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城中不止一位城主贪图傀儡丹,那么萧兰岂不是一个人独自斡旋。偏殿的打斗声似乎已经停了,两人若非是又谈妥了,那便是有了个高低胜负。宋子筠不好久留,欲离开之际,只听得一声鸟声嘶鸣。
这声音十分耳熟。
萧兰过来了?
宋子筠立刻出门查看,只见这明王殿上空确实已然盘旋着一只大禽,对月引吭。
左右两名侍卫为萧兰推开偏殿大门,正对上了殿内对峙的两人,他依旧是带着面具的,不过透过那鬼脸面具,也能看出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模样。
“两位快别打了——”
见来人,三城主率先就不高兴了,“你来干什么?”
“三城主跟我见外了不是?我来你这讨杯茶水喝都不行吗?”
“我这里没什么茶能和得了你的胃口。”三城主没好气地说。
太子倒是对来人有了兴趣,“敢问这位是?”
“不才姓萧。”
“萧?”太子玩味着这个字,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是浮生塔的四城主,降三世明王吗?”
“虚名而已,二位随意,我就是来讨口茶喝。”萧兰堂而皇之地坐到太子旁边,那位置本该是玉龙来坐,只是碍于身份,一只站着与太子讲话,而萧兰这厮一来便霸占了位置。
玉龙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我不是说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茶吗?没看我不欢迎你吗?”
这八位明王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对于生死早就看淡了,谁能杀了老明王,那明王之位便就是他的,这是他们都认的。
但自从听闻老冥王被萧兰杀了之后,其他七个明王虽不好说什么,但心中也不甚痛快,其中三城主玉龙更甚,对于萧兰这个整日挂着个鬼脸面具到处插科打诨、阴阳怪气的小白脸没有一点好感。
萧兰道:“三城主还是这么不欢迎我,不过萧某人今日这个茶是必须讨到的。”
玉龙头大,鬼知道这个疯子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做事也没个道理。
赶紧就命人将茶端了上来。
“赶紧喝,喝了快滚!”
“不要这么凶嘛——狗咬狗的场面见多了,人咬人的场面还没怎么见过呢?”
“说谁是狗呢你!”
“谁答了就是谁咯——”
“你!”
“我?”
太子在一旁仔细端详,“这位兄台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不是吧太子殿下,我这面具虽说只遮了上半张脸吧,但也不至于能让人一眼就看清长相吧——”萧兰玩笑。
太子道:“就算只有一双眼睛,我也可以认出来。”太子的语气很慢,缓缓道来,与萧兰拉扯。
萧兰喝了一口茶:“三城主的茶果然是极品。那太子殿下与那位故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太子:“可惜已经很久不见了。”
萧兰:“那太子殿下还记得清?”
太子:“记得。”
萧兰:“那人对太子殿下一定很重要吧?”
太子顿了一会儿,但还是继续说:“是的。”
萧兰:“三城主你别那么瞪着我,你今天若是真跟太子殿下杠上了,能有好果子吃?我帮你打破这个僵局,你就顺着台阶下,别那么不识好歹。”
三城主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想骂又没他那么能说会道。
自知理亏,也就低头了。
这一招叫“搅屎棍”,萧兰打破了这场僵局,太子和三城主双方都会借机结束对峙,打下去对谁都不好。萧兰做便做了,还要将这个摆在明面上说,就是想告诉太子,谁是聪明人。
显然,有了三城主这个匹夫衬托,萧兰自然而然就是那个聪明人了。
萧兰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萧兰道:“你们干的事,实在有些不人道呐——”
太子笑着说:“成大事者何惧小节?”
“殿下要的江山是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清平享乐呢,还是四处民不聊生、傀儡啖肉呢?”
“萧兄是明白人,”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孤要的只是大梁的江山。”
萧兰一脸无辜,道:“大梁四百年江山已经坐得够久了,再说大梁的江山也并非是以平头百姓的血换来的啊——”
太子瞪大双眼:“四百年不够久,大梁的江山千古!”
