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垣 第10章 影像

一路上，只有林小沫的肚子“咕咕”地响，他本人却一言不发。

这让童昕诚有些不习惯。

自从认识林小沫以来，这个人就以他的尴尬为乐。先是把他当成胡菲斯的小舅子，后是锲而不舍地挖他的**。虽然低俗且无趣，但好歹有点活气，让他不那么淡如白水。

而现在，这点活气也消失了。林小沫像个最不起眼的人，安安分分地做该做的事，乖得像他手下的士兵，一切皆听长官指令，更不敢冒犯长官威严。

可他们是搭档的关系，没有谁比谁高级，也不需要屈就和逢迎。

但他不可能对林小沫说：你这种态度很不合适，需要尽快调整。

林小沫有选择如何对待他的权力，童昕诚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选。

桑落城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出现。

这座城市得天独厚，三条河流从城市中间蜿蜒而过。上千栋钢混结构的房屋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边。大街上人来人往，商铺基本都开着门，还能看见一两个身着制服的人在巡防。

童昕诚他们到达后，第一件事依然是去找旅店。

“我们这满员了。”

“最近来了好多人，一下爆满。”

“不好意思啊，没空房。”

……

后到的劣势就这样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

询问10多家旅店无果后，童昕诚和林小沫站在全城最高档的旅店前。这个旅店在星系可以评上三星级，是城里最豪华的建筑。安防工作做得很到位，十几名保安个个精悍，站成一排就像超模展览，林小沫看得眼睛都直了。

没出息。

童昕诚看他终于有了点活气，掏出一张黑金卡晃了晃：“住吗？”

林小沫挣扎了两秒，从保安身上收回目光，神情还有点恍惚：“住啊。”

然后咽了咽唾沫，补充道：“你说住就住。”

他脸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低垂着眼眸，似乎在动什么歪脑筋。童昕诚凑到他跟前，隔绝了他窥伺保安的视线：“林小沫，先说好。我不管你以前的私生活怎么样，但作为我的搭档，我不许你和其他人乱搞。你有什么需求，自己想办法解决。明白吗？”

就像之前那样吗？林小沫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换成另一个回答：“嗯，明白。”

童昕诚盯了他一会，直到把林小沫盯得脸色苍白，才转身去了前台。

“要两间，挨一起。”童昕诚对前台的小姑娘说道。

“挨一起的没有了，但有两间隔了一间的，您看可以吗？”小姑娘的目光粘在童昕诚脸上，声音分外甜美。

“中间那间是谁？”

“稍等……嗯……是一位姓杨的先生。抱歉，我不能透露顾客的姓名。”小姑娘直白的眼神就像她的话一样不过大脑。

童昕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是不是叫杨颜朔？”

“是的。你们认识吗？”

童昕诚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戴上：“就那两间吧。一间给我，一间给我同伴。”

“好嘞，您稍等。”小姑娘麻利地办好了手续，恭恭敬敬地把黑卡还给他，“童先生，林先生，你们的房间在五楼。左拐有电梯，出电梯后直走右转。”

童昕诚接过卡片，径直往电梯走去。

林小沫看了眼小姑娘，抬脚跟上童昕诚。

“林先生。”

林小沫停下脚步。

“请您小心。”

林小沫没回头。那边童昕诚已经进了电梯，他快步走了过去。

电梯在一片寂静中升到了五楼。

“我在你隔壁的隔壁，有什么事就叫我。通讯器记得看，不许设成静音。”走廊空旷，童昕诚走在松软的地毯上，两侧的电子蜡烛依次亮起，“白天好好休息，晚上去酒馆。”

林小沫点点头，走到自己的房间刷开了房门。

几乎同时，隔壁的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里走出来：“阿诚，你也来了。”

林小沫抬起头，看到杨颜朔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整洁的西装裤，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得体，似乎下一秒就能去参加相亲。

相亲。

林小沫“噗嗤”一笑，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房门外，杨颜朔已经和童昕诚搭上话。

童昕诚还没刷房卡，倚着门框听杨颜朔讲他的遭遇。

“……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后来和俞醇打赌，输了就帮他追你搭档，赢了就听我的，结果挖到快两米的时候发现真的有矿。俞醇说还有五百多个埋矿点，深度都是两米，估计是用同一种机器埋的。我原本还想多挖几块，俞醇说他会告诉你搭档，我就没挖。”杨颜朔把长袖挽到手肘，精致的肌肉线条白皙光滑，“怎么样，你搭档告诉你了吗？”

“没告诉，但也挖出来了。他没跟我说俞醇联系过他。”童昕诚瞟了眼林小沫的房门，被杨颜朔捕捉到了。

“你和他还相处融洽吗？俞醇说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回，好像从不看讯息。你说，这年头什么人不跟别人联系？”杨颜朔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把林小沫的房门彻底挡住。

“人挺好的，就是不大说话。”童昕诚半真半假地说，“他没出过校门，一时半会适应不了。俞醇怎么样？没生他的气吧？”

