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沫的咳嗽到了晚上还没好。
他不吃合成药,童昕诚以为他对药物成分过敏,找了低敏的天然药材熬成药汤,结果喝下去不到半小时就全吐出来,咳得反倒更厉害了。
童昕诚不再赶路,找了个开阔的地方扎营,除了回复几个重要信息,基本上都在观察林小沫。
林小沫的体温不正常地浮动,不是过高就是过低,咳嗽也是断断续续。水也喝了,汗也发了,症状却没有好转的迹象。童昕诚学过基础的战场救护,对这种小病却不得要领。查了资料问了人,都说要吃药,而林小沫十分抗拒。
“我对药物过敏。”这是他给出的理由。
但童昕诚记得林小沫的体检报告上没提到过敏。
没有过度纠结体检报告和林小沫话语的真实性,童昕诚把保暖、取水、清洁等工作都做了,让林小沫静静躺着,每隔半小时帮他擦干身体。
他的动作不温柔也不旖旎,跟对待别人没什么两样。林小沫头疼之中没劲使坏,脸蛋红扑扑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雾气,不经意间投来一瞥,就能让心志最坚定的人缴械投降。
“还疼吗?”童昕诚按摩他手掌的穴位,目光一触他的脸就移开,过了一会又触上去。
“嗯。”林小沫闭着眼,声音含混不清,像在撒娇,又像在恳求,“我冷。”
童昕诚把衣服盖在他身上。
“还冷。”
童昕诚把火堆移近一些。
“我热。”
童昕诚又把火堆移远。
“我冷。”
童昕诚没有动。林小沫以为他生气了,正想转身背对他,忽然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童昕诚面朝火堆席地而坐,把林小沫放在自己腿上、侧靠着锁骨:“还冷吗?”
“不冷了。”林小沫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子。
童昕诚默许了这个小动作。
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在颈间,被火光烘烤成暧昧的情调。林小沫的呼吸逐渐平稳,看似有所好转,童昕诚却察觉到他的心率紊乱:“你有没有心肺方面的疾病?”
“没有。”
“心律不齐。”
“嗯。”
“……为什么?”
“想你了。”林小沫闭着眼说荤话。
童昕诚低头看了他一阵:“我有这么大魅力?”
“嗯。”
童昕诚轻轻搂着他的肩膀:“你之前说你喜欢过几个人,我是不是很像他们?”
“有些像,有些不像。”
“哪里像?”
“长得帅,身材好,脾气也好。”林小沫又蹭了蹭。
“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嗯。”
“那我要是变丑了、脾气变坏了,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林小沫睫毛颤动,泪腺像烧了热水,一睁就流泪:“嗯,不喜欢了。”
童昕诚沉默地注视着那两行泪珠。
等林小沫不哭了,他才接着说道:“有花开就有花落,人的青春也就五六十年,再保养也会衰老,我总有一天要变丑的。”
“但总有人年轻,总有新人冉冉升起,他们会比我更优秀、更帅气。你现在只看见了我,也许再过几年,又会有更合你心意的人出现。”
林小沫不吭声。
“大部分人会在30-40岁结婚,40-50岁生子,我知道我会比他们早,但没想到早这么多。”童昕诚用下颌抵住他的发顶,嗅着那撩人的木兰香,“我娶到了我想要的人,我想和他白头偕老,可他要是不喜欢我了,我是不是该放他离开?”
“他离开你会过得更好吗?”
童昕诚思考片刻:“我不知道。”
“你会过得更好吗?”
“不知道。”
“那你呢?你不会嫌他老、嫌他丑、嫌他乏味、想找个更年轻漂亮的吗?”
“不会。”
“为什么?你又没爱过。”
“因为我爱自己。我不会嫌自己乏味,也不会嫌他乏味。”童昕诚碰了碰林小沫的脸颊,“你呢?你爱自己吗?”
火焰发出“噼啪”的响声。
寂静之中,林小沫笑了。
“那我在你心中排第几位呢?”他喃喃道,“你爱自己,爱家族,爱下属,有多少爱分给我?如果牺牲我能救下他们,你会不会这么做?”
这在童昕诚的预料之外:“溪辰?”
“你会吗?”林小沫不依不挠地问。
童昕诚一时无言。
作为战士,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为了守护星系,他们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以一条命救下数万亿人,怎么看都不亏本。
可作为丈夫、亲人、爱侣,却很难抉择。
说会,是对爱情的不忠;说不会,是对职责的亵渎。无论选哪边,都注定会痛苦。
实际上也并不需要他做抉择。林溪辰是战士,这已经是答案。
可不管怎么说,这番话都很伤人,生病的人不该谈这些。
童昕诚想换个话题,林小沫却不让,在他之前抢先开口:“林溪辰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死了他会失控,所以你不能死。”
“他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就算你周围的人死光了,你还是会活下去。这样你能接受吗?”
