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筝今天穿了一条黑蓝相间的连衣裙。
错落的裙摆在走动中一晃一晃,灵动飘逸,让人移不开眼。
她虽是带着帮家里社交的任务才来的酒会,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情不愿,但进了门后俨然一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模样。
到场的长辈有几位是逢年过节会见面的关系,小时候收压岁钱时是怎样的嘴甜,今日相见就是怎样的灿烂。
“我们筝筝都长这么大啦,阿姨印象里你还是小小一只的样子呢。”
“阿姨您和我记忆里完全没变化,叫您仙女姐姐也不过分吧。”
“阿筝,趁我先生还在那边聊天,你快跟我说说,宁策他有没有女朋友啊?我家姑娘她……”
“以咱们姐姐的条件追她的人都排几条街呢,您还替她操心呐。”
“筝筝,你这条裙子是哪家的?剪裁这么别致,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呢。”
“是筝拂的深蓝系列,下周末才上线。”
“太有设计感了,看得我都想买一件了。”
“这个系列做的是限量发售,售罄不复刻,您要是真喜欢我到时候给您送一套。”
“要我说啊,还是你人气质好,成衣都能穿出高定的效果。”
和阿姨们交流完首饰服装和护肤,厉宁筝又去给三两成群的叔叔伯伯们敬酒。
那些看着她长大的成功人士贴心劝她把杯中的酒换成果汁。
“今天又不谈生意,没必要非要喝酒。”
“要喝也是我们找老厉喝。”
“你母亲就不擅长喝酒,不用勉强自己。万一有点什么问题,我们以后下去见着她,也不好和她交代。”
没想到母亲亡故多年,还成了她的护身符。
厉宁筝淡淡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换了椰汁。
“说起来,小宁筝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跟班?”
厉宁筝回头,只见隋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裴鹰则亦步亦趋跟着隋岚。
总觉得缀了一条长尾巴。
她看了一眼裴鹰,笑意盈盈:“是朋友认识的孩子,想暑假在筝拂实习一段时间,当是社会实践。”
隋岚在父亲和大哥手底下都做过助理,这些大佬对他有印象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这几位和南城圈子的竞争多于合作,就算认识裴世诚,也未必认得从未在公众场合和父亲一起露过面的裴鹰。
只是她出于私心帮贺盏收留裴鹰这件事,在这个闲言碎语都可能伤筋动骨的圈子里并不是那么轻易说出口的。
总得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人理由。
万一有什么问题,甩锅给贺盏这位“朋友”就完事儿。
突然一跃成为筝拂实习生的裴鹰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向这些父辈企业家们鞠了一躬。
起身时,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厉宁筝。
“丫头你自己就是个孩子,还好意思管别人叫孩子啊?”
“人家个头比你高多啦。”
大佬们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但看在厉宁筝的面子上依然对他态度和蔼。
得知他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几位家里有小儿子小女儿的先生们七嘴八舌开始聊起孩子的话题。
厉宁筝时不时说两句,隋岚也会适时开口解围,哄得大佬们很开心。
裴鹰垂眸听着,不经意想到在南城的日子。
大概聊了有半个多小时,酒会的主人纪成镜派人邀请厉宁筝去内厅叙话。
这是她前来的主要目的,也是厉宁策再三叮嘱过的事,她叫上隋岚,忽然目光落在裴鹰身上。
他还没有心大到探听别人家商业机密的地步。
“没事,我在这儿等着。”
厉宁筝微微睁大眼睛,点点头转身离开。
边走边对隋岚说:“是我的错觉吗?看着乖乖的,但意外有点撩人。”
隋岚:“……”
*
厉宁筝离开后,裴鹰又陪大佬们聊了会儿天,过了一会儿大佬们也相继离开。
他百无聊赖地在外厅转了两圈,端了一碟小蛋糕在角落里坐下。
奶油入口即化,甜腻的味道从舌尖蔓延。
他不爱吃甜食,但这个味道她应该会喜欢。
裴鹰盯着手里的盘子,想到厉宁筝晚上似乎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犹豫着要不要等下拿一块给她。
就这么呆坐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到一声惊叹:“裴鹰?真的是你?”
回头,一个身穿粉红色长裙的少女站在附近惊讶地看着他。
他皱起眉,稍微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她是谁。
赵文馨,他在南城高中的同班同学。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文馨瞪大了眼睛,提着裙子走过来,“你收到请柬了?”