他眼中流露出渴望,以至于有些疯魔,有些骇人。
萧兰叹气,故作头疼,“真是没救了。”
萧兰取出腰间骨哨,一声呼啸过后,一只银白大鸟破开偏殿大门闯了进来。亏得明王殿建造高大,否则叫这鸟扑腾不了几下就得散架了。
大鸟飞进来后就对着太子的人扑咬,那些人未见过这样的巨物,皆有些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还手,手中的短刺却一点奈何不了它,自己身上倒是没有一处好肉。
慌乱之间,死士们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于是赶紧护着太子就逃走了。他们十分迅速,动作利索,的确可见身手是个顶个的了得。
三城主愣在一旁,“这就走了?”
“不然呢?”萧兰看了他一眼,“留下来过年吗?”
三城主又瞪着他。
“你老看着我干嘛,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吗?不顺眼你还看!就你这三脚猫的侍卫能吓跑谁,更别说是太子了。自己干的事也不干明白,莫要把整个浮生塔都拉下水!真是的,年龄这么大了,做事还没个轻重。”
分明萧兰年纪小,说起话来却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小辈,三城主听的心中五味杂陈的,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龟孙子的嘴打烂。
三城主:“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滚,给我滚出去!”
“我滚可以啊,你干的那些腌臜事怎么算呢?你现在跟什么太子勾结上了,他是什么好惹的人吗?你觉得自己能撇干净脱身吗?”
“我为何要脱身?”三城主还在嘴硬。
“为何?呵!你问问你自己吧!净干些有违天理有损阴德的事,你生前遭万人唾骂不说,死后打算去哪儿?阎王爷都懒得收你!”
玉龙知道他说的是傀儡丹的事,道:“你怎么知道?”
“有胆子做,没胆子让人晓得啊?”萧兰摸了摸大鸟的羽毛,“你不老是说我是疯子吗?我看在这件事上,你的疯比起我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萧兰:“早点撇干净吧,别牵连浮生塔。不然,再死一个老明王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玉龙:“萧兰!老四他当年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回来!真是个没人要的野畜生!我呸——”
“你再骂也没有用!如果不是因为老四城主,我今日便懒得过来了。我说的,你照做便是,若是还要在这趟浑水里进进出出,难保我不会让你也成为一滩浑水!三城主知道的,萧某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完便拂衣而去。
宋子筠一直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场闹剧,思量间,不料眼前的人突然发难,袖中暗弩发动,短箭便直直地冲着萧兰的后背去了。
宋子筠心下一动,立刻取下发簪,甩将出去,发簪撞上箭矢,二者弹开,玉簪碎掉。
萧兰一见碎作一地玉簪便知道是宋子筠救了他,回首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瞧见人。
他轻拍大鸟翅膀,低声一句“别弄死了”,转身便离开了。
大鸟抖抖羽毛,扭扭脖子,头一偏,用一只眼睛仔细看了一番,一声凄厉长鸣过后,便是众人的惨叫声。
返回之时,宋子筠便是顺着明王殿门前的长廊走的,想必现在三城主也没心思做其他的。
在路上遇上了四处寻她的世欢,世欢满脸焦急,见着她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简直要气疯了。
宋子筠安抚好他,说自己没事,只是有些想不通的事。
世欢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将白日里又遇上那侍卫的事说了一番。宋子筠叮嘱他日后莫要冲动,又问了他身上受伤了否。
世欢道:“那自然是伤不着,不过我今日从那侍卫嘴里又套得些有用的消息。”
宋子筠点点头,道:“回去再说吧,现下不安全。”
“回哪去?”
