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过是来找人的。”
“你们去浮生塔找什么人呐?我见二位不像是与那些恶人有交情啊。”
“并非交情,是有些事情要去弄清楚。”世欢耐心解释到。
“这……”
那中年人说到:“其实说来浮生塔林离沧浪湖也不远,不过我们从来都不敢踏入那地方半步,要找到具体在哪,也有些难。欸!小子,你去过?”
那瘦小伙看了看几人,小声说:“去……去过。”
世欢道:“你若愿意为我们带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小兄弟?”
小伙子看着有些为难,但迫于自己实在腹中饥饿,便答应下来了。
小伙子领着两人出发,但提醒了二人:“马,不能要,留下。没有骆驼,步行。食物,自己扛。”
宋子筠取了一袋水和一张饼递给小伙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不说话,只把水和饼捂在怀里,就利索地背过脸去,继续带路了。
三人前两天还是在戈壁上前进,第三日时便已是漫漫黄沙、长河落日了。这三日里,瘦小伙话很少,再加上宋子筠也是个冷淡性子,饶是世欢如何没话找话,也捂不热这两人。
沙漠里白日里和夜里冷暖变化,世欢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了。他在地下被云松子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早已经气血亏虚、筋断骨裂了,就算他一直不吭声地硬撑下去,也受不了几日了。
但是他还是不想告诉宋子筠,也想快点跟她走到浮生塔,自己好去沧浪湖寻任公子。至于此行的死活,他也不是那么在意了,他早该跟三姑娘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宫了。他们还能见到外面的天,已然是赚了。
他不能再多麻烦宋子筠了,他们给她带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但是他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带着解药回去,还有单老先生。他一把老骨头了,耽误不得了。
宋子筠这边倒没觉得有什么,一心想着去浮生塔一探究竟,然后带着绛云草为师父治病。
小伙子闷头赶路,只有在宋子筠二人喊休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歇一下,这几日里,干粮也不多吃几口,水也喝的很少。世欢问起,他也只是说,“我们的交易,还没完成,我不能欠你们的太多。”
世欢心想这孩子还是个死心眼。
世欢问:“你也是关口人吗?”
小伙子摇摇头。
“你看起来很熟悉这片沙漠。”
“自小就走。”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我们。”宋子筠闻言有将剑身握了握,世欢无奈地给她个眼神,示意她放松。
“关内人,狡猾。”
“小兄弟,你不能因为那支商队骗了你,就认为所有关内人都坏,关内其实也是有不少好人的。”
小伙子不回答。风吹得他那麻布衣裳贴在身上,将他一身骨头都衬出来了。少年像大漠里的风沙,坚韧又带着点沧桑,随后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才发现他这把沙子在你脸上割出了不少血痕。
“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入关看看,中原有中原的宏伟,江南有江南的温柔。”
小伙子头也不回,只说了句:“那你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是谁弄的呢?”
世欢一下就愣住了。
自从出了青城山后,他头上的斗笠就没有摘过,层层白纱挡着,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就连手也是用布缠住的。他不知道这瘦小伙子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在夜里休息时被看到了。
但他若是夜里有动作,宋子筠会立马警觉起来的。
小伙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话音也被风沙模糊着:“我并非讨厌你们,也并非怕你们,是没想好该怎么,和你们相处。”
世欢听懂了这话意思。
“在这片大漠里,有的只是沙子和骆驼,我喜欢这里,很安心。但与人相处,很危险,我不会。”
宋子筠默默地听着。
“我们快到了,我们寻个背风处便早点休息吧,夜里有脏东西。”
宋子筠道:“何意?”
“沙漠里埋了许多死人,他们都是为生计奔波或有家难归的可怜人,尸体被黄沙淹没,但魂魄永远也走不出去,他们在这里一遍一遍地徘徊,等有缘人能带他们出去,带他们回家。”
世欢觉得可笑,但又怕这是什么地方风俗,他也不好冒犯别人的信仰,只是说:“有死人还魂索命不成?”