“你不也来了?”裴鹰反问。
“纪家和我妈妈和合作不少的,据我所知纪家几乎没有和南城那边有合作啊。再说请谁也不可能请裴家……”
裴鹰眼风扫过,赵文馨浑身一抖,戛然而止。
裴家的落魄潦倒有目共睹,在学校这种闲话和闺蜜说得也多,一时竟忘记了这是在本尊面前……
她看向裴鹰的脸微微发烫。
“不是说等我吗?跑来犄角旮旯里等我?”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转过头,厉宁筝裙袂翻飞地走来,鞋跟落在地面铿锵有力。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裴鹰,从他手中接过盛着小蛋糕的碟子。
“好饿,谢啦。”
左手拿叉扎进上面点缀的草莓,草莓深深陷入奶油中,裹了一圈奶油后被厉宁筝咬紧嘴里。
“这个我……”
我刚吃过一口。
裴鹰将后半句吞了下去,目光落在厉宁筝红唇上的淡白色,喉咙轻滚,耳尖飞起一抹绯红。
她想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咽下草莓后,舌尖舔去了唇上残留的奶油,撩人心弦。
“没听错的话,你刚才在质疑他?”厉宁筝偏过头看了一眼赵文馨,又转头对裴鹰说,“我带进来的人竟然能轮到别人质问了,还真是……有点丢人。”
裴鹰敛眉:“她是我同学。”
“喔,那难怪呢。”厉宁筝耸肩,想起那天去南城高中接裴鹰的事,“毕竟你们学校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赵文馨怔怔地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人,就是她,方才母亲和好友们聚在一起,聊起她满眼艳羡。
当时她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句,唯一有印象的就是——
凛北市,厉家。
励云集团董事长的女儿。
“我……”
厉宁筝顾盼生辉,耳垂上K家全球限量的剔透耳环闪得赵文馨一时有些语塞。
“对不起。”
她歪头看着赵文馨,定定看了一会儿,眼眸里忽然闪过一道光,轻笑道:“没事,你们先聊。我去外面透会儿气。”
说着就端着小碟子,摇晃着裙摆离开了。
“她就是那个厉宁筝姐姐吗?”
厉宁筝走后,赵文馨问。
裴鹰从远去的厉宁筝身上收回目光,睨了赵文馨一眼,沉下眼眸:“是她。”
“抱歉啊,刚才我说话有点……”
“没事。”裴鹰无所谓道,反正都习惯了。
“我冒犯你的那些话,她好像挺生气的。”赵文馨顺着厉宁筝离开的方向看去,“不过为什么又不计较了呢?”
“不知道。”裴鹰回想着厉宁筝的每一个表情,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赵文馨,“你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
赵文馨愣了愣:“听云的春夏新品。”
裴鹰闻言无声笑了。
他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转身要走。
“那个,裴鹰,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赵文馨对他的问题感到茫然,但还是跟上一步,压低了声音问。
纪家酒会的邀请函,就算能带同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人进来的。
裴鹰脚步顿了顿,僵硬地说:“实习生。”
赵文馨:“???”
*
无论内厅还是外厅,厉宁筝总是能吸引很多目光,是以裴鹰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这私家园林的假山后面,靠在石头上边吃蛋糕边发呆。
假山临水,蚊虫四处飞着。
裴鹰脱下外套,轻手轻脚走过去,披在厉宁筝身上。
厉宁筝回眸,冲他一笑,拍了拍肩上的衣服:“又麻烦你了。早知道刚才下车的时候就听隋岚的话,把那件薄的针织衫拿上了。”
“没有,不麻烦。”
裴鹰余光瞥了一眼,透过雕花窗户看见内厅里隋岚手臂上挂了一件针织衫四下寻找厉宁筝的身影。
“刚才那位小姑娘……”
厉宁筝刚要放下一扫而空的小碟子,裴鹰顺手接过来,就听她说:“她喜欢你吧?”
手里一抖,叉子和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以前表白过,被我拒绝了。”
厉宁筝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为自己的敏锐感到满意。
“幸好,我刚才要是怼她,她可能会更讨厌你。”
裴鹰在黑暗中凝视着她:“难道不是因为她身上是听云的产品才不和她计较的吗?”
比起维护他,裴鹰更愿意相信,作为听云的设计师,厉宁筝是暂时敛起锋芒,避免得罪潜在客户。
“哦?”厉宁筝眨眨眼,“不赖嘛,和隋岚出去了一趟,连我是听云的设计师都知道了?”
裴鹰不可置否。
“说得似乎挺有道理,不过还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穿的是听云的成衣,我做的是听云的高定,层次都不一样,犯不着和她计较。”
厉宁筝撑着石头直起身,脚下趔趄,下意识地抬手抓在裴鹰手臂上,仰头望着他:“我就是单纯想护短,不行吗?”
裴鹰心里一紧,仿佛从那双眼里看见了星空。
“我就要18了,总不能指望别人来护我一辈子的。”他低声说。
“嗯?”厉宁筝撑着他的手臂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脸颊,“你也知道别人护不了你一辈子哦,我还以为你指望着我呢。”
裴鹰微微后仰,企图和厉宁筝拉开一点距离。
可是她的鼻息已经扑到了他的皮肤上,密密麻麻,隐约带着酒气。
她刚才进去后喝酒了吗?
正想着,身边半依半靠着他的厉宁筝两眼清明,却娇嗔地轻哼了一声。
“我问你,你觉得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声音渐渐没那么清冷,尾音上扬着,很迷人。
裴鹰想了想,说:“趋炎附势,看不清形势。只会挥霍爷爷的东西,什么也守不住。”
“说得挺好。”厉宁筝满意地勾起唇角,“那你知不知道他的挥霍影响了多少你爷爷积攒下来的人脉。”
“……”裴鹰沉默不语。
“财富失去了可以重新积累,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破损了要修复起来是很难的。你父亲享受着父辈积累的人情,却不知道正确地维护。”
“你瞧瞧这屋里的这些人,动辄就是千百万的项目,作为各个行业的龙头,游戏规则都是这样的人制定的。那点可怜的人情筹码,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够看。”
厉宁筝目光从裴鹰身上收回,往向身后的池塘。
“你以为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我也好,任何人也好,谁都护不了你一辈子的。我知道你心思比同龄人深,但是与其把心思花我身上,不如多想想自己的未来。”
“翅膀要快点硬起来呀,裴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