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宵,那种兴奋感散去后,素素顿觉疲惫哈欠一个接一个,引得墨鸦也忍不住跟了一个。
在桑海上空徘徊的机关鸟远看像一群守护蜂巢的蜜蜂,辛勤的逡巡。青鹦凭借风一般的速度,避开他们的耳目,驾着翠羽顺利返回客栈。
不过,多了一个人。素素看着挂在翠羽末端上的天明,有些惊讶。
“嘿嘿,姐姐,又见面了。”天明抓了抓后脑勺,笑得憨憨的,说:“可以把我弄下来吗?”
青鹦闻言看向素素,见素素点头便收起了翠羽,一行人都踩在了地上。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天明憨笑,不知道怎么说。素素见了只当他出来玩忘了时间,便留他在这儿住上一宿,反倒被拒。
见他坚持,又听他提到外面尚有同伴,素素不便强留,想着让青鹦在后面照看。不想墨鸦提议由他送天明,尚能早去早回。素素没有拒绝,就轻功而言,谁能比得上墨鸦呢。
至于墨鸦是否有其他举动,她不曾考量,也没有猜测。想去就去,还要什么理由。
翌日一早,青鹦赶往咸阳宫,而素素和墨鸦带着对海外的好奇驾着翠羽朝着海外出发,让一些过来打探的人扑了个空。
再次看到蜃楼,素素有了再次欣赏它的心思。仗着时间尚早,停在上空俯瞰。或许是换了个视角,或许是昨晚见过更旷阔的天地,这时候看蜃楼已无初见时的震撼,只觉得精美华丽,索然无味。
海外景色奇绝,素素手握青鹦给的玉简,目不转睛,恨不得所见所感一并录入,带回咸阳。从温暖到炎热再到极寒,从海洋到沙漠到冰雪,一日之内看尽世间花。
若非青鹦留下的仙力有限,素素恨不得飞上三天三夜。傍晚时分,两人返回桑海客栈,下一瞬,翠羽耗尽仙力化作一根尾羽被墨鸦夹于指间,藏于鸦色之间。
“好险好险,差点就摔下来。”素素舒了口气,接着又打了个哈欠。
“那你还看那些狼犬拉车,看得兴致勃勃?”墨鸦见茶壶中是白水,试了试温度,端了杯给素素。这丫头兴致上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嘴上都破皮了。
“那些多有趣啊。等咸阳雪深,我们一起玩啊。然后,等战乱不再,百姓们安居乐业。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有更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出来。等青鹦回来,我就把玉简还了,托她再给些仙力,这样明天我们就又能出去了。明天我们不走那么远,多停写地方,说不定还能带些东西回来。”素素放下玉简,借过白水一饮而尽,可见是渴了。
吩咐小二准备热水和饭菜,墨鸦像是个为游子准备行囊的慈母,准备着明天要用的东西。素素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直到精疲力尽。
随意扒了两口饭后,素素又挣扎着从热浴中清醒,终于扑到床铺中,一息入眠。
“素素?”墨鸦靠近床榻,见她熟睡,轻笑道:“原来,不是不累呀。”
随后他在房间内外布置了一番,以免有人打扰,出门继续收集信息。
另一边,青鹦深夜才返,想来传道许久,不得脱身。
青鹦与墨鸦交谈数语,换了块新的玉简给他,随后凝出一块晶石交给他备用。
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素素沉迷于海外风光,嬴政沉迷于悟道修炼。
这日,素素在海外发现几种植物,其果实甘甜,亦能果腹。于是,素素将其整株挖出,想问问青鹦能否栽于咸阳。
不料途中横生枝节。路过长城之时,素素于云端见一巨型泥塑将倾,戍卒如蝼蚁四散不得脱,心有所感。
瞬息之间,昼夜颠倒。原本仓皇奔命的人惶然地看着虚无的月光在一位姑娘,不,是一位仙子手中化作凝实的白练牵制着威胁他们生命的雕像。仿佛只是轻轻一拉,需要机关和数十人合力才能勉强控制的巨物就这样被带到它应该在的地方。
危机解除了。
日光温暖,仿佛适才的危机只是一场噩梦。
素素自身的情况远没有那些人看上去的那般轻松。一切结束时,她脸色苍白,几近晕厥。若非翠羽取自青鹦尾羽,与其有着天然联系,素素恐不能安全抵达咸阳宫。
看着突然闯入的两人和焦急的青鹦,始皇挥退侍卫,静观其变。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游玩吗?”青鹦勉强凝出道体,转换神识,感受素素虚弱之处。
墨鸦三言两语道出适才情形,忙问:“她身体如何?”
青鹦不言,消散道体后,见素素悠悠转醒,道:“殿下,您日后,日后,再不能动用半点仙力,就......”
