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定河畔生长着许多芦苇,正值秋寒,原本飘着的芦苇结了霜,显得沉闷而又僵直。
军中探子传来的消息,戎狄最近伙食寡淡,比原先少了一个胡饼。
军中的幕僚推断,“这时戎狄军备不支,也许军中人心惶惶,是我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奇栖牙是乌曙将军的义子,之前和戎狄的几次交手都是他领军,显然这时他赞同幕僚的推断,“嗯,传我令,明日午时,全军分批次渡过北定河,一举歼灭戎狄叛军。”
接到军令的时候,清澜在营帐里跟小狐狸下棋。
“见过两位校尉,这是奇栖牙将军的军令。”
清澜起身接过,看了一眼,又把羊皮纸给李承鄞。
“明天渡河?”李承鄞挑眉,“顾兄怎么看?”
“自寻死路。”
“那顾兄这河是渡,还是不渡?”小狐狸笑了,接着问他。
“晋王殿下有给我选择吗?”清澜淡声反问。
听到这个名号,李承鄞的笑淡了下去。
“三哥哥,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澜在顾家排第三,昔日五皇子满月,清澜曾经被母亲扮作女孩子带着入宫,当时她见到小小的一只团子,还曾经想过以后罩着他。
“我以为你不知道。”
物是人非,清澜看到眼前智多近妖的少年,他面容还很青涩,还比他矮上一些,可已经是个让她不得不时刻防范着的人物了,在权谋倾轧的深宫里长成的皇子从来都容不得她轻视半分,而今日他找上门来提出的合作更是让清澜庆幸她的警惕
“现在知道了,”他对她的解释似信非信,语气却轻快了不少,接着道,“三哥哥,回京后,来帮我吧。”
清澜看着他,好似看向了那个远在上京高位上的人,没说好,也没拒绝,“不早了,阿鄞,回去休息吧。”
终究是迁怒了,却又不吝给他半分温柔。
李承鄞走出顾澜的营帐,月亮似乎还是淡影般隐在青云之后,他理了理袖扣,想到那声阿鄞,心似乎颤了颤。
已经很久,不曾有人这般叫过他了。
***
隔岸作战,其中一方渡河袭击获胜的几率很小,清澜熟读史书,自是知道其中凶险,但北定河情况又有些不同,过河后,有一处天然的高地,刚好可用于士兵隐匿修整,且之前哨兵提前演练过,戎狄并未察觉,故而奇栖牙的军令下达后,低阶的将士并无异议。
若事实如此,清澜和李承鄞就不必合谋一场了。
翌日,李承鄞主动请命率先渡河,探明敌情。
而清澜则配合他请命最后一队过河,理由是“我见惯了上京的风花雪月,还不曾赏过定北风光,还请将军容我多待片刻。”
“荒唐,顾校尉既然想赏景,那便不必上战场了,你,你们,去顾小五队里。”奇栖牙把清澜手下的兵合并到了李承鄞队里。
这就是昨日李承鄞来找他的目的,借她手下的骑兵一用。
李承鄞带兵上岸未遭到埋伏,但他立刻拉响了信号,不仅如此,他拉满弓,搭上箭,射向了几处草木掩映之处。
“跟着我,射箭。”
清澜六艺骑射最佳,这些日子也好生打磨了一番手下兵士的骑射之术,今日出发前清澜更是嘱咐他们多带几个箭筒,这下他们跟着顾小五倒一射一个准。
果然,箭落之处响起几声惨叫。
“有埋伏”
“怎么办,真的有埋伏”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继续!”李承鄞冷酷的声音一如冰冷的箭矢,一下子镇住了人心。
等箭筒半空,戎狄埋伏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得不放弃计划,也发送了信号弹给不远处潜伏的大部队,接着大喊着冲了出来。
“继续,箭筒射空后骑兵撤退,步兵随我断后。”李承鄞一边搭上三支箭,射死了最先冲出来的三个戎狄人,一边发号施令。
戎狄主军赶到时,就看到了满地都是自己将士的尸体,血未干,目不瞑。
而杀了人的中原人却惬意地渡河而去。
领军人一下子气红了眼,领军杀了过去。
李承鄞看着身后气势汹汹的戎狄大军,眯了眯眼,来得好。
“不行了,将军,我没力气了”
“他们怎么游的这么快,快追上我们了”
“快逃,戎狄追上来了”
李承鄞一人分饰三角儿,可喊出的话和内心截然相反,带着些仓皇而逃的意味。
本来到了河中央,有了些理智的戎狄领军又下令加快速度。
眼看就要追上了,不杀几个人泄愤实在不甘心。
于是,一路李承鄞把戎狄大军带到了早有埋伏的奇栖牙面前。