“没有。他还担心你们是不是遇到了危险，要去找你们。我说不用了，有你在，哪有什么危险？”杨颜朔很自然地往房间里撇了撇头，“进去聊？”

“晚上再聊吧，我先补一觉。”童昕诚刷开了房门。

“好，那我等你。”杨颜朔心跳加速，保持着端方君子的仪态，目送童昕诚走进房间。

林小沫洗完澡，换上了旅店提供的新睡袍。

他本想整理完包里的东西就去睡觉，刚走到窗边的沙发旁，角落里的全息设备忽然自动播放起来。

一只雪白的小猫出现在房间里，蹲在一个人的双脚前，冲这个人喵喵叫。

这是只常见的布偶猫，被主人照顾得很好。主人给它吃最高端的猫粮，又小心地控制它的体重，所以它毛色锃亮却不胖，一双蓝眼睛充满了朝气。

林小沫坐到沙发上，欣赏这段温馨的回忆。

主人带小猫去树林里散步，去湖上泛舟，去花园玩耍。小猫依偎在主人的腿边、手边，全然信任，乖顺忠诚。

到了夜晚，小猫会和主人睡在一起，四肢朝天，脸上是幸福的笑意。

然后，主人把小猫带到了花园，拿起一根尖锐的银针，刺进了小猫的眼睛。

林小沫的心跳仿佛停止了。

小猫痛苦地嚎叫打滚，被主人牢牢摁在地上，一根针一根针地扎进去，扎得鲜血淋漓。

凄惨的叫声穿透林小沫的脊髓，冻住了他全身的血液。

小猫翻滚挣扎，不明白它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宠爱它的主人要惩罚它。主人似乎嫌小猫太吵，拿起一把生锈的菜刀，对准了小猫的腹部……

整段影像4个小时，林小沫自虐一样从头看到尾。

影像的最后，小猫残破的躯体被扔到坟地，很快被一群苍蝇围住，殷红的血肉上爬满了虫子。

然后，屋子里出现了另一群猫咪，也是全身雪白，毛色锃亮。

影像在这里终止。

林小沫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没养过宠物的人可能不理解宠物对于主人的意义，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弃玩乐、放弃自由，也要给宠物买更多的玩具、更好的食物。

可是林小沫懂。

他养过一只猫，在他很小的时候。

在那时，小猫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后来小猫不见了，他把名字改成了“小沫”，以此纪念它。

通讯器响了起来。他按童昕诚的要求把静音调成了闹铃，铃声是毫无特色的“叮铃铃”。

林小沫没接。

铃声孜孜不倦，响了10遍后，通讯器显示收到一条讯息。

林小沫低头看去。

讯息上只有三个字——

林先生。

接着又来一条讯息——

来酒馆。

林小沫知道，有人在暗处窥视他。

他们不敢进来，所以他们还有后招。

知道他养过猫的人，全星系不超过30个；知道他有PTSD的人，全星系不超过50个。

这些人里，有他的父母和最好的朋友，还有他不熟知却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蓄谋已久，用心险恶。

林小沫把通讯器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通讯器的生物腕带只有用特殊的仪器才能打开，按理说不会自动脱落，但林小沫就是把它摘下来了，并且强摘下来后也没有报警。

他换上一套运动装，把腕带放到桌子底下，开门走了出去。

“咚咚咚。”

“谁啊？”俞醇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林小沫。”

“小沫？”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到了门边，“小沫，你还好吗？”

俞醇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林小沫点点头：“我有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

“我想去逛逛，你……能陪我吗？”林小沫垂下眼眸，似乎觉得不好意思。

俞醇喜笑颜开：“当然可以。你等等，我换件衣服。”

“嗯。”林小沫站在门边，背对俞醇的门，帮他挡住门缝。

隔壁的房门打开了，一开就开了俩。

“你要去哪？”童昕诚刚睡醒，头发有点乱，身上还穿着睡袍。

“屋里闷，出去逛逛。俞醇陪我呢，你不用来。”林小沫对童昕诚说，瞥了眼后者身后的杨颜朔。

杨颜朔的注意力全部在童昕诚身上，林小沫甚至从他眼中看出了**。

俞醇此时恰好出来。

“小沫，走。我知道一家好吃的餐馆，逛完了顺便去吃晚饭。”俞醇关上房门，对童昕诚他们一笑，“需要我带点回来吗？”

杨颜朔刚要开口，童昕诚说道：“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杨颜朔皱了皱眉。

“不用了，我想跟俞醇单独逛逛。就在附近，不会有事的。”林小沫挽住俞醇的胳膊，“你有事通过杨先生来找我吧。俞醇会看信息的。”

说完，他拽着俞醇匆匆下楼梯，似乎害怕童昕诚追上来。

童昕诚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忽然有种感觉——

林小沫身上少了什么。

可他想不出来。

直到杨颜朔再三劝慰，童昕诚回到房间，都没想过要去看通讯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