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垣 第53章 神明

第六星域与黑玫瑰星系的交界地带正好位于B区和C区的边缘。对C区而言，B区是他们惹不起的大老爷，撞见了免不了阿谀逢迎，没撞见巴不得永世不见，稍微有点远见的商人都不会选择在这片发展。但由于这块地广人稀，随便开个店都能日进斗金，某些走投无路的流民就愿意铤而走险，攒够一定的积蓄后立即转移阵地。

要想在这里站稳，刀可以不快，人可以不狠，马屁可以不拍，但脑袋和耳朵要灵，该跑的时候决不可贪恋钱财，甚至还要有以色事人的觉悟。

越笙来这颗资源星已有半年了。这里虽以荒漠为主，却是两个星系之间重要的中转站，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交易发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把自己想象成机器，对与他无关的事不管不问。

直到几天前，他外出采购，途径沙漠救起一个人。

这个人像是徒步跋涉了很长时间，脸上全是沙子，脚底布满水泡，没带任何保温的设备。夜里零下20℃，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越笙给他喂了点水，打了一针强心剂，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以为这个人没救了，正想烧了他的尸体，他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双目无神，却不减清奇的韵致。

越笙已经点着了火，此刻忽然迟疑。

这双眼睛……好像某个人。

他虽没见过那人，却听过不少人对那人的描述。都说那人有双蓝眼睛，美得惊艳绝伦，看一眼就刻骨铭心。

按理说那人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但放着跟那人相似的难民见死不救，他的良心感到不安。

可万一牵扯到什么势力纠纷，又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承受得起的。

越笙纠结来纠结去，恰好碰上正午的沙霾，一咬牙把人带了回去。

他不信神明，但那人在他心目中就等同于神明。他救了与神明有关的人，神明也会保佑他的亲人。

他用麻袋把人套起来，伪装成新进的货物，偷偷摸摸带回了家。

路上只有老吴和他打招呼。老吴经营一家维修店，收费还算公道，关键是他活好，啥问题都能解决。越笙去过几次，两人有点交情，但不算熟络，客套了几句就各奔东西。

越笙没学过医术，但多年在死亡线上讨生活，救人的本领还是有的。他先把人擦干净，再用简陋的仪器做了血检，确认这人只是太过虚弱，又给他注射了营养针，喂了几碗水，然后把人丢进浴池。

越笙以前干过殓尸的活，帮尸体洗澡的事没少干，干多了就麻木了，对好皮囊有种后天的免疫——反正死了也就那样，他甚至能想象出尸体双目圆睁嘴口大开的样子，提不起什么兴致。

但这次不一样。确切地说，是神明不一样。

洗去那张脸上厚厚的尘土，如花的容颜便绽放在水中，如同荒漠里的一汪清泉，是沙旅之人的救赎，要多美有多美。

越笙惊艳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

这算不算亵渎神明？

神明要是知道他心生悸动，会不会质疑他的虔诚，降下人性的审判？

这个猜测让越笙凝重地后退两步，朝浴池的方向躬身一拜。

神明在上，请原谅我的迫不得已。我也是一介凡人，如有冒犯之处，请您放我和我儿子一条生路，我愿用我毕生的忠诚供奉您。

越笙郑重地拜了三拜，又开始搓刮“神明”身上的尘土，花了两个多小时弄干净，小心地将人裹起来，送进他和儿子的卧房。

儿子去鹦鹉螺星系三年了，过几天就是他十岁生日。这些年他辗转多地打拼，攒下来的钱都换了资源卡，一共67万星币，按理说足够他偷渡进鹦鹉螺星系，但他还想再拼几年，凑够100万星币再去找儿子。

他金盆洗手两年多，身上的戾气早已消散。鹦鹉螺星系有理由相信他弃暗投明，给他个合法民众的身份。

越笙给房间上了锁，以免外人闯入或里面的人乱跑。这个地方到处是雇佣兵的眼线，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被掳去提供“服务”，男人也许好点，但美到一定程度就没性别什么事了。