看到信号弹,清澜便提议奇栖牙在此岸埋伏起来,等李承鄞把人引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奈何奇栖牙对他偏见颇深,甚至还坚持要渡河支援。
“将军,您现在渡河,正中敌军下怀,顾小五他们死生天定,您目前在此守株待兔,才是上策。”清澜说完暗骂了自己一声,怎么跟个反派似的,撺掇着小boss把主角置于死境。
好在不止清澜一个人如此提议,昨日那个幕僚也建议在此地埋伏,若顾小五活着回来,即便没有引敌前来,也好接应,不至于寒了将士们的心。
奇栖牙本就不是为了顾小五才要渡河的,也不过是怕寒了追随者的心才作了一番模样,至于清澜说的顾小五会把敌军引过来伏杀,他觉得不太可能,戎狄人好斗,但不是没有脑子,除非顾小五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但他不认为那个只知道逞勇斗狠的小子有这个本事。
说来他这次死了也好,以后义父会更重视自己也说不定,也不枉他演戏说要去支援他。
可奇栖牙没想到,顾小五真有这个本事,戎狄三万大军,一场厮杀过后,戎狄死伤过万,可谓惨败。
奇栖牙杀得尽兴,看到战报更是难掩喜色,却不知,这次战绩最终未曾落到他头上,而是被那个顾小五抢了风头,不,应该说,是那个该死的晋王,可恶,难怪义父之前就对他高看一眼,这次更是因为他的身份,把功劳给了他。
奇栖牙恨得咬牙切齿,对那个跟顾小五一同进出的顾澜更不顺眼了,时不时地去他营里挑挑刺儿,还挖了不少清澜调教出的好苗子。
清澜对心性如此狭隘偏激的奇栖牙也没甚好感,做将军到他这个份上,早晚是个被下属越级刺杀的下场,清澜绝不会承认他有暗戳戳地想过这样做,不过被李承鄞看出来,及时制止了。
戎狄惨败,战争将歇,此战晋王彻底扬名,接着军中接到了来自陛下的诏令。
李承鄞要回京了。
清澜却不得不为了挑起戎狄和突厥的内乱留下来。
一月后,得知中原人之所以早知埋伏,是因为跟戎狄联姻的突厥公主把消息传给了母国,又经由突厥传给了中原人,这才导致戎狄死伤惨重,于是好斗的戎狄人在养精蓄锐后,直接把炮火对准了突厥。
突厥常年靠培养暗探、奸细在战争中取胜,这几年跟中原也一直相安无事,兵力早就大不如前,加上清澜这词站在戎狄这边,暗戳戳地出谋划策,传递消息,可以预见战况如何。
半年后,已经被打到无力还手的突厥忍无可忍,决定向西域都护府求助,清澜亲自去拦了求援信,最后,突厥不得不对戎狄臣服。
这近一年的边关生活,清澜见了太多血,也杀了很多人,大概是心冷到了极致,所以学会了不在意和漠视,到最后,他听到自己对戎狄新王说,“王如今已经达到了目的,可不必赶尽杀绝,您要统治一个部落,不一定要全以杀伐之势,还要有仁慈和悲悯,这样,您才会受到部落人民的爱戴。”
“仁慈和悲悯,先生教我!”戎狄的王是青年模样,生得狂狷肆意,面对清澜却是谦卑和敬爱。
“我不配教您这个,不过,总有一天,王会明白的。”
仁慈和悲悯,清澜望向他这一世的双手,葱白修长的指间,满是血腥和肮脏,他自嘲一笑,百年后父兄见我,该是难辨分毫吧
他又想起那年梨花树下,青白锦袍的少年学父亲那般负手而立,“我长大了,定要向父亲那般,做个驰骋沙场的战神将军”
“大哥金戈铁马,那我就当大哥的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弟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负责吃喝玩乐?”
“那怎么行,你身子骨弱,不如以后你就好好读书,给爹爹挣个探花郎回来”
“阿轩休得胡说,顾家你我撑着便是,以后阿澜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
“为什么是探花郎不是状元郎啊,我听娘亲说,状元郎更厉害些”
“哈哈哈,当然是因为我家小阿澜人比花娇了,皇帝姑父一见到你,甭管你文采如何,肯定先把探花定给你”
“咳”最年长的少年开始战术咳嗽
“可是,二哥哥,人比花娇是形容女子美貌的”
“那有什么紧”
……
回忆随风而逝,清澜收敛了自厌的情绪,二哥哥果真料事如神,那个人也的确给了她探花美名,只是,想到前几日传来的诏令,清澜意识到最难打的一场仗来了。这次的诏令是诏他回京的,也不知李承鄞如何摆平了那几大世家,总之,诏书到了,说明他的这场博弈还是赢了。
清澜带着从老突厥王那里搜来的信函,踏上了回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