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朝晴 第22章 第22章 颜晓晴5

颜晓晴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在公司见到严俊时总会忍不住在心中偷笑，因为严俊一本正经的工作状态在她看来更像是为了维护职位尊严的装模作样。她看着他板着脸在公司走廊里走来走去巡视，心底里会恶作剧般幻想突然去撕掉他伪装的外表，让他在员工面前好好现现眼。

“颜主管，”组里的员工在叫她，“您觉得这么安排可以不可以呀？”

“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颜晓晴摆摆手，坦言道，“麻烦你再讲一遍。”

“晴姐，”吴优顺着她刚刚的目光望向办公室外，“是不是那个严俊也难为你了？”

颜晓晴有些慌张，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注视严俊的目光太过明显了，她赶忙顺水推舟道：“啊，是呀，天天跟监工似的，太烦人了。”

身边的林茹颖叹口气，把笔丢在桌上抱怨道：“现在每天过得像小媳妇似的，哪像过去，隋总还带着我们玩游戏机呢。”

颜晓晴看了眼时钟，觉得这次讨论已经持续了很久了，自己都已经开始走思，所以干脆让大家休息二十分钟后再进行讨论。组里的老员工开始向新员工吹嘘起过去的“美好时光”，颜晓晴觉得自己现在也算一级领导，再参与这种话题有些不合适，所以她端起水壶以给大家接水为借口溜了出来。

颜晓晴走进茶水间，没想到严俊也刚好拿着个水壶进来了。

“颜小姐，”严俊礼貌地点头打个招呼，“来接水呀。”

颜晓晴也点点头，微笑地闲聊道：“你这个水壶也太大了吧。”

严俊笑笑：“我爱喝热茶，所以买了个大点的，省得来回跑。”说着他示意要把唯一一个热水龙头让给颜晓晴，颜晓晴摆摆手拒绝了。

“没事，你接吧，”颜晓晴说，“我们开会中途休息，我就是出来放风的。”

严俊点点头：“要不要我给你点绿茶，喝了提神又去火。”

“不用不用，我那有。”颜晓晴摇头，然后又忍不住笑着说，“刚刚我们组里人还集体吐槽你呢，我这一出门就跟你私相授汇的，感觉跟两面派似的。”

严俊也笑了，推了推眼镜框：“我吧走到哪都确实招人嫌，在公司你最好躲我远点，把我当个陌生人。”

“你没想过转变下风格吗，”颜晓晴斜靠到门框上，“稍微放松点，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就由它去吧。”

严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公司的规定就在那摆着，今天违反一条无所谓，那总会有一天，违反两条也会被看作无所谓，如此下去，一个集体就会垮掉了。”

“这不是闲聊嘛，你这么严肃干什么。”颜晓晴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在部队就这么管人的，比如，那个开店的胖老板。”

严俊接满了水壶，边盖盖子边说：“我以前比现在可不近人情得多呀，到地方后还像以前那样的话是行不通的。”

颜晓晴不禁咋舌道：“天呀，部队真不该把你放出来‘祸害’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呀。”

严俊把自己的水壶放到一边，接过颜晓晴的水壶开始接水，他低着头看着水流，语气有些伤感：“其实我本来打算在部队一直过下去的。”

颜晓晴点点头：“我知道，虽然部队听起来好像很限制人，可一旦适应了的话，反而可以排除掉很多没用的想法，集中精力地去工作。”

严俊抬头看着颜晓晴，眼神中尽是惊讶。颜晓晴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回答道：“我爸就是军人，在基层待了不少年头，对于部队，我还是了解些的。”

“哦，怪不得呢。”严俊笑了，“失敬呀，首长家的千金。”

“得了吧，我爸才不是什么首长呢。”颜晓晴有些脸红，她想转移开话题，“那你为什么离开部队了呢，以你这工作作风，肯定不会是被淘汰的吧。”

严俊关上水龙头，把水壶盖好，递给颜晓晴，然后指指自己的眼睛：“因为这里，受过伤，视力下降很多，变成了单位的累赘，所以我就主动申请转业了。”

“你眼睛怎么了？”颜晓晴不禁问。

茶水间外传来了脚步声，严俊拿起自己的水壶往外走，走到颜晓晴身边时说：“有机会再聊这些吧，我要去忙了，陌生人。”

颜晓晴只好让严俊先走，自己低头摆弄壶盖，等其他人进来后尽量假装自然地离开。回到办公室后，她和组内成员继续讨论方案，敲定方案后又开始各项准备工作，等到她完成汇总工作时，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没关系，今天多干点，明天轻松点。”颜晓晴伸着懒腰安慰自己，当主管后工作量确实增加了很多，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加班了。