他自然是无法眼睁睁看着“神明”被人糟蹋，但要让他去和那些人斗，他恐怕得交代在这里。

好在他只是个小小的旅店老板，平日里顺眼得很。那些雇佣兵出来偷情还需要他打掩护，一般都不会没事找麻烦。

旅店采用全自动模式。自动接待机器人，自动清扫机器人，自动烹饪机器人，自动维修机器人……这些机器人版本老旧，没有迷人的外形，但旧有旧的好处——维修起来容易，难被动手脚，新纪录自动覆盖，不必担心被抓到把柄。

客人需要什么服务，就直接跟机器人下单，同时刷卡付钱。要是想吃霸王餐，要么被机器人保安胖揍，要么打败机器人保安，后者可以不用付钱，但有这本事的人通常不屑为了这么点钱浪费力气。

旅店的外形像被埋了一半的鸡蛋，墙体用坚硬的合金打造，墙内镶嵌着电路和水管。隔音等级为A，这也是它最突出的优点。

这里的系统配置只能算一般，但也够用。起码每个时刻都有热水，循环系统不会罢工，白天有冷气，夜里有暖气。

机器人任劳任怨，越笙这名老板基本不出面。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应酬上，和邻里搞好关系可是立身之本。想在浑水里活成清流太难了，不能过得太好，也不能软弱可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者不拒，随波逐流，偶尔栽个跟头，在微妙的势力角逐中保持中立，把搞垮某个阵营的重任留给别人。

今天要去拜访檀艮先生，小镇上的另一位旅店老板。他的果酿堪称一绝，在这个水源稀缺的鬼地方身价飞涨，可惜不容易喝到。越笙去10次才有1次讨到一杯，还是掺了水的，但这也不影响他去得频繁。

檀艮的店也比他的受欢迎多了。三教九流都喜欢去那坐，随便唠几句就能知道最新的消息。这不，他刚到没多久，就听邻桌的人议论，有几个体面讲究的客人来了小镇，住进了条件最好的丽丽塔，到了饭点也不出门，像是来办什么事。

这倒挺新鲜的。体面讲究，说明品味不俗，也可能是装腔作势。不出门吃饭，说明谨慎小心，也可能看不上这儿的伙食。从鹦鹉螺星系来的，说明他们的口音方正，做事中规中矩。

越笙改道之前也和鹦鹉螺的密探打过交道——那是相当的滴水不漏，完完全全就是在坏人堆里泡大的，哪看得出正派体面的样子？所以这些人肯定不是专业的探子，甚至不打算隐藏身份。那他们来干什么呢？

来寻仇的？那还在这住下干嘛？不得直接开打！

来探查敌情？这有什么好探的！就这一个鸟不拉屎的地，连军事据点都算不上，更不是什么战略要塞，能威胁鹦鹉螺星系的安全？

来找人的？这可说不准，毕竟刚捡回来一个貌若天仙的野小子……但把这活交给专业的探子不是更好吗？

越笙最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他们是来洽谈的。

他也在高层待过，知道那个地位的人多多少少都要点面子，首先就体现在接待的档次上。

只有代表了颜面的人才会不屑伪装，也不能伪装。颜面就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身后数万亿民众的姿态，丢了颜面便是对民众的侮辱。

和他们会面的人身份不低，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派。要是那群蝎子还好，可万一是他一直躲着的人，他就得抓紧时间跑路。

越笙一时拿不下主意，是冒险继续待在这里，还是为了安全尽早远离？

带着“神明”到鹦鹉螺星系定居也不错。有“神明”帮他说话，说不定他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他小子也能安心上学。

就是不知道他小子现在在哪。

越笙思量着怎么找人，胡乱吃了些小菜，结了帐立马回家收拾行李，来回几趟运到飞船上，随时可以脱身。

他来到卧室，做好了两种准备：一种是人还没醒，他直接扛到飞船上就好，省得他解释；另一种是人醒了，他要做一番冗长的陈述，证明自己不仅无害，还是一名忠实的“信徒”，已经干了两年正经营生，彻彻底底洗心革面。

越笙打开了门，没看见预料中的景象，反而有把刀子冷冷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