏称她为“苏女神”,就连核磁室主任有次来会诊还专门提出要看看“苏女神”,见识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把自己手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苏若瑜从此尽量躲着核磁室的工作人员,省得见面尴尬,今天实在是因为找不到其他人,自己又着急把活赶紧干完,好挤出时间去申报一项医院的科研课题。
苏若瑜假装生气地示意那个技师闭嘴,技师笑一笑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常规性地询问隋毅:“身上有没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呀,有没有钢板或者起搏器?”
隋毅尴尬地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个金属的打火机来。那位技师立刻说:“这个肯定不行的,苏女神你帮他收着带出去吧。”
苏若瑜也接茬说:“给我吧,我先帮你保管着。”
隋毅愣了愣,低头翻转着打火机端详了几秒钟,然后才交到苏若瑜手中。
“苏女神,我来扶着他上机器吧,”技师扶住隋毅,指指检查室一角通往操作室的小门,“你到操作室里坐着等吧。”
苏若瑜看着隋毅已经坐上了核磁机的检查床,转身往检查室外走去:“不了,我在外面等会就好了。”检查室外是候诊区,等待检查的患者们早就把所有座椅都占了,不过苏若瑜宁可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也不愿意坐在操作室柔软的椅子上被核磁室里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参观。走出核磁室,闲来无事的她摊开手,看着隋毅的打火机,黄铜色的外壳被摩擦得光润无比,除了硕大的商标,外壳上的图案和文字都已经很难辨认了。
苏若瑜百思不得其解,病房里不让抽烟的呀,为什么隋毅还随身带着个打火机,待会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正想着,自己组里的一个实习护士走到了她面前:“苏老师,护士长让我来替你,让你先回去,说要过一遍课题的申请书。”苏若瑜听后立刻慌张张地往科室赶,一着急,随手就把打火机揣在了身上。
护士长对这项课题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苏若瑜的想象,她刚回到科室就被护士长带着直奔医院研究生院的统计学教研室,说是约了教研室主任讨论课题中涉及的统计学方法。
“护士长,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在教研室会议室里等候的苏若瑜忍不住说,“统计教研室童主任来看咱们这小课题,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平时慈眉善目的护士长此时却异常严肃:“小苏,你认真点。这个课题虽然小,但是给人的感觉是走进了一个新的领域,如果这个课题能拿下,并且真的做出结果的话,以后顺这个方向再申报课题就不只是院级的了,什么北自然、国自然我觉得都可以呀。”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严厉,护士长又放缓语气补充道:“再说,小苏你也为自己考虑考虑,这么年轻提主管,临床能力又不错,连SCI论著都有,你这几年抓点紧,好好做几个课题,以后评副主任护师那还不水到渠成吗?”
苏若瑜心生感动,调皮地抱住护士长:“领导呀,还是您想得周到呀。”
护士长也笑了,握住她的手,嘴上却假意训斥:“你以为约童主任容易呀,还不是为了能一击即中,省得白费精力嘛。”
“领导英明呀,”苏若瑜变本加厉地用力抱着护士长,“小女子五体投地呀。”
护士长看着她,恢复了往日的慈祥:“个人的事情怎么样了呀,上次主任给你介绍那个神外科的,你见过了吗?”
“一个大秃头,”苏若瑜撅起了嘴,“见面就列举自己发的文章,申报的专利,跟评职称似的,没感觉。”
护士长噗嗤一声笑了,摇摇头:“咱们主任不靠谱,瞎介绍。不过你也该抓紧了,女孩子的青春很短的,我年轻时虽然没你这么漂亮,但是也算有模有样。一开始眼界高,别人跑来安排相亲,我还觉得烦,也就几年功夫,就变成我求着别人给安排相亲了,也没什么资本挑了,随手就嫁了。”
“哎哟喂,”苏若瑜笑道,“您还随手一嫁,年年生日、情人节、母亲节和妇女节,哪怕是护士节都亲自上门送花的男人哪里找呀。”
“他那是没正事干。”护士长笑盈盈地诡辩,“不过这个人最初见面时就给我种不一般的感觉,起初很讨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稍微接触接触,忽然印象就改观了,觉得这人还不错,特别奇怪。”
护士长正说着,童主任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会议室,她们两个赶紧停下闲聊,拿出资料咨询。
等到完工都已经中午了,护士长邀童主任吃饭未果,叮嘱苏若瑜尽快按童主任的建议修改课题申请书之后就回家吃饭去了。苏若瑜本来想邀护士长一起吃饭,但觉得被同事看到会有些不妥,于是没有挽留,自己去食堂吃了口午饭。虽然苏若瑜的班次包含了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可等到她飞速地修改完课题申请书后,休息时间所剩已寥寥无几,她只好随便找了把椅子坐着眯了会,就又陷入了熟悉的忙碌之中。等到刚得空闲能喘口气,护士长带着赵言白走了过来:“小苏,来,到会议室,刚好赵主任有空,让高手帮咱们看看课题申请书和答辩幻灯。”苏若瑜只好放下刚喝了一口的水杯,抱起电脑和她们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赵言白申报课题的经验很足,她模拟评审专家的眼光,寻找那些经不起反复推敲的瑕疵,同时也提出了些专家们可能会在答辩时问到的问题,顺便还对答辩幻灯给了些建议。她们一起讨论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直到赵言白组里的一线医生跑来通知她14床的家属来签手术知情书了,赵言白抓紧时间又提了几个建议后匆匆离去。护士长也要去开会,嘱咐苏若瑜晚上下班后抓紧时间继续修改,明天上班后拿给她看。
她们走后,苏若瑜收起电脑,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散乱摆放的桌椅,紧张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稍微放松一下的机会,身体的疲惫毫无意外地立刻袭来。她叹口气,拿出手机,定了个五分钟的闹钟,然后闭上了眼睛休息。
这是苏若瑜习以为常的工作状态,这五分钟的小憩对她而言已经算是很奢侈的享受了。其实她完全可以以申报课题作为理由躲在会议室休息,可她心中觉得,自己作为带组的主管耍这种心眼偷懒实在是不可原谅。职务的晋升伴随着责任的加重,苏若瑜非常清楚,否则她也不可能取得那么多成绩。
手机闹钟响起,苏若瑜不敢再奢求更多,赶紧回到了护士站。她刚坐下准备整理病历和核对医嘱,之前到核磁室接替她的实习护士就跑了过来,问道:“苏老师,您是不是拿着14床什么东西,中午找不着您,下午我又去送别的病人做检查了,刚回来。”
苏若瑜一惊,摸摸裤兜,隋毅的打火机果然在里面。她本想让这个实习护士帮忙送去,毕竟身体的疲惫还没消散,可她明白这件事源于自己的过错,于情于理也应该亲自过去。她只好咬咬牙,艰难地起身,走向了隋毅所在的病房。
“抱歉呀,”苏若瑜露出歉意的笑容,将打火机双手递还给隋毅,“对不起呀,上午领导突然找我了,怪我忘记交给顶替我的人了。”
隋毅没有立刻回答,接过打火机后在手中摩挲了一会,这才抬起头说:“没关系,没丢就好。”
苏若瑜从隋毅眼神中看到了一抹忧伤的色彩,一晃而过,很快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他笑着说:“能换来你对我露出这么美好的笑容,丢了也值了。”
此刻的苏若瑜身心俱疲,她性情一向略有些暴躁,然而隋毅的话语没有引发她任何的反感。她开始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丝好奇,这种感觉,有些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