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是爱呢。
似乎自诞生以来,都一直是人类,或者说是智慧生命们永恒的命题。
以达尔文进化主义来看,繁殖是生物的本能,而以爱为前提的结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似乎已经阻碍了这种本能。
即使如此,爱情,也一直是人们孜孜不倦所追捧的。
这种诞生于并且往往专属于人类的特殊情感,对于其他生命也一直展现着它与众不同的吸引力。
在很多世界里,常常会有神仙妖魔一心陷入,又或者所求修成正果的,也必定先堪破七情六欲。
对于这个世界的沙耶来说,得到爱则是毁灭人类生态的前提。
“我很清楚,你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沙耶。”
沙耶:……
这家伙……到底……
黑色而黏腻的肉须,在黑暗中扭作怪异的一团。
怪异粘稠的液体,仿佛有生命似的在地面上蠕动,暗绿色的眼睛观察四面八方,为所有的一切都蒙上阴影。
人世若的喧哗仿若已经在祂的身边远去,星空悠远,无底,盛满了人类所不能理解的存在,祂亵渎又恐怖。
谢羽的目光落在细微的声动之处。
然而,即使已经看到了那不可名状之物,她的神色仍没有任何的变动。
不像她曾所见的许多人类,看到她时,他们惊叫,哀嚎,屁滚尿流的逃走。
沙耶听到她问。
“……你确定,你已经得到爱了吗?”
活的久了,要说谢羽一点都不明白爱对于人类的作用那也不现实。本身这个字诞生在字典中时,只是一类情感的代名词,然而后来,人类赋予它比其他的感情更崇高的地位。
“……”
真是的,可恶!
她凭什么这样说!
郁纪当然是爱她的!
否则他不会邀请她一起居住——
仿佛于那无声沉默之中,她已经领会了她的回答。
她问,“所以,你又知道自己应该属于人类时的样子吗?”
不。
她当然不知道。
因为她根本就想象不出郁纪的眼中的她的人类姿态的模样。
少女的声音从机械中翻译过来,显得有些焦躁,仿佛在证明些什么似的,“墨绿色的长发和眼瞳,可爱的伪耳,白色的连衣裙。就像落入人间的精灵!”
她问起他时,他总是目露痴迷的这样回答。
在人类的世界学习多年,沙耶当然知道这些都代表了什么,可是作为外星生物,她还是想象不到被郁纪温柔以待的那个女孩儿,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谢羽按下了录音键,戴着新鲜出炉的翻译机,“那么这是他所期待中的你的模样,还是你真正想成为的样子。”
黑暗陷入了沉默。
继而疯狂。
错了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郁纪君!郁纪君当然是最爱她的!
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竟敢这样亵渎他们来之不易的爱情!
黑色的触须疯狂的舞动着,朝办公桌前坐着的人刺去。
谢羽从腰间拔出了枪。
她的枪法本来一般,但练的多了,比起大多数人还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隔了这么几世,还算不算得上百发百中。
“嘭彭彭。”
空气中炸开细微的轻响。
进行过精密消音的手枪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色的无定形状态中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一个人类!
她怎么敢。
白色的雾气从特制子弹爆炸开来,整座房间都结起了寒霜。
即使人间正处于盛夏。
“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明白这是什么。”
寒冰从中弹的伤口处凝结,将身上的血肉一片一片冻掉。
“可恶!我一定会杀了你!”
“你真的那样相信你们的真爱吗?”
逃走的时候,沙耶听到她说。
“你真的相信,却怎么也不敢以真正的面目直面。”
“那说明你畏惧于失去。”
……
“沙耶!沙耶!究竟是什么回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哭叫着,他是如此撕心裂肺,为她的痛苦而感到难过,他怎么可能不爱她呢?
“郁纪,郁纪,让我看看你。”她苍白而柔弱,声音虚弱的回应,寒冰的效果过去,腿上腰间三个血洞潺汩汩淌血,洁白的连衣裙都被染红。
“郁纪,郁纪,你是否真的爱我?”