童昕诚瞳孔收缩,将下颌从林小沫发顶上移开。
“你是愿意陪他一起看淡生死,还是做个寿终正寝的普通人?”
不久之后,林小沫睡了过去,没有等到童昕诚的答案。
第二天,林小沫病好了,惬意地翻了个身,从腰间传来异样的触感。
与此同时,童昕诚也睁开眼。
四目相对。
童昕诚一条胳膊圈着林小沫的腰,另一条胳膊枕在头下,眼里一片清明,像醒了很久。
也可能一夜未眠。
林小沫想起了昨晚的对话。作为常年与军方打交道的人,他知道童昕诚会有多么为难,也知道他的要求很不近情理。军人的配偶就是要承受失去爱侣的风险,正因如此才有那些优待。怎么能因一己私心破坏规则?
有死亡才有秩序。如果连死亡都不平等,人权就无从谈起。
但林小沫无法承受。
他的爱人,他最珍视的人,必须好好活着,否则他就会失控。
可对某些人而言,看别人受苦比折磨自己还痛,“永生不死”带来的孤独比仇恨更能使心灵凋枯。或许40年,或许400年,或许4000年,这么漫长的光阴,谁能保证爱情不褪色?与其在未来的某天悔不当初,不如在当下一刀两断,起码还能好聚好散。
昨夜的对话犹在耳边,林小沫不指望童昕诚这么快做决定,面色淡然地起身,发现自己只穿了轻薄的背心短裤,保温毯滑倒了腰腹,外套外裤都被铺在身下,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又躺了回去。
童昕诚身上的衣物也不比他多,单手撑着脑袋,没有起来的意思。
林小沫转过身背对他,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跟他耗,打开通讯器看爱情小说。
一分一秒都被拉长,腰间的触感依然在,隔着衣物传来滚烫的气息。
“我帮你换了衣服,你今天穿我的吧。”身后传来轻快的声音。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反应。
林小沫平稳地回答:“嗯。”
“还有不舒服吗?饿不饿?”
“饿。”
“那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等我。”身后的人起身,利落地穿好鞋子,来回走了几步,脚步声消失在侧后方。
林小沫仍盯着通讯器,过了半晌才坐起来,掀开保温毯。
几分钟后,他抱着一堆脏衣服,往3公里外的小溪走去。
地图的绘制工作圆满完成,所有数据已上传到智脑,审核通过后就可以返程。下一关的内容是在黑玫瑰星系C区和D区构筑战略防线,进行开战前的初步清扫,任务时限是100天。
林小沫一边洗衣服,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浏览任务详情,不知不觉过了1个多小时。
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林小沫眼冒金星,抱着湿漉漉的衣服往回走。
野外的动植物很多,未知的生物也很多。
童昕诚就见过从一个完好的果实里钻出一只硕大的虫子,让林小沫对果实有了阴影。
他咳嗽刚好,忌油腻刺激的食物。童昕诚打算炖一锅鱼汤。
借着地图找到某种鱼类所在的溪流,童昕诚把木棍削尖,沿着溪岸往上走。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像不谙世事的孩童,又像恋人的轻言细语。
林小沫刚升起火,童昕诚的鱼也到了。对着那排随风飘动的湿衣服,两人心照不宣,沉默地煮饭、看书,孙向远的通讯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任务完成了?”孙向远正在吃东西,咬字不甚清晰。
“嗯。你那边怎么样?收获不小吧?”林小沫瞄了眼四五米外的童昕诚,后者正在煮汤。
“捡了个便宜老婆,你说小不小?”背景音忽然有些嘈杂,过了一会重归安静,“过两天举行婚礼,七大姑八大姨都请了,还差个发小,你来不来?”
“什么时候?”
“就在后天,12月23日。你是我第一个通知的人,函件都还在路上呢。你看看这个时间,童少将方不方便?方便就这么定了。不方便顶多往后推两天,往前是不行了。”
童昕诚在林小沫身边站定。林小沫说道:“可以。函件是直接发给各个家族吗?”
“嗯。也会邀请业界精英,总之要把有名望的都请来。”孙向远打了个哈欠,“第七星域的事听说了吗?”
“没。”
“好吧,到时候见面再谈。那个机甲驾驶员我问了,八成是杨颜朔的未婚夫。我邀请他参加婚礼,能不能碰见就看命吧。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