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垣 第49章 重点

这名伤员像做了场噩梦，眼里有强烈的惊惧。但他的各项指标完全正常，关节也能自由活动。

“25分43秒，比我预想的慢。”孙向远蹲下来，前臂搭在膝盖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伤员答得很勉强。那种感觉毕生难忘，他不想再来一次，下意识说了假话。

“有没有感觉脱胎换骨、如获新生？”

“……有。”刮骨疗毒、生不如死。

孙向远拍了拍他的胸口：“回医院养两天，然后回家生孩子吧——你会有意外的发现。”

“……”他不大想知道这个“意外”是什么。

孙向远没再多问，起身朝熏义劼走去。少校的汗又出来了，眉头紧紧皱着，之前的从容不迫变成了与时间赛跑，让人担心他忙中出错。

战场救护和大众医疗不同，对效率的要求几乎和正确率等同，有时甚至会牺牲长期的健康换取暂时的恢复。

40分钟，是战场医师的及格线，超过这个时间，意味着这个人很可能救不活。

以熏义劼目前的进度，能不能及格很悬，治得好是肯定的。

作为一个少校，这种水平还算过得去。

熏义劼像热锅上的蚂蚁，在39分28秒结束了治疗，病人的体征达到留院观察的水平，过几天就能重回正轨。

这是他发挥最好的一次。不仅治愈了伤患，还迈进了及格线，说明他的医术有了明显提升。

但他却不怎么开心。

因为有人做得更好，他甚至看不懂其中的原理。

熏义劼面对孙向远，眼里是心平气和的崇拜：“少将，我输得心服口服。”

孙向远“嗯”了一声。

“我不想找什么借口，反正就是技不如人！什么时候我比得上这名生化兵，什么时候就升为中校，这是我下一阶段的目标。”熏义劼热切地看着对手，仿佛对方是位绝世美人，“我能否和他交流一下医术？也许我能有所启发。”

孙向远朝那名生化兵抬了抬下颌。生化兵上前两步，朝熏义劼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忙完了接种就可以交流。”

熏义劼喜形于色，连声道谢。

曲水桦被打了脸，此时沉默地站在一边，犹如一个隐形人。大家顾及他的颜面，默契地没有打扰他。偏偏孙向远心大如斗，非要把他的老脸再刮一层：“曲院长，你刚刚说人没了，现在这不好好的吗？你这可是误诊，严重点要出人命的——说吧，希望我怎么罚你？”

曲水桦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冷冷地盯着孙向远，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引咎辞职。”

话一出口，哗声一片。

“院长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周彧之可担此重任。你的生化兵，有空也可以到院里服役。”曲水桦叹了口气，“我真的老了，比不过你们年轻人了，回去休息几年也好。”

有不少人挽留他，连朴少将也好言相劝。曲水桦均以摇头拒绝，留给众人一个决然的背影。

接下来的事就顺利多了。郑恩联和那名出言不逊的军官被送到医院，一同送过去的还有董堇——董堇的搭档没来，被军方紧急召唤，得到的回复是这个人失踪了。

经过这番波折，众人对孙向远的信任又加深几分，接种时没有疑虑或怨言，反而想以此证明自己没问题，十分配合生化兵的工作。

轮到林小沫，孙向远掏出一支针管，亲自给林小沫注射：“特殊待遇，拿走不谢。”

“这是什么？”童昕诚眼尖地发现试剂颜色不同。

“等会你问他，这儿不方便说。”孙向远把针拔出来，在林小沫手腕上贴了止血贴，“我要出远差，帮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嗯。”林小沫应道。

“他要是靠不住，你就直接退出，不用给他面子。”孙向远不放心地叮嘱。

当着他的面说他不靠谱，摆明了欺负他修养好。童昕诚把手搭在林小沫肩上，不客气地回敬道：“先管管你那张嘴吧——到处惹是生非，做你的朋友可不容易。”

“那你管管你的裤腰带，别动不动就往下掉。”孙向远不甘示弱，还特意瞄了一眼，“当心肾虚。”

童昕诚一时无言以对。

论耍黄腔，只有林小沫和他势均力敌。

“我帮他兜着，不劳你费心。”林小沫出来解围，把童昕诚拉到远处。

这天夜里，孙向远公布了生化兵的医疗原理。

普通的医师通过经验和规律诊断病情，借助仪器了解病人的身体情况，这就意味着检测和决策相分离。人体的机能限制了医生只能依据某个节点或几个指标的数据决定治疗方案，考虑到病情的发展和疗效的滞后，方案难免偏于保守。而生化兵在医治过程中持续扫描，能抓住最利于治疗的时刻，随时调整疗法，反而减少了主观偏见和认知盲点带来的决策误差。