颜晓晴关掉电脑，收好文件，想喝完杯中的水再离开。她站在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如繁星般的灯光并没有掩盖玻璃上映出的那个人的身影。她不需要猜，在她眼中，这个身影始终是带着光芒的。

“许总，”颜晓晴转过身，“你怎么也还没走？”

许诺的神情有些慌乱，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发现。他干咳了一声：“啊，我今天事情也很多。”

颜晓晴知道许诺并不只是从她的门前路过，她看得到他的驻足，她察觉得出他在悄悄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她在望着城市的夜空，而他在望着她，这种静态的美好让她享受而又陶醉，可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将其打破，因为她实在太久没有遇到他了，她想念他。然而许诺说完那句敷衍的话后随即转身离开，走廊里传来他办公室门开闭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内回响，她愣在原地。

颜晓晴想要思考一下，为什么许诺会如此匆匆离去，就像是……就像是在躲避自己一样。这个念头一冒出，她就没办法再冷静下来。是呀，他为什么要躲避自己呢，为什么呢？

颜晓晴放下杯子，直直地走到许诺办公室门前，扬起手想要敲门，却最终没有敲，愤怒让她扬起的手捏紧成了拳。她强迫自己松拳，然后扭开门锁，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许诺一脸惊讶地坐在办公桌后，颜晓晴站到他对面，俯视着他，冷冷地问：“你是在躲着我吗？”

颜晓晴知道许诺不会撒谎，他也许会斟酌出一句让人听上去好受些的回答，可在她的逼迫下，他根本来不及。他点点头：“是的。”

颜晓晴的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在她印象中，过去自己的眼泪都是随着情绪逐渐冒出，再一点点从眼中流出，可此刻她的眼泪汹涌而出，飞快地流下，根本不受她控制。即便如此，她依旧语气很沉稳地问：“为什么？”

许诺的神情在犹豫，可迅速又恢复了平静。他叹口气，用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颜晓晴，那是她最能感觉得到他的光芒的眼神，甚至在此刻，依旧能让她感觉到心头的温暖。

“我知道了你对我的感觉，”许诺回答道，“如果以前只是别人的猜测的话，我想，现在也已经得到证实了。”

颜晓晴知道自己败了，这场从一开始自己就知道会失败的努力最终还是毫无意外地迎来了结局。她从来没有奢望能获胜，她只是希望这个结局晚一些到来，或者永远不要到来，让自己继续为了虚无的幸福感而一直欺骗自己。

颜晓晴的理智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说，可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回答是什么？”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体面地迎接失败了，她注定会败得一塌糊涂，败得万劫不复。

许诺依旧望着她，沉默，低头，然后开口：“我不是已经做出回答了嘛。”

颜晓晴明白他的意思，她最后的挣扎牺牲了她残留的尊严，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身体却无比僵硬，一动也不能，除了眼泪在不停地流。

她和许诺的故事就这样平静地走到了结局。

这时，大开着的房门被轻轻敲响，颜晓晴下意识地转过脸，看到严俊走了进来，他柔声说道：“有什么矛盾明天上班解决，彼此都冷静一下。许总，我和颜主管先下班了。”说完，严俊用力地握住颜晓晴的手，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严俊的手很暖，让颜晓晴意识到此刻自己手脚已经冰凉。她木然地被严俊拽回自己的办公室，木然地看着他拿起她的包和手机，木然地被他继续拽进电梯下楼，木然地被他拽出写字楼的大门。

楼前的喷泉中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裹挟着细小的水珠袭来，打在颜晓晴脸上。严俊松开了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你这是又何必呢。”

“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颜晓晴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问道，但实际上她的视线根本找不到焦点。

严俊苦笑着回答：“你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推门和说话的声音有多大吗？”

颜晓晴咬了咬嘴唇，问道：“今晚的事情，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严俊答道，“现在是该想办法忘记的时候了。”

这句话在颜晓晴心中闪过一丝光亮，她不禁转身望着严俊，他的眼镜镜片上覆盖着无数细小的水珠。这时她的手机响起短信铃声，严俊把手机递给她，她低头看到屏幕上显示是许诺发来的短信。

手机的屏幕也很快落上了小水珠，在屏幕的光亮照射下显得色彩斑斓。颜晓晴笑了笑，整理了下头发，然后接过手机，并没有看短信的内容，而是直接用力把手机丢进了喷泉池中。

严俊有些惊讶，下意识地还想去阻拦手机飞出的轨迹，可当他发现手机落入水中的水花和声音都被喷泉所掩盖后，他便平静了下来，掏出纸巾递给颜晓晴，轻声说：“也好，也好。”

“严经理，”颜晓晴冷冷地说，“你看到了，我手机掉水里了，明天得请假买新手机和补办电话卡。”