“爱!”他的回答毫不迟疑,仿佛担心失去些什么,他急切的想要证明,“勾坂郁纪一生挚爱,只有你,沙耶!”
“到底是什么人伤害了你?”
勾坂郁纪都不敢想象,他的少女在外面都遭遇了什么!
到底是谁,竟然狠心用枪来对付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
出于一种莫名的心理,沙耶抓紧了他的手臂对他说,绿色的如山林般的美丽眼睛看着他,“……瑶,津久叶瑶……她打伤了我……”
“我好害怕。”
勾坂郁纪一愣,想起了津久叶瑶的存在,目光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以前那是多么美丽优雅的人呀,现在变成了一团腐烂的碎肉,这是多么欺骗他的感情啊!
看到他的表情,沙耶慢慢的低下头,更朝他怀中缩进了些。
她就知道那家伙是嫉妒她了,她是恨她抢走了郁纪!
此刻恨她抢走了勾坂郁纪的谢羽,直面了闻声而来的怒火三丈高的丹保凉子,面对乱七八糟的寒冷办公室有些讪讪。
“怎么回事?”
液氮的温度已经冻结了太多的东西,但作为医生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满地的怪异的血块与粘液。
绿色的,如同发霉的冻肉的色彩,在上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菌丝,散发着人类所不可言说的不详气息。
脑子嗡嗡的振响,无数的密密麻麻的菌丝飘动着,仿佛活物,下一刻就要扑面而来,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恶心。
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年进医学系时头一次接触到福尔马林浸泡的人类大脑切片一样的不适。她不是不了解名为沙耶的生物,然而直观的接触她的组成部分,的确是第一次。
丹保皱着眉,努力压下了那种不适,默念着医生的职业素养。
她看向津久叶瑶。小学妹似乎没有太多的反应,作为后辈,她看起来比她专业多了。
不过她就是离开半盏茶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动静。
“啊。”
“……别想转移话题。是不是沙耶种来了?”
“……”
“如你所言。”谢羽点了点头,随手把特制的冷冻枪扔给丹保,“交手了。”
“没事吧?”
“当然。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招了招手。
“你!”
丹保匆匆上前来,上上下下检查了一波,确实没发现问题,将一旁的白大褂扔给她两件,“还不快出去。”
得立刻封锁档案室了。
“地上。”谢羽蹲下身,取了重重医用橡胶手套带上,拿起镊子与液氮瓶,“基因组,有研究的价值。”
“我知道了,明天给你分析结果。”
“辛苦学姐了。”
“哼!”
结识了津久叶瑶之后,加班都变成了双倍。
……对于怪异的追查越来越深入,对于她们而言,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镊子轻巧的夹起了破碎的冰块,放进了液氮中。
究竟有没有开始分解和复制人类的基因,调查一下就知道了。
顺带了解下那两位感情进程,别发展的太超常规,让她来不及收拾。
不枉她努力思考才想起沙耶会跑过来偷勾坂郁纪脑神经状态图做同化实验这一出。
今天小姑娘来的可真是雪中送炭。
“对了,学姐,这间档案室暂时不要用了,记得进行全方位的冷冻。”
……
深夜怪谈的节目在这片地域展现着它独特的魅力。
然而真的要写的好,写的出彩……
“果然还是很难啊——”
记者点了一杯伏特加,还是忍不住这样的叹息。
过去板面曾有一片末日降临的奇闻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然而那样的怪异,果然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在这个蓬勃发展的世界,在生机勃勃的时代,过去的妖异怪谈逐渐得到了科学的解释,然而世上总还是有许多许多的未解之谜存在着。
ufo啊,拉丁法典,失落遗迹啊,原始部落的古怪信仰……
