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确实有点忍不住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凌风总会特意少喝些水,因为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照顾残障人士的隔间,他自己上下轮椅也还不太熟练。
但今天出来的时间确实太长,单乔卓开车送他到诊所这里,就花了半个多小时。
凌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怕回去的路上他憋不住,到时候更丢人,于是开口道,“我也去。”
见到厕所里面那个明显更宽的隔间,凌风松了口气,要关门时,却被乔卓伸手拦住了。
凌风奇怪,“怎么了?”
乔卓面上一派坦荡道,“你上下轮椅不方便,我来帮你。”
凌风一下子从脸上红到耳根。
“不用了。”凌风急忙去拉门,一下子夹了乔卓扶在门框上的手。
乔卓一声痛呼,“凌风你谋杀啊!”
凌风连忙松了手。
“抱歉,我刚刚就是有点着急。”
乔卓弯着腰,一张略带痞气的帅脸凑过去,“你说,咱俩是不是朋友。”
凌风往后躲了躲,身体贴上轮椅的椅背,“……是。”
“是朋友是不是该互相帮助,我要是崴了脚摔了腿什么的,不也得找你们几个帮我打饭,扶我上楼梯。”
凌风躲无可躲,只能直面乔卓越凑越近的脸,脸色越来越红,“……对。”
“那怎么换成你受伤的时候,我就不能帮你一把?你是比我们都高贵还是怎么的?身娇体贵摸不得碰不得?”
“没有……”
“那我能不能帮你?”
凌风:……
乔卓想笑,又怕被凌然看出来自己在捉弄他,于是抿紧了嘴唇,故作严肃地质问,“你说呀,能不能?”
“……能。”
乔卓得了凌风的许可,立刻伸手将乔卓抱起来,放在马桶上坐好。
凌风的残端太短,裤子脱下来之后只能先在手里拿着。
凌风把裤子抱在怀里,试图遮住自己的腿和下身。
虽然内裤还穿着,但凌风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你转过去。”凌风脸红得要滴血似的,“别看着我。”
乔卓知道自己不能把凌风逼太紧,于是听话地转过身去,又朝后面伸出一只手道,“裤子我替你拿着吧,你自己拿着怪不方便的。”
凌风有些纠结,见乔卓一直伸着手,心一横,硬着头皮把裤子塞到对方手里,准备速战速决。
然而,他忘了,上厕所是有水声的。
他憋得太久,声音还挺大……
呵。
他就不该心软放乔卓这混蛋进隔间。
那一瞬间,凌风真是想原地把自个儿埋了。
或者直接把他自己扔马桶里冲走。
*
今儿个郑许之难得身体状态好些了。
除了胃疼腿疼,外加眼眶里面丢了两颗眼珠子,旁的没什么太明显的不妥。
西哲取出一箱子机械眼,在郑许之面前打开,声线透着几分愉悦,像是见着大客户的店员,在兴致勃勃地推销不同款式的珠宝首饰,“许之今天想要什么颜色的眼睛?”
郑许之靠在床头,没好气儿地指了指自己空眼眶外松耷耷的眼皮,“你是指望我自己选还是怎么的。”
西哲抿唇偷笑,“那不如今天我替许之选——”
“不要,”郑许之相当任性,伸出一只手,西哲极有眼色地将箱子凑过去,让郑许之的手指能触到那些眼睛——外面的保护壳。
郑许之修长的手指轻轻扫过那几排机械眼。
西哲跟着郑许之待得时间长了,再加上本质上也不是什么正经系统,戏多得很,此刻配合地狗腿了一句,“陛下想翻哪位贵人的牌子?”
郑许之手指停住,点了点,“就这个吧。”
西哲给双手消了毒,熟练地将机械眼装进郑许之的眼眶里。
机械眼装入前,西哲已经将温度调好了,确保郑许之佩戴的时候,不会骤然被冰凉的感觉激一下。
郑许之虽然身体不怎么样,却仍旧好面子,对自己的形象也很在乎,偶像包袱大得能装下好几个任务世界。
故而眼睛安装好之后,郑许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而西哲就像是用镜子给顾客看他后面的发型效果的理发师,面带笑容地将镜子给郑许之举到眼前。
“每次戴机械眼,我都觉得自己特别地赛博朋克,”郑许之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又似笑非笑地瞅着西哲,“看来你今天想看湖蓝色的眼睛么?”
西哲像是没听懂郑许之话里的意思,将镜子收好,垂着眼束手而立,看起来乖得很,仿佛他什么小动作都没做。
“当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郑许之淡淡一笑,也没见他做什么,西哲却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身子蜷缩起来,仿佛正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郑许之坐在床边,温柔地挑起西哲的下巴,看着他苍白着脸,难得露出几分虚弱煎熬的样子,心中的怨气才略略平息了几分,“昨晚故意让我看到那张没有眼睛的画,就是为了给我心理暗示,让我晚上做梦梦到,你当我不知道?”
西哲的唇角渐渐溢出血迹,呼吸也越来越短促,喉咙伸出发出古怪的嗬嗬声。
郑许之的拇指刮过西哲柔软的嘴唇,玉白的手指沾上一点血迹。
鲜红,又妖冶。
郑许之微挑眉头,饶有兴味地“啧”了一声,“你说,你们主神非得把你们这些没有灵魂的物件儿,做得这么像真人,有什么意义?”
