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凌风问题的一瞬间,乔卓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
“我都看到了,”凌风用被子重新将自己的腿遮住,“你拍的那些视频。”
乔卓的心底瞬间泛起寒意,那寒意长年累月地被他压在心底,又浓、又烈,最终,丝丝缕缕地缠上他的骨头。
无数个一晌贪欢的间歇里,他也不是没设想过被拆穿的一天。
但他更期待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斩落。
——如此卑劣、肮脏不堪的我,你是否还会愿意喜欢?
他准备过借口和应对的预案。
不过这一刻,他不想骗凌风,也不想骗自己。
温柔体贴的他,扭曲偏执的他,都是他,是乔卓的两面。
他试过杀死自己的其中一部分,但没有成功,甚至险些陷入彻底失控的疯狂。
无奈之下,他只能与自己的另一面达成和解。
“凌风,我喜欢的,是你的人。第一眼见到就喜欢。”
“但不能否认,你车祸之后,我也喜欢你残缺的身体。这是我本能的一部分,就像有些人喜欢宽肩细腰,有些人喜欢马甲线一样。”
“我喜欢你,但因为我之前以为你是直的,所以我一直没想过我们能在一起。所以偶尔,我会找一些能够帮我发泄欲-望的人——你情我愿的那种。”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接受,或者不接受,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一切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你不用想太多。我对你好,只是为了让我自己高兴而已。”
“你能不能,先回去?”凌风终究没办法对乔卓说什么重话,“让我冷静一段时间。”
乔卓顺从地站起身,将床头的小灯关了,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照顾好自己。”
走廊上灯火通明,却又格外安静。
时间是凌晨四点,这个时候,康复病区的病人都在睡着。
乔卓拿着自己的衣服,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凌风是否还接受他,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只担心,没有他的照顾,凌风会不会受苦,会不会又把情绪压抑在心里不说,会不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哭。
乔卓在走廊上的金属长椅上坐下,两只手抱着自己的外套,眼睛贪婪地望着凌风病房的房门。
才刚刚分开几分钟,他已经开始疯狂地想要见他,想陪在他身边,想抚平他的一切伤痛。
*
蒋超宇在一家大病筹款平台工作,每天负责处理许多筹款人的资格审核,领款申请。
白血病筹款很常见,一个叫做金燕子小女孩儿,在里面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他偶然在新闻推送网站上,读过一篇有关于名校毕业生见义勇为却因车祸失去双腿的新闻报道,知道这女孩儿就是那个被救下来的孩子。
当时他就有些替那个叫凌风的男生不值——要他说,像这种过马路闯红灯的熊孩子,就该得些教训。
不过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是,这个叫金燕子的女孩儿筹款,最终的领款账户却是凌风的。
这让他难免多想一些——
难道说,凌风因为自己失去双腿,要求金燕子给予补偿,所以金燕子的家属,才申请的这次筹款?
如果真的是这样,蒋超宇还是站在凌风这一边的。
毕竟,人家凌风可是失去了一双腿,五十万的补偿,说实话,他觉得还少了些。
系统里一个新的筹款申请又分配到了蒋超宇的任务池里。
申请标题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又是金燕子?
这次的目标金额是——
300万?!
