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卓好久没回家,被母上大人一个电话召唤回去吃完饭。
到家时,没想到再次碰见郁江远。
乔卓一进门,正在跟郁江远聊天的乔夫人立刻招呼他,“乔卓回来了,快,看看谁来咱们家玩儿了?”
郁江远面对着乔夫人的时候一脸乖巧,一见乔卓出现,趁着乔夫人没看他,偷偷指了指自己被乔夫人握着的手,对他露出一个无奈地苦笑。
乔卓知道他妈妈热情起来是什么样的,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要是郁江远不在,被强拉着嘘寒问暖的就该是他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妈你先跟江远聊着,”乔卓对乔夫人道,“我去我房间里拿点儿东西。”
“站住!”乔夫人喊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江远好几年没回来,你倒好,一进门就往自己房里钻。江远跟我能有什么聊的,我去看看菜,你陪陪江远。”
乔夫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客厅里只剩乔卓跟郁江远。
乔卓对郁江远笑了笑,两个人认识那么多年,倒也没什么可客气的,直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想起来我们家?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哥送我来的,我刚回国,好几年没来看伯父伯母,我爸妈让我来打个招呼。”
“听说你戒烟了?”
乔卓眸光微动,想到昨晚江远送给他的礼物,“哦,是,我这人惜命,瘾也不大,就不怎么抽了。”
“咱们好久没见,你的变化挺大。”
乔卓轻笑了一声,眼神清澈地望着郁江远,“人总是要成长的。”
郁江远出国后,他有过一段堕落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性和情感是分裂的。
某些欲-望被他放纵到极致,放纵到连他自己都开始害怕,并且无法控制的程度。
他用金钱换取欢愉,也用金钱诱人堕落。
后来认识了陈数,才终于收敛了些,但直到凌风出事前,他依旧保留着他那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他早不是郁江远当年认识的那个,跟他争年级第一的乔卓了。
他沉迷那些病态的,扭曲的,残缺的人类躯壳。
并且险些将自己的灵魂燃烧成纯粹的欲-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从泥沼里走出来。
还是将会继续在泥沼里沉沦。
至于江远,乔卓不太想去探究他这次回国,又故意接近自己的目的。
他更希望他和江远之间,能够停留在几年前的时候。
那时他怀着满腔真挚,默默喜欢了江远好多年。
江远是他未经世事的无畏,无需掩饰的沉醉,是他的年少不知愁滋味。
岁月像琥珀,封存了那段纯粹的感情,偶尔想起,纤尘不染,弥足珍贵。
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人破坏那段记忆,无论是他还是江远。
*
沈云珂去凌风那儿看他的时候,凌风的烧已经退了,不过身上还没什么力气,腿也还肿着,正闭着眼躺着休息。
“老三来了,”凌风听见脚步声睁开眼,露出个笑来,“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
沈云珂进门之后目光先是落在凌风下半身被子塌下去的位置,微微皱了皱眉。
见凌风睁开眼跟他打招呼,沈云珂的目光立刻移开了,调侃道,“怎么,乔卓天天来看你就行,我来看你就不欢迎啦?”
沈云珂提着一袋水果,看了眼床头的柜子上没地方,干脆放在一张空椅子上,“这家医院的康复科还不错,正好我有个远亲到这家医院来做复健,我这不顺便看看你么?”
沈云珂故意强调是顺便来看,就是为了逗逗凌风。
整个宿舍里唯独凌风最爱拿别人的话当真,逗起来也最好玩儿。
凌风白了沈云珂一眼,“到我这就是顺便,得了,咱俩友谊的小船原地爆炸吧。”
沈云珂嘿嘿地笑了两声,“你这住了两天院,脾气见长啊。”
“对,我脾气可暴了,你最好别惹我。”
凌风脸上带着笑,但他的腿还疼着,身上也没力气,其实并不是很想聊天。
“说起来有件挺巧的事儿,我这远亲之前也在咱们学校上学,大三的时候和同学去野营,摔伤了腰,之后就站不起来了,还休学了一年。”
“嗯。”
“最巧的是,她摔伤以后,还认识了乔卓,成了他女朋友。”
沈云珂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会儿。
凌风感受到对方的注视,侧了侧头看向沈云珂,“怎么了?”
“没什么,”沈云珂探究的心思隐约从目光里透出来,“乔卓没跟你说过吗?他女朋友的事儿?”
“没,”凌风道,语气稀松平常,和平常聊隔壁班的女生,聊球队,聊作业没什么两样,“他平常没怎么聊过这个,我也没问过。他跟你们聊过吗?”
