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外奈何山,奈何山下奈何镇,奈何镇有家奈何庄,奈何庄是个义庄。
二十年前,义庄对门开了家奈何客栈……
奈何镇民风淳朴,小镇居民血气方刚,性子直爽,能动手绝不逼逼赖赖。
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奈何客栈老板娘深谙入乡随俗,此时此刻,正对着伙计一顿责骂。
小伙计被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挥一挥衣袖,不情不愿滚了。
他抹着泪,心中郁结,心道:才不是被扫地出门,是老子不干了!
一把草席裹一裹,老板娘直接将人带草席丢了出去。笑话,进了奈何客栈,就没有哪个活人是站着出去的。
小伙计躺着滚出了奈何客栈,临了竟还是有些舍不得。
老板娘那张清冷孤傲的脸,偏生得一双惊心动魄的桃花眼,安静时堪比天上仙子,妩媚时又如勾魂狐妖,纤尘不染的道袍丝毫遮不住曼妙的身段,实在是叫人魂牵梦绕。
可再魂牵梦绕,他也不敢打老板娘的注意,毕竟这可是和鬼打交道的狠角色!
“老子还会回来的!”
小伙计发着誓,再看了眼奈何客栈的招牌,便转身准备走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出门没瞧黄历,这一回头,竟对上一袭红衣。
那衣服红得发黑,好似新娘的喜服,只是这新娘的脸竟是男子。
男子脖颈处有一挂坠,好似一把剑,样式眼熟,同老板娘后背的纹身还有些相似。
当时他不过瞧了一眼,就差点被老板娘废了眼睛,眼下仔细想想,竟想不起那纹身具体的模样了。
盯得久了些,小伙计脑子发晕,直觉那男新娘眼角的痣好像都藏了杀气。
“乖乖,这人和老板娘一样好看,就是看着比老板娘凶多了!”
“我看着很凶吗?”
冷冽的声音直达小伙计灵魂深处,他吓得撒腿就跑,也顾不得再流连忘返老板娘美貌。
这人居然能听到他心中所想!太可怕了!
身着嫁衣的男子偏过头,看着那小伙计逃跑的身影,唇角冷不丁勾起一抹凉薄,只片刻,跑路的小伙计就摔了个狗刨。
一片白色纸钱飘在了他的脑袋上,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小伙计就那样淹死在了小水潭里。
昨夜下了场秋雨,奈何庄的桂花树探出墙头,巷子里落了满地的桂花,凹凸的青石板上生出了些野菊,一朵野菊便是一处积水,一条巷子积了四五六七八个水潭子。
水潭子不过半指深,却淹死过不少人,可却没有人在意,因为这是奈何镇,奈何桥的奈何。
男子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作品,信步走进了客栈。客栈的装修过于古朴,古朴的有些寻常,像是人间那种瞧再多眼都记不住的地方。
他一进门,高悬于门厅之上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男子一抬头,瞧见了客栈里第一个不寻常的物件,是寺庙里祈福祷告的佛钟。
佛通三界之外,居然会出现在这么一个人鬼聚集的黄泉之地,当真是有意思地紧。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不过思索片刻,女子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响起,一晃眼,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就荡得他有一瞬间道心不稳。
老板娘见他呆愣着,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这位小公子,打尖呢还是住店?若是打尖,客栈的厨子刚刚被赶走了,所以没吃的了,若是住店,今日客房已满,怕是招待不了公子,公子不如另寻他处。”
一番话,明晃晃地要赶人。
男子自是听明白了,他忽得神色一变,整个人暗淡无光了起来,垂头丧气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家人逼我替姐出嫁,我不从他们就把我绑上了轿子,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们一直在找我,听说奈何镇只有不怕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鬼才能进入,所以我就只能跑到这里来了,还求姐姐收留我一晚,明早我一定离开,决不让姐姐为难。”
他本就生了一张俊俏的脸,扮上女子妆容,还真是比绝色女子还要祸国殃民,特别是如今这副委屈的模样,配上他自述的凄惨遭遇,可真真是路过的狗听了都要哭一顿。
这种美丽的少年,是个人都会招架不住的吧,更何况吕玉真最看脸了。
但她还是把男子赶了出去,毫不犹豫地关了门,换上了一个“今日闭店”的牌子,看得那貌美男子一愣一愣的。
屋子里,吕玉真往门上又加了一道符咒,加深了禁制,确保没有人能从外头进来后,才安心地上了楼。
越好看的越危险,她可是闻到那男子身上的味道,和盖着伙计的纸钱味道一模一样。
小伙计阳寿虽已尽了,但不该是这种死法,他应该死在奈何镇外,被山匪所杀,如今倒好,被这来历不明的男子一搅和,伙计的灵魂只能困在这奈何镇里,只怕是个大麻烦。
况且,她可不敢重蹈覆辙!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痴男怨女,落得个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下场。