严俊慢慢地点着头：“好的，我知道了，你明天好好休息下吧，干脆给你安排休个长假吧。”

“我想去吃上次那家麻辣烫，”颜晓晴忽然笑了，眼泪却又一次涌了下来，“今晚我请客，咱俩喝点酒吧。”

颜晓晴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她此刻就是想任性地胡闹一次。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想过丢下自尊回到父母身边，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客户面前尽情释放自己的不满，她不是没有想过丢开彻夜加班的工作好好休息，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拍桌子和闹矛盾的同事翻脸，这些年她都坚强地忍耐了下来，直到此刻。她想随心所欲一次，说是犒劳也罢，说是安慰也罢，哪怕说是自暴自弃也无妨，她已经不在乎了。

严俊听后叹口气，招手打车，带着颜晓晴又来到了那家麻辣烫店。

“老板，多上几瓶酒，”颜晓晴一坐下就喊道，“今天我要和严俊好好拼一拼酒。”

胖老板呵呵一笑，看到严俊也点了头，转身取酒的同时念叨着：“恐怕你是不行，指导员能喝死牛。”

颜晓晴听后哈哈大笑，拍着手问严俊：“你还有这本事呢，喝死过几头牛呀？”

严俊尴尬地撇撇嘴：“听他瞎说吧，夸张，我最多也就能喝倒两三个人。”

“那也不错了呀，”颜晓晴笑道，“你们部队的人我可是见识过，都特能喝酒。”

严俊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望着颜晓晴，让她不禁问道：“你老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的。”严俊依旧望着她，“你在人们面前很有礼貌，社交的礼仪很周到；你对工作很耐心周到，不怕吃苦不怕加班；你对同事很宽容大度，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可这些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你，其实你可以生气的，你也可以吼出你的愤怒的，当然更可以在徐总面前告我的状。我能感受到你马上就要爆发了，可你却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情绪压制住了。强迫自己变成让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这样确实很好，可是却让自己太累了。所以，我更喜欢你现在痛快哭，大声笑的样子，也许是都有部队的影响吧，我觉得你现在这样真性情，挺好的。”

颜晓晴听后目瞪口呆，她久久不能出声，只是出神地盯着严俊。

“别这么吃惊，”严俊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做每个人都喜欢的样子我没经验，可做每个人都讨厌的样子我可经验丰富，真的很累呀。”

颜晓晴被他逗乐了，她肆意地大声笑，笑到面部肌肉都有些麻木，笑到自己感觉到很累，笑到突然很想再痛快地大哭一场。

“别哭了，今晚哭得够多了，”严俊接过胖老板递来的啤酒，给颜晓晴满满地倒了一杯，“有什么苦辣酸甜，都和进酒里喝下去吧，然后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颜晓晴被刺眼的眼光照醒了，她感到头疼得厉害，勉强睁开眼睛，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她坐起身来揉着太阳穴以减轻头痛，猜测是不是睡在严俊家里还是被他安置在哪家酒店了。等到她的头痛稍微好些后，她又感觉到口干异常，她挣扎着起身，顺手整理了下身上略显宽松的睡衣，走到门前准备开门。当她触摸到门把手时，把手旁边一颗凸出的小钉子刺痛了她，但这种疼痛如此熟悉，她疑惑地又碰了碰那颗钉子，记忆忽然就涌上了心头，让她大吃一惊。她环顾四周，没错，这个房间是她以前的房间，这里是她父母的家，甚至她身上的睡衣都是自己以前穿过的，因为现在瘦了下来所以才会显得这么宽松。

颜晓晴震惊过后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眼前的现实，她忐忑地推开房门，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自己的父母。几年不见，他们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可仔细看却能发现他们的皱纹和白发都明显地增多了不少。

颜晓晴忍不住哭了出声：“爸，妈。”

母亲立刻也哭了出来，起身走来抱住颜晓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昨晚你同事把你送来时我都不敢认了，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了呢?”

父亲虽然依旧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可他的声音中却掩饰不住哽咽：“你说你，怎么这么倔，还换了手机号，这么久怎么都不知道打个电话。”

母亲立刻指责父亲道：“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话吗，晓晴刚回来，你难道又想把她说走吗？”

父亲默然无语，忽然伸手掩住眼睛，转过身不让颜晓晴看到。

“爸，妈，你们别吵了，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这么任性的。”颜晓晴哭着说，“我现在挺好的，工作也不错，都很好的。”

父亲转过身来，眼睛还红着：“这些年你辛苦了，送你回来的那个同事把所有事都已经告诉我们了，幸亏你喝醉了还记得报出家里地址。”

母亲也接话道：“是呀，真该感谢你那个同事，他叫什么来着，严什么来着？”

“他叫严俊。”颜晓晴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