“也没有,”沈云珂尽量避免过多地注视凌风的脸,但还是会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凌风的反应,“他不爱聊这些,每次问他,他总是避而不谈。”
凌风没主动接茬,沈云珂只能自己把话题继续下去,“其实我找你来,也是不知道该找谁说这事儿了。老大那碎嘴你是知道的,跟他说点什么比发朋友圈都管用。”
“我的那个远亲跟我说,乔卓这个人有问题。”
沈云珂说到这停了一下。
凌风知道这人的毛病——说点儿什么他觉得有意思的,总要人捧场才能说的尽兴。
可他不是很想捧他的场。
“我那个远亲说,乔卓是个心理变态,喜欢跟残疾人谈恋爱,男女都有,还特别喜欢虐待他们。”
直到此时,凌风的目光才对上沈云珂,“你这个远亲你熟悉吗?她的话有依据吗?”
凌风的反应很冷静,还带着几分审视,似乎对于这个说法并不相信。
这有点出乎沈云珂的意料,他见乔卓来的这么频繁,还以为乔卓已经得手了。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吗?”
“没有。”凌风回答得快而笃定。
但他脑子里想到的其实是乔卓对他过于体贴和主动的照顾。
以及几天前乔卓碰触他残肢时,那一瞬间的异样感受。
“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凌风眼睛盯着天花板,早已不复存在的双脚,小腿,膝盖,大腿,忽然传来如同被碾碎般的疼痛。
他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将手握住裹着纱布的残肢,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别再存着不该有的幻想。
“大家在同一个宿舍里住着,总归也算朋友,原本我也不愿意相信我那个远亲说的话,但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
沈云珂没注意到凌风的状态不对,自顾自将手机屏幕举到凌风面前。
视频里正对镜头有个相貌挺漂亮的男生,全身未着寸缕躺在床上,一侧没有手臂,同侧的大腿自髋部离断。
此时,一只手出现在镜头里,那只手骨节修长,挑逗似地覆上男生髋骨上遍布疤痕的皮肤。
视频中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缠起伏,男生眼尾泛红,唇齿微张,泪水将他的眼睛洗得极亮。
镜头逐渐靠近男生,视野渐渐缩小到某些身体局部,尽管拍摄者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但镜头像是拍摄者的第二双眼,无声,却淋漓尽致地展示着拍摄者,对于男生身体残缺的病态迷恋。
凌风痛的发抖,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病服,伤腿的痛和幻肢痛一齐折磨着他几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明明不想再看,但他的眼睛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屏幕,盯着屏幕中唯一能够泄露拍摄者身份的双手。
那双手也曾经轻柔地覆上他的眼睛。
“你哭吧,没关系,我替你遮着,没人能看到。”
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乔卓的声音很温暖。
*
视频播放的过程中,沈云珂见凌风的脸色惨白,以为他只是对视频的内容太过反感或者气愤。
但凌风出的汗似乎太多了,且脸色极白,甚至连嘴唇都咬出了血。
沈云珂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凌风?你没事吧?”
凌风没有反应,双眼无神,眼睛半睁半阖。
沈云珂有些慌,不知道是不是该叫医生过来,余光中看见凌风腰部以下的被子在动,沈云珂以为下面有什么东西,没想太多就掀开了被子看。
没想到,入目是凌风痉挛抽动的残肢。
沈云珂手一抖,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松了手,被掀起的被子得以重新落回凌风的身上,刚好盖住刚刚那一对短小畸形的肢体。
有了被子阻挡视线,刚刚那一幕的冲击总算是缓和了些。
沈云珂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爆了句粗,不是对凌风,而是对乔卓那个变态。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这种残缺的身体,究竟有什么可让人迷恋的。
*
凌风意识尚未清醒就又开始发烧,但是连晓做完复健了,沈云珂得送她回去,没办法留下来。
沈云珂只能拜托护士小姐姐多照看他一些。
乔卓早用各种小零食和甜言蜜语跟护士们打成一片,有人将凌风的情况微信发给了乔卓。
“怎么突然就又烧起来了?”
“你走之后有人来看他,不知怎么弄的肌肉痉挛跟幻肢痛一起发作,那个来探病的人也真够可以的,人都疼昏过去才知道叫我们过去,我看着都心疼。”
乔卓自然更心疼。
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可他这会儿完全没心思吃饭,只想赶紧去医院那边看看凌风的情况。
“江远,我有点儿急事儿。”
乔夫人已经在招呼他俩吃饭了,乔卓怕一会儿被他爸妈按着走不掉,“我有个朋友病了,我去看看他。”
郁江远望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笑,“是吗?那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和叔叔阿姨吃个饭就回去。”
“不好意思啊江远,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没事,你有急事先去忙就好。”
乔卓低着头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溜。
“站住!”乔父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你做什么去?”
乔卓转过身来,面上倒看不出心虚,“有个朋友,就是之前我们在Y城做过一个项目的那个,忽然有点生意上的急事儿找我,我去找他一趟。”
“不行。”乔父直接拒绝,“你那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我还不知道吗?你不过是在里面参了股,平时都不怎么管,怎么会突然就有什么急事还需要你亲自出面了。”
“爸,我真有急事儿——”
“想都别想,给我坐回去老实吃饭。”
“乔卓——”郁江远划着轮椅过来,“先吃饭吧。”
郁江远将轮椅停在乔父身后,不动声色地对着乔卓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