这名生化兵背后不仅有孙向远的天才程序，还有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医疗数据，这使他的正确性无限接近100%。

其实在大众医疗领域，医疗机器人已屡见不鲜，但能做到战场救护级别的很少，更别说能医还能打的。

孙向远的狂妄、随性、不守规矩、敢作敢当顿时成为年轻人追捧的特质，他们不吝笔墨地大加赞扬，还把孙向远写进了爱情小说。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林小沫和童昕诚正前往第三关考核地点。

地点定在了第二星域边缘的某颗资源星。这颗资源星原本位于陨石带，直到最近才构建了稳定的环境系统。资源部想把它发展成旅游星，投放了不少动植物，现在想知道动植物的分布情况。童昕诚他们的任务便是绘制动植物的分布图，地图、坐标、物种库、基因库一应俱全，只要发现动物后拍照就行，智脑会自动比对分析，得出这个物种的分布范围。

简而言之，这个任务就是游山玩水拍照，完全不像军事考核项目。

也许是考虑到童少将的假期还没休完，特意安排他继续放松。

童昕诚对此没什么意见。他要观察其他军官，还要留意时局，这种不松不紧的状态刚刚好。

林小沫在翻物种库的资料，弥补自己的知识漏洞。他看得很认真，翻到某张图片还会停留一阵，似乎想把这种生物记下来。

两个人各自待在房间里，相安无事地度过了除吃饭以外的时间。

飞船降落在UL-1058资源星的一处山脊上，地图上把这里标记为H347。之所以没有取名字，是因为不少人认为为某个地方取名有纪念意义，将来可以以此牟利。

山脊两侧是万丈悬崖。寒风呼啦啦地刮着，林小沫刚出舱门就站立不稳。

童昕诚把他拽回来，用绳索将两人的腰绑在一起，一前一后。“外面冷，你穿上这个，到下面再脱。”他把一件轻薄的外套递给林小沫。

这种外套在市面上没有，因为它的材质特殊，用的是可变形软甲，随着温度自动改变成分，维持人体舒适的体温。造价也很昂贵，一件需要上万星币，不是普通人负担得起的。

林小沫接过来穿上：“你不穿吗？”

“我穿这件。”童昕诚穿着一件普通的作战服。衣服上有很多暗袋，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可变形软甲的缺点是无法收纳，一般不单独使用，但让林小沫背这么重的东西显然不合适。

结果林小沫从房间里取出一个大号旅行包，正是第一关他带的那个。背包鼓鼓囊囊，就算装的全是鹅毛也有半斤重。“那我们出发吧。”

“……”童昕诚不想再增加负重，“把包放下，东西我都带了。”

“我又不要你背。万一走散了，我还能自救。”

“不会走散。你依靠我就行了。”童昕诚坚持。

林小沫抓了抓背包带：“我带了好多吃的，不想吃营养餐。”

“包里都是吃的？”童昕诚忍不住皱眉。

“嗯。”

“下面有野味。”

“我不想吃野生动物。”林小沫低低地说，“想喂它们。”

“……你把自己当饲料？遇到危险你怎么跑？”童昕诚不打算让步。

“反正我也跑不过它们，不如把它们喂饱了，和它们搞好关系。”

“……”童昕诚有些无语，“它们没被驯化，谁弱就吃谁，你搞不好关系。”

“那不有你吗？你总不能比野兽弱吧。”

最终，林小沫凭三寸不烂之舌保住了他的旅行包。

童昕诚原本打算遇到危险就捞起林小沫跑路，现在不得不改变策略，由他和野兽搏斗，林小沫趁机藏起来或想办法支援他。

实在不行就把包扔了，林小沫总不能惦记饲料惦记到命都不顾。

直到这时，他还不认为这场考核有什么难度。

但他抓错了考核的重点。

重点不在那些野兽，而在林小沫。

概率型机甲最初是在动物身上实验，造成了严重的安全事故，就是因为动物的行为难以预测，很难产生安全感，从而导致情绪不稳，本能地把外界视为威胁，将周遭的一切概率归0。

童昕诚面对的真正考核，是让林小沫感到安全。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他都是那唯一的“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