西哲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向一侧倾倒。
郑许之湖蓝色的眸子闪过一道暗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
郑许之简单的两个字,话音未落,就让西哲身体里每一个数据都在叫嚣着的痛苦,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然而,刚刚那次惩罚的影响,却不是那么立竿见影就能消失的。西哲蜷缩痉挛的身体,因为惯性,仍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即便如此,郑许之离开卧室的时候也没有丝毫不忍或留恋,临走前还毫无同情心地丢下一句命令给西哲:“别忘了把地毯收拾干净。另外准备辆车,我今天想放松一下。”
西哲的呼吸凌乱急促,一边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好,好的,我的,主,主,主人……”
幽暗的红光从西哲眼底一掠而过。
像极了他唇角刚刚渗出的血。
鲜红,又妖冶。
*
自从徐数给了“建议家人朋友多陪伴”的建议,这下乔卓拿着医嘱当令箭,往凌风这边儿跑得更勤。
有时候凌风都忍不住替他麻烦:“你每天都没有别的事儿吗?与其这样折腾着两头跑,你还不如直接在这儿租个床位。”
其实乔卓真的在这里租了床位——三人间的病房,这么长时间一直只有凌风一个人住,显然不可能是他运气好。
但以凌风的性子,如果乔卓真的就这么在凌风旁边的床上住下来,凌风肯定又会轰他走。
“卓子你可好久没来了,你小子还拿不拿哥儿几个当哥们儿?今儿这局你怎么得给面儿。”
乔卓手机另外一头的背景音炸的人脑袋疼,乔卓几乎是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乔卓本想吼一句你丫给我从酒吧里滚出来再放P,又顾忌到凌风在旁边,他这么豪放与之前立的人设不符,于是干脆把电话先挂了。
乔卓把一只精致的木质食盒打开,取出几只古色古香的描金漆器碟碗,放在凌风病床的小桌上,“迎凤楼刚送来的,蝴蝶酥,枣泥山药糕,还有葱油面,三丁包,你先吃,我出去打个电话就回。”
乔卓给凌风介绍了一家招聘全职笔译的公司,他正在他那台古董笔记本上做简历和测试译文,闻言不走心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电脑屏幕。
“刚才找我什么事儿孙猴儿?”乔卓反手关上病房门,刚刚给他电话那人正好又打了过来,这回电话那头儿的人学乖了,听声音周围还算安静,不知道是出来了还是找了个包间。
“上回你应的局呀哥哥,包大头挑的头,你忘了?”
乔卓皱眉,那是他半个月前应的局,那会儿凌风还没出事儿,他闲来无事倒是愿意跟那帮狐朋狗友疯一把,但现在让他抛下凌风开着车漫山遍野地疯,他没心情。
“你可一定得来呀哥哥,你不来可趁了包大头的意,他还不定怎么编排你呢!”外号孙猴儿的这位语气相当急切,显得他与乔卓格外的兄弟情深。
孙猴儿是乔卓小姑家的孩子,从小一起皮到大,他一撅屁股,乔卓就知道他要作什么死。
乔卓“呵”了一声,“说吧,这回在我身上下了多少注?”
孙猴儿嘿嘿一乐,“那什么,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咱俩可是一家的。”
“不去。”乔卓很坚决,直接挂了孙猴儿的电话。
孙猴儿被电话里的忙音败了兴,他那五十万不算大钱,可也不想就这么打了水漂。
*
乔卓正拿话撩凌风的闲,心底跃跃欲试地想喂认真工作的凌风吃饭,孙猴儿的微信过来了,是张聊天记录截屏,屏幕正上方写着包大头三个字,后面跟着些“辣鸡”之类的粗口和“竖中指”的小图标。
——相当幼稚的行为。
【包大头:我知道,听说他最近不是正搁医院里面包养他们宿舍那小残废么?温柔乡英雄冢,这个道理谁都懂。不过退钱你就甭想了,买定离手的规矩谁都不能违反,玩儿不起下回别来。】
【我:你就嘚瑟吧包大头,不战而胜你还有脸说呢,下回我卓哥有功夫搭理你了,看你还敢不敢挨你孙爷爷跟前蹦哒。】
【包大头:呵,你告诉那变态,包爷爷等着他。】
尽管知道孙猴儿这是激他,可乔卓还是看得火冒三丈。
凌风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
乔卓看凌风撂了筷子,忙又挂上笑,劝道,“你刚不是说好吃吗?再吃点儿,我看你最近瘦的厉害。”
凌风无语道,“我早上刚吃完,你买这么多东西谁吃的下。”
“哦对,我忘了你起得早,我还没吃呢,那这些可归我了。”
乔卓闷头一阵风卷残云。
“下午我有点儿事儿。”
“你忙你的,”凌风又开始盯着电脑屏幕,“本来就不用你每天来陪着。”
乔卓虽没表现出来,心里到底憋着气,饭碗一撂,“你什么意思?嫌我烦了?”
凌风被他突然翻脸吓得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就是觉得这些日子太麻烦你。”
“一般人想麻烦我,爷还不伺候呢。”乔卓黑着脸站起身,转身就走。
临开门却又停下脚步,折身回来,把桌上的碟碗粗暴地扔进食盒,提着食盒摔门而出。
凌风:……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原谅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