但是真实总是稀少的,许多都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要将一份虚妄在众人眼前证实为真实,实在称不上简单的事情啊。
吧台边坐了另外的一位女士。
她看起来相当年轻,茶绿色风衣,简单利落,却出挑的好看。
如果再年轻二十年的话,也许他还有精力去和年轻的男孩们较量较量。
以记者的目光来看,这位女士的打扮并不像是一个有闲情逸致喝点小酒的人。
她显得,有点太正式了。
也许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她转过头来,露出微笑,“您好。”
记者迟疑了下,移开了目光,并以礼貌的笑容,“失礼了,请原谅。”
“并不失礼。”她说,“事实上我坐在这里,正是因为你,小野田先生。”
“……”
“是吗?恕我冒昧,为什么?年轻的小姐。”
“我听说您曾是台里最优秀的采风家,过去曾经接触过许多真实的怪诞。”
“那时候的人们没有现在这样多的活动,您的节目曾经很受欢迎。”
“你也说了,那就是曾经罢了。”
已至中年,记者无奈的笑了笑,“人们已经失去了对神秘的好奇心了。”
“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太绝对了。”
年轻的女士接过店家递过来的两瓶清酒,礼貌的道谢,然后推了一瓶给他,笑道。
“我请。”
连续几天,她都出现在这里。
小野田坐在他对面,下意识的抽出一根烟,看到她时,想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去,“你又想要了解些什么呢?”
“在海滨g町,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人们信奉着一位持扇的女神,她的手中记载了各项请神送神的仪式。”
久久的沉默。
“你要知道,它不是人类所能够使用的。”
“你需要理智。”作为人类,生存下去。
“先生。”她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都需要加快脚步,容入这个宇宙。”
否则,那对人类而言太不友好了。
“……”
如果,你有把握还存有理智的话。
面对他的默认,谢羽微笑。
她起了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理智对谢羽而言其实没有什么约束。过往的七情六欲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天理天道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她是人类,也做过非人类,岁月变迁,走到现在,愉快的生活,谢羽其实也不介意再多加几个见识外神的经历。
通常理智被定义为能够良好的在社会生存,符合族群归属的道德与约束自己言行所在的秩序。而理智归零对于人类而言,则代表了绝对的反社会人格与无道德引导。
从这个定义上而言,她似乎并不能称得上理智,然而从某方面而言,她也足够理智。
过往有一世,位列仙班的前提,是得道。谢羽曾选心之道,修人之音。红尘辗转,芸芸众生,往小了说,是洗心革面,往大了说,是拯救苍生。
她早已习惯约束已身,她乐于修身养性,所有一切所带给她的,是更别开生面的生命,她不会任由它死去。
当然,面对于世界的浩瀚,初步的接触会很艰难,但是,固步自封的话,人类,也许将直接失去生存的话语权。
犹记得在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新生与上一世的记忆并存的情况时,她也曾惶惑不安,为这份不同而遮掩恐惧,倘若当时她就已昏昏然肆意放纵忘却本心,那么如今,即使她来,人们所遇见的,也早已不是谢羽,只一份昏暗晦涩的躯壳了。
从懵懂无知的过去中走出,去接触已知外的未知,洗练,凝练,不断地发展,纠正,成长人才得以重生,进步。
“……”
……
骑车过了小道,门牌上挂着津久叶的姓氏。
高畠青海敲了敲门,瑶的父亲放下了花剪,“啊呀,是青海呀,快进来快进来。”
“不了不了。”高畠青海没有进门,往家中张望了下,“叔叔,瑶这两天没有在家吗?”
“阿瑶不是在学校吗?”
“哦是的,是的,我就是刚好路过,过来问问。”
“瑶最近还好吗?”