*
自从上次夜里接到那通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期间刘凤兰找过一次凌风,去给凌风送医院的缴费通知,请他帮忙把押金交了。
这次见到凌风,不知为什么,他像是比之前更瘦,更憔悴一些,脸色也白得不正常。
“凌风兄弟——”只说了四个字,刘凤兰就住了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如果是她自己,本来有着大好的前程,突然失去了两条腿,她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情况,刘凤兰实在没脸跟凌风主动开口,问那记者的联系方式。
“燕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凌风虽然脸色不好,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带着笑的,“章记者那边说,燕子的事情在网上关注的人还挺多的,过段时间可能会再跟您具体了解下治疗的情况。”
“还在化疗。大夫说,进仓以后化疗得一个月呢。”刘凤兰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对凌风开了口,“凌风兄弟,您有章记者的联系方式吗?她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想当面谢谢她。”
凌风没太多想,金燕子的父母一向懂得感恩,想要当面谢谢章子颖,也不奇怪。
*
【视频我已经给我那个远房表哥看过,他挺好糊弄,自己主动就拿着视频去找他那舍友了。我这两天来医院复健的时候,偶尔能看见乔卓在他那舍友病房门口转悠,但又不进去。】
【给您发张照片。】
【[图片]】
照片里能看到一个颇英俊的男人,身形高挑修长,衣服剪裁合体,看气质像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照片里只拍到他多半张侧脸。
确实是乔卓。
包旭看着微信里的照片笑了笑——几天不见,乔变态的黑眼圈明显有些重,下巴似乎比之前尖了些,脸色暗淡。
他早看乔卓不顺眼了,从小到大,无论学业还是人缘,一天到晚压着他一头,要不是他偶然碰见乔卓在酒店的房间曾经有坐轮椅的人进去,他都发现不了,这人表面的道貌岸然之下,还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他没办法对乔卓本人做什么,但至少能给他添点儿堵。
【做的不错,20万已经打你账上了。之后别说认识我,也不用再联系。】
【哥,不用这么着急撇清关系。】
【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识趣。】
【以后有生意还可以来找我,我这身体,您不觉得,特别适合碰瓷儿吗?】
这女人的话确实提醒了包旭。
乔家近段时间动作比较多,并且有跟郁家合作的意向。
公事上,他们家还是老头儿做主,轮不上他插话,他自己还学着呢。
不过他仍旧是可以在私事儿上给乔卓添个堵。
【我这儿有另一个活儿给你,做得好了,再给你加10万。】
*
“……就那个新来的租户,一个女人自己住,也不知道结婚没有,整天有男人找她,每次人都不一样,上次我还在马路上看见有男人解她的衣服扣子……”
刘凤兰拐了道弯儿,从小胡同里踅出去,路边上嚼舌头的两个立刻住了嘴。
“麻烦借过。”刘凤兰提着买回来的菜从两人中间穿过去。
上了二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倚着墙,指尖夹着的烟在墙皮上熟练地磕了磕。
“哟,回来了。”圆寸笑了笑,露出几颗被烟熏得发黄的牙,“今儿吃什么?”
刘凤兰停住脚,提着菜的手忍不住掐了掐指头,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就,随便做点儿。”
圆寸让开门,方便刘凤兰掏钥匙开锁。
刘凤兰倒宁愿他一直堵着。
等刘凤兰开了门,圆寸果然抓住了门板,也要跟进来。
“我筹款都申了,链接也发给你看过了,你还想干什么?”
圆寸原本那点儿笑意终于散得一干二净,“你TM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个,你在自己朋友圈儿里发那个破链接,哪辈子才能筹齐三百万?我让你去求那记者,你怎么不去?”
“那记者的联系方式我还没要到……”
“那你去求啊,你不是最爱给人磕头了么?当初没钱还的时候,你不是也给爷们儿磕过?给人家记者跪着磕几个头,让人家可怜你,你不是最拿手么?”
圆寸一脚踹在屋子里为数不多的一件家具上,那张简易的折叠桌立刻翻倒在地,桌上的碗盆剩菜撒了一地。
刘凤兰闭了闭眼,“好,我去求,我去求……”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刘凤兰目光茫然地接起来,“喂——”
“喂,是金富媳妇不?你爷们儿出事儿了,快来医院!”
刘凤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什么?”
“你爷们儿从架子上摔下来了,脑浆子都摔出来,你快来第三医院,急救呢!”
“哎!哎!哎!”刘凤兰的嗓子一声儿比一声喊得大,到最后都走了音儿,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嚎。
“金富出事儿了!我得去医院,我得去看他。”刘凤兰哆哆嗦嗦抓上钥匙转身准备走。
圆寸这时倒没拦她,只冷眼瞅着她连自己这外人在家都顾不上,着急忙慌地冲出了门。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间出租屋,都算抬举了它。
地上遍布刚刚由他本人亲自制造的狼藉。
哪个贼要是来他们家可算是倒了霉,家里这点儿被褥锅碗的钱,还抵不上贼撬锁费的那点工夫。
但问题是,他现在饿了。
昨天在刘凤兰家蹭了顿饭,他觉得味儿还不错。
没事儿老下馆子吃盒饭,也挺没劲的。
圆寸砸了砸嘴,心说金富要是等刘凤兰做完饭再出事就好了,真是个没眼色的穷鬼。
地上有空心菜、海带跟鸡蛋,一袋馒头,圆寸伸手扒拉两把。
——真是,好久没做过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