素素很冷静,道:“没事,只说我身体就好。”
“身体并无大碍,您体内的法器虽不能用,但会时时滋养着您的身体,。只是,这一世,您只能如凡人一般地生活,同时,身体会比常人更加畏热畏寒。”
“可能练武?”素素见青鹦点头,微微一笑,道:“我原就是凡人侥幸成仙,如今尚能习武,强身健体,也没什么好怕。”
“陛下。”见到始皇,素素指着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植物,道:“其果饱腹甘甜,于海外贫瘠之地生长,若能在秦地生长,想来有利于天下万民。望陛下一试。”
“仙长之意,朕已知晓。”嬴政招来内侍,吩咐他就近择一处宫殿收拾后,道:“奔波劳累,若有需要,仙长可吩咐内侍即可,不必寻朕。”
“那就多谢陛下。”素素的笑淡而有礼,在青鹦墨鸦的陪伴下,往一旁的宫殿走去。
“其实,我是怕的。”路上,素素眉眼微垂,道:“怕你们修行,又怕你们不修行。”
话很短,但墨鸦已然懂得其未尽之意。“只要能重逢,雷霆黑夜都会成为脚下尘土。你只当大梦一场,梦醒时分,家人俱在。”
“如此也好。”素素若有所思,转而谈起回程之后的事。经过这一段旅程,她有很多事情想和家里人分享,也有很多想法想让他们知道。
这般想着,素素沉沉睡去。
宫室之内,嬴政看着扶苏从桑海传来的最新的消息,回想青鹦这些天的所言所行以及素素话中泄露的信息,对出海的期待不复以往。
素素一睡三天。
青鹦发现她体内如血液般流淌的仙力,逐渐消失,直到保留了浅浅地一层,人才苏醒。
在睡梦中彻底完成转换,这也许是一种自我保护。
如果是现在的我遇见当初的白凤,那他要吃苦头了。素素起身便发现了变化,暗道。
之后两天,素素没再出宫,墨鸦如今不敢离开她半步,也留在宫中。
在知道她询问此间白凤墨鸦的情况后,始皇打发了个人过来,从最早关于他们的情报讲起。她听着,看着不远处倚在树上的墨鸦,想着远在桑海的白凤凰,有些难过,又很庆幸。
最后一日,青鹦未时前结束传道,素素和墨鸦也做好返程准备。
始皇送至殿前,问:“仙长,可有牵挂或未尽之事交于朕?”
青鹦助他修行不过是因着素素,于此间并无挂碍,只看向素素,轻声询问,道:“殿下?”
“我有三件事,不知陛下心意?”素素略一思索,问道。
“但说无妨。”
“昔年我师传我修行法门之时,赐我善观二字。故我这第一件事,便是希望陛下修道之时,既珍重自身,亦不忘‘善、观’二字。”
“第二件事,是希望陛下能为夜幕墨鸦封树,生平不必矫饰,直言即可。”
“第三件事,若白凤凰日后非死不得抵罪,望陛下饶他一次。不知这三件事,陛下可有为难之处?”
“并无,仙长放心。”始皇颔首,目送两人登上翠羽离开。
阿政送的马还在客栈,墨鸦让素素先去海边等候,他稍后骑马过去。
距离酉时尚有一段时间,素素沿着海边走走停停,最后坐在一处栏杆上,遥望海上西沉的红日。
哒哒的马蹄声渐进,是墨鸦来了。他走到素素身侧,也不说话,就这样陪着她。
不远处传来阵阵惊呼,看见从天而降的陨石,他们知道,返程的时刻到了。
素素有些急切地看向青鹦,只见它翅膀搭在她的额头上。随后,素素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天空呼应。她情不自禁地张开手,抬起手臂。
一朵桃花缓缓浮现,迸发出一道金光正与天上降下陨石之处相接,形成一条通天路。
被强行触发的桃花引完成它最后的使命,化作四散的光辉环绕着两人一马,引着他们走入通路。
不远处,憧憬神仙之人连忙朝这里过来,欲登通天路,却被挡在光芒之外,只能歆羡看着里面的人马,逐渐升空。
这条由光芒形成路很静,素素看着外面人潮或悲或喜,或愁或怒的面容,听不见一点声音。
不,也不是。一声一声的“素姐姐”传入她耳中,是那个叫天明的男孩。
她看着他挤到最前面冲他挥手,犹豫片刻,也朝他挥手。然后,就见他挥得更起劲了。
墨鸦看着素素无奈的表情,轻笑。
这白日飞升般的情形给桑海铺上一层神秘色彩。至于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对底层老百姓而言,只是多了些些谈资和希望;而对从前的六国士族王侯,就看他们原本的志向和手段是怎样的了。
跨越两界仿佛是转瞬之事。在天之极,素素有一瞬间见到无尽黑夜与浩淼银河,待要细看却生坠落之感,下意识地抓住墨鸦手腕。
青鹦不见了,想来已回十里桃林复命。
脚踩金光从天而降,这种神人一般的出场震撼了咸阳宫内所有人。尽管素素与寻常无异,但其遇仙而返,定有所得的传言在七国甚嚣尘上,也越发夸大。
消失十数日,嬴政见到素素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欲问欲责欲怒的话,最后看着她忐忑的眼神都化作一句话。
“回来了。”
“嗯。”
“手怎么这么凉?把我的大氅披上。”回宫途中嬴政板着张脸絮叨,素素无奈应和。
原来真正的凡人生活,需要注意这么多。冷热温凉,饮食衣寝无一处不需用心。
得知素素身体不如从前后,为其舒心,每有闲暇,嬴政总要敦促秦墨及公输两家研制各种器具。如此一来,两家倒是研制出不少便利之物,民间也开始流传。有儒者称:秦之仁德,始于虹降。而官署之人皆知陛下之仁心系于长公主一人。
待三人修行小成后,便开始学着炼制符箓灵器。
秘典皆是素素默出。她不知道,他们三人在修行路上会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只能将脑海中所有的典籍默下来。不求学会,但求了解,日后少几分危险。
后世记载:“长公主,始皇妹也,八年归秦,九年遇仙。帝爱之,封云阳,居林光宫,故世称云阳公主。性仁而尚武,好律例,严而无苛。二世元年秋,薨逝于帝丘。适时昼夜颠倒,星陨如雨,长虹归天,故多言其登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