“……”宋子筠一时语塞,但还是只能认输,“回降三世明王殿去。”
“我还以为你与萧兄闹翻了,不愿再回去了。”
“可能其中有误会。”
世欢见她这样说,觉得甚是新奇,宋大师姐何时还会为旁人开脱了?何时还对旁人心软过?那可一直都是说做就做,毫不留情的主。今晚是去干什么了?受了什么刺激?
受了刺激的宋子筠毫不知情,还在自顾自地往前走。
“宋姑娘,你的发簪呢?”
“碎了。”
“?”
世欢感觉自己受刺激了,他好像看到宋子筠在笑!
其实并非是宋子筠在笑,是她总算能找到个理由告诉自己萧兰是个好人。其实她也一直说不清楚这几日到底在跟谁怄气,总之看谁都不顺眼。今晚看见的,便是让她有理由继续相信萧兰,继续相信自己的第一眼所见。
她在理智上怀疑萧兰,但打心底里,却一直不愿意去怀疑。如今总算解开这矛盾了,舒心不已,她是闷葫芦一个,没有什么大吵大笑,也会为这一点微不足道之小事欢喜。
萧兰已经在后殿等着她了,萧兰一手扶着额,一手在桌子上一敲一敲的,似乎是在想什么。宋子筠自认识他开始,就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这人向来是满嘴跑火车的贱样。
如今却又是被什么烦心事扰了?
萧兰见她回来,赶紧迎向她,扶她坐下,“你怎么跑到三城主那里去了?”
“查点东西。”宋子筠又恢复了她的冷漠,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
“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萧兰道:“也好,那便不费劲地跟你绕弯子了,是三城主他干的畜生事,但是你不能把他杀了,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阿筠。”
“我看那三城主也不怎么待见你,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并非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浮生塔八百信徒、三千民众。三城主犯下大错,若是就将他杀了,浮生塔难免动乱。况且是看在老明王的面子上,我才对他再三忍让,若是他真的做出了害你的事来,我必定不会饶他,”最后他又强调了一遍,“阿筠,你现在绝对不能杀他,就算要杀也是我来,你明白吗?”
“随你。我只是想弄明白傀儡丹的事,将这个东西解决干净就行,”宋子筠又问,“那个字条是太子给你的吧?只不过——他并不知道你就是他的那位故人。”
萧兰见她又提起了这件事,害怕又闹得不愉快,只得乖乖承认,但他不知宋子筠其实早已不在乎那么多了,她要的只是萧兰的清白。
原来萧兰一直与太子有联系,只不过是暗箱操作,让太子误以为自己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萧兰一直在阳奉阴违,表面上配合太子的一系列行动,实则是在暗中查探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他已然确定,太子对于二十年前那场宫变心有不甘,一直在伺机造反。太子暗中寻找小殿下李珩,而萧兰在药王谷与李珩相处的那一段时间,让他得以成功让太子以为他是李珩。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明里暗里与太子斡旋,但在明面上始终未见过面。
对于太子而言,李珩就是那个与他书信往来,一起密谋复国的弟弟。对于萧兰而言,李珩只是那个药王谷里的可怜小孩。
宋子筠问:“那李珩最后去了哪里?”
萧兰:“他死了,死在了药王谷的那场大火里。”
宋子筠:“我在三城主后殿看到许多药王谷当年大火的卷宗,他似乎正在查此事。”
“此事已经有一十二年了,当年那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就算到现在那药王谷里都美人敢去,他能查出什么?”萧兰道。
宋子筠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不对劲,“那你是何时从药王谷里出来的?”
“我是从大火中逃生出来的,被萧老头捡了做儿子的。”
“你既是幸存者,就不好奇有没有其他幸存者吗?或者,你不想知道当年大火的真相吗?”
萧兰道:“说实话,那地方如果是我,我也烧。”
宋子筠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寒意,他那漆黑的眸子里总是藏着万千,眼中光景转换间,他又能生出许多思绪,宋子筠看不透也数不明。
宋子筠在山中成长,很少见这样复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