“好啊,不过我们学医的……啊,可能就是太忙了。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瑶又不像他们这么随意。每个月15号和月末是她固定回家的日子,到时候她再过来。
自从勾坂郁纪出事后,瑶似乎也变得神神秘秘,前两天她和耕司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去探望一下郁纪,想着带上瑶的话,说不定对他的病情有所帮助。瑶之前也叮嘱过,如果要去找郁纪的话,一定一定要带上她,结果一问才发现瑶已经好几天找坂田教授请假了。
现在还没有回家。
——
“爸爸,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瑶。”瑶父母都回了一声。
系着围裙的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了她踏上台阶的脚,嗔怪道,“还不赶紧把鞋子衣服换了。”
“这就换,母上大人。”
谢羽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迅速地换了鞋袜,进门。
家不算大,但一直是安心舒适的。
瑶父过去是东京j区警部,前年因为工伤缘故退下职能岗转为文职,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女性耐心温柔。
对于谢羽而言,这样的家庭氛围让她感到久违的安心。
瑶父摘了眼镜,放下了报纸,从阳台的凉椅上起身来,坐到了沙发旁。
“今天早上青海那小丫头还来找你了。”
“青海?她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
“不过,你们最近都有些神神叨叨的。”
“爸爸?”
“你过去没有这样回家迟到过吧。”
“……”您还真是……警察习惯。
“好吧,最近呢,确实有些棘手的问题正在处理。”
“事业上的?”
“生活上的。”
“说说吧,爸爸妈妈总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呢。”
“爸爸,我会处理好的。”
“你从小到大都没让我们担心过,最近遇上难题了吧。”
谢羽抿唇一笑。
“行了行了,自己安排好吧,给青海也说一声,别让人家孩子担心。今天你妈做了你爱吃的拉面和素三鲜。”
“当当当。还有天妇罗。”
她端着一大盘食物笑眯眯的上来。
“一定要吃完哦。”
“……”还真是谢谢您嘞。
……
晚饭后,谢羽顺手洗好了锅碗瓢盆,才到客厅坐下来,问,“今天不是休沐日吧。”
瑶母坐在摇椅上,削着苹果,递给她一枚。
“辛苦啦,阿瑶。”
“给爸爸吧。我待会自己吃。”
瑶父接过苹果,“今天不休息。然而上司们想要我休息了。”
“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
瑶父摘了眼镜,指了指报纸上的新闻。
“最近公园里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好像离你们学校还挺近的。”
谢羽拿起报纸,标题上写着近期东区公园发生孩童丢失案件,请各位家长多多注意之类的话。
她皱起了眉头。
“那警视厅还要让你休假?”
“调查没有结果,消息一直被压着。”
“现在才是要调查的时候吧。”
“他们的理由是会担心引起群众的恐慌。”
“……那就不调查了吗?”一直没有结果持续走失的话,才会造成社会恐慌的吧。
“我已经委托一位后辈暗中调查了。”
“需要我帮忙吗?”
瑶父扬了扬眉。
“收到,长官。”谢羽行了个礼。
“我说你不去考警校很可惜。”
“那太远了,我可还想孝敬孝敬二位老人家呢。”
“还没老。”
“明白,年轻的警部大人。”
“对了爸爸,有件事我问一下你的意见。”她想了想,比较斟酌的道,“对于外星人的存在,你怎么看呢。”
“外星人?”瑶父笑出了声,“我可真的越来越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已经足够麻烦了,还要加上什么——
什么——外星人?
“……我就是问问嘛。”
谢羽支着下巴,“如果说真的会有付丧神,妖怪之类的存在,你觉得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与人能够共同生活的前提时,相互认同并接受彼此观念不同,保持适当的距离,尊重对方的特别,但如果相互有着不可调和的排斥点,这样的相遇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阿瑶,无论是人类自身之间,还是妖怪神魔,还是你所说的,外星人——这都是一样的。”
“……真是有道理啊。”
在遵守黑暗丛林法则的宇宙里,在这个尚无应对措施的小小世界,没有牧羊犬的看护,懵懂无知的生命如同最无害的羔羊。
狼不能住在羊圈里。
至少在他们拥有保护自己族群的能力之前不行。
瑶父无奈的笑了笑,“你要知道,来警局报案的,每年只有6%左右涉及到了刑事案件,剩下最大的一部分,都是邻里纠纷夫妻矛盾。”
要知道理解与体谅对于人自身来说,往往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