百年前,一女鬼攻入天宗道,吕玉真为守宗门,被刺了一剑,摔下山崖,和师父当场仙逝。
阎王说师父寿元已尽,早已投胎,可她因为招惹的凡尘琐事太多,暂时无法投胎转世。
在地府待了百年后,阎王最终还是当着她的面,将她的投胎申请打了回来。
吕玉真就这样被赶出了地府,直到重返人间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但好歹,她好像成了一个人,只是比普通人活得要久许多许多。
吕玉真清楚得记得滚出地府那一刻,阎王的那句话,他说:只要你再死一次,就能真正投胎,前提是得用凡人的死法。
于是,为了死得其所,吕玉真在那极寒之地躺了七日,未被冻死,又去那极炎之地打坐了七日,未被热死,最后是投河,上吊,割腕,吃毒,个个都试了一遍,可怎么都死不掉。
七七四十九日后,吕玉真依旧生龙活虎,她终于无奈地接受自己是个老不死的玩意儿,便准备回天宗道遗址了此残生,做个等死的废物。
可当她累死累活地赶到天宗山时,却发现山顶修了一座庙,庙里供奉的是人间吴朝开国君主:吴越帝。
人间天子有真龙之身,受天地保护,他的庙不能乱动。
这下好了,吕玉真彻底无家可归了。
但师父临终遗言,让她振兴天宗道,虽然那老头子不靠谱,好歹是她师父。
虽说道家随心,但倘若有道真人知道她过了百年才想起重振宗门,估计都能被气活过来。
想起师命的吕玉真准备在天子庙旁,另外一个山头造新的天宗道。
可苦于囊中羞涩,所以就来这奈何镇,开了一家客栈。
但二十年过去了,活人穷,死人抠,她还是没能赚够银子。不过今日,吕玉真想到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她准备,重操旧业……
“奈何客栈做得是死人的买卖,客官想要寻欢作乐,可以去奈何镇上的花楼,那里有得是漂亮姑娘。”
“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老板娘相提并论,本公子可是特意来找老板娘的!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娘子,本公子保证你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哦?那公子有多少钱?”
“小娘子只要敢开口,本公子就有多少。”
“是吗?那我要天子庙……”
“啊?”
吴问吓得汗落了下来,天子庙就是吴越帝的庙宇,他在凡间虽说富裕到能买下一座山头,可天子庙是万万不敢碰的。
“公子买不起?”
“小娘子,那可是吴朝开国皇帝的供奉之处!但凡你说你要旁边的那座山我都能送给你,可天子庙……”
“成交!”
“什么?”吴问惊呆了,他怎么都没想到吕玉真居然答应了。
吕玉真立马换上了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着吴问就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金库。
“就这么说定了,就天子庙隔壁那个山头,你送给我,再额外帮我造一些房子。”
“造房子?”吴问越听越糊涂了。
“对啊,我要造一个宗门,到时候你就是宗门长老,我就是宗门宗主,我们两个呀,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来吧,什么时候拜堂成亲?要不就现在?”
吕玉真从未对他如此热情过,吴问一时间幸福的都有些昏过头了。
“太好了,娘子答应嫁给我了,我现在就外出采买婚嫁之物!”
吴问得意忘形,兴奋地要出门置办,却被吕玉真一把拽住了。
“吴郎,我不在乎这些虚礼,只要吴郎写下婚书,并将采买山头和修缮房屋的钱一并写上,赠予我,就行了。”
“当真?那我马上写!我去拿纸笔!”
“纸笔我已经准备好了。”
吕玉真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套笔墨纸砚,吴问此刻已经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全然忘记了这纸笔是凭空出现的。
他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上了契约书,正准备盖上自己的私印……
忽然间!窗外吹入一阵狂风,窗户大开,契约书被吹落在了地上。
一枚纸钱飘了进来,像长了眼睛似得,直勾勾朝着那吴问的脑袋而去。
懒散坐着的吕玉真忽得站起了身,瞬息之间,白皙修长的手指便截胡了那枚纸钱。
目光一瞥,眼眸闪动,闻到了附着于纸钱之上的一丝熟悉之气。只片刻,便顺势一丢,朝窗户外扔了出去。
吴问吓得躲在吕玉真身后:“娘子,这是怎么了?”
吕玉真的声音忽得柔和,似蛊惑人心:“夫君放心,就是刮了一阵妖风,你把契约书收好,其它的事情交给我。”
“啊?”吴问一头雾水,刚要再问什么,忽觉脖颈处一疼,两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吕玉真揉了揉自己的手,心道这凡人的骨头还真硬,磕得她手疼。
“玉真散人,阎王允许你在此开客栈,是念及你为报师恩的一片真心,可你却胆敢阻碍生死因果!”
“是啊,玉真散人,奈何客栈和地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凡人坏了规矩?还是把那个吴问交出来吧。”
“黑白无常,吴问可是我的夫君,他的生死,我说了算。”
“你休要执迷不悟!他的阳寿已尽,我们此次前来就是要接他去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