“夜里自然,就知道了。”
入夜,寒气逼人,几人蜷缩在一处,彼此靠近,保留些体温。而世欢一直难以入睡,他在想白天这小伙子说的话。不知不觉,就已经子时了。
世欢起身想去往火堆里加点干草,余光却瞟见了一些绿油油的东西,在远处漂浮。排着队列,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走。
世欢赶紧将宋子筠和小伙子摇醒,宋子筠眼神一冷,便看向小伙子。
瘦小伙不语,但神色如常,道:“这便是我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呆着别动,别出声,我去引开它们。”
瘦小伙一个利索的翻身打滚,出了三人休息的凹坑。随后沿着另一个方向在沙地上弯腰趴着过去了,与那绿油油的鬼火遥遥相对。
宋子筠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那绿油油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已经快到他们面前了,但那瘦小伙已经不见了踪影。他那哪里是要帮他们引开,反而是利用他们,自己趁机溜了。
世欢还道这孩子是个死心眼,没想到,是个深藏不露的滑头。
如今鬼火已经一盏盏在他们面前站桩了,就等着黑白无常出来索命了。世欢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沙漠里哪里来的鬼火,若是有哪位仁兄死不瞑目,也不该大晚上出来吓人,白日里,什么话都好说啊。
不过看眼前这架势,这冤死在沙漠里的仁兄还不少啊——
若是都要他们带出沙漠,非得把他们穿成串拉着出去不可。
等那悠悠的火光走进,宋子筠才看清楚,是一峰峰骆驼驮着一盏盏燃着绿色萤火的灯,那些骆驼口吐白沫,步子缓慢。感觉再走两步,驼峰都能被颠下来,但偏偏他们的驼峰都要死不活地连在背上。
世欢见眼前这场景,立马就知道,今夜怕是凶多吉少了。这是沙漠里的野骆驼,食肉,看样子又是饿了几天,定是被他们的肉香吸引过来的。
宋子筠作势要打,世欢连忙拉着她就跑。
“宋姑娘,遇事不要冲动,能避就避一点。”
宋子筠不解,总觉得世欢的语气与萧兰有些相似,怎么每个人都在对她说教。
那些野骆驼开始跟着他们狂奔,四条腿跑的乱七八糟的,舌头和身上耷拉的皮肉一起乱甩。世欢心中苦笑,这些畜生跑的好生难看!
二人再怎样拼命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那些野骆驼带着一股恶臭,就要赶上他们了。宋子筠嫌臭得很,捂着鼻子,干脆不跑了,她道:“不跑了,还是杀吧!”
迎面就向那些野骆驼拔剑,世欢无奈,也只好停下。只见宋子筠手腕一动,寒光一闪,便割向了那野骆驼的喉咙,又闪身一跃,朝另一只捅去。但那些骆驼的皮肉实在太厚了,宋子筠砍得也颇为吃力。
不一会儿,十数头野骆驼就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世欢举着火把,徒劳地想将这些发了疯的畜生赶走。
那些畜生们对着二人呲牙咧嘴、唾沫直流,宋子筠也自知根本杀不完,便想杀出一条生路,好冲出去。刚起势欲一剑刺穿眼前这几只畜生,就另有畜生咬住了她的腿,她吃痛,一剑捅上了它的脖颈,又一脚将其踹开。
世欢赶紧扶住她。那畜生牙口尤其厉害,现在宋子筠的腿上已经血淋淋的了,若是揭开裤腿,定能看到皮肉上已经被开了几道口子了。
野骆驼们见他们失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上来。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的哨声划破夜空,就像女鬼歇斯底里那般。所有的畜生都冷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从宋子筠二人身边退开。
接着宋子筠就注意到,那并非哨声,而是他们在青城山见到的那些猛禽的叫声。好几只大鸟正在空中盘旋着,清冷的月光洒在沙漠上,亮堂堂的沙丘上,停着一只大鸟,它浑身雪白,恰到好处地夹杂着几处黑羽。
那大鸟睥睨着沙丘下的众生,有那么一瞬间,宋子筠觉得它通人性。正在宋子筠看得入迷之时,有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破坏了这氛围。有一人正懒散地斜倚在大鸟身边,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大鸟的羽毛,又在它肩膀上拍了拍。
大鸟便好似通晓人意般,又凄厉地仰天鸣叫了一声,天幕上翻飞的几只大鸟,俯冲而下,那些野骆驼见状掉头就跑。
世欢偷偷将自己的面纱撩起来一角,为的是看清那沙丘上的情形。月光洒下的光辉,尽数披在白色大鸟和那男子身上,如此难以言状的情形,他也只在传奇话本中看到过。
那男子随意地披散着头发,编着几根小辫子垂在一边,半张面具盖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仍可见其样貌俊美。他嘴角夹杂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又随意地伸了个懒腰,向宋子筠二人挥了挥手。随后,又轻拍那大鸟的背部,大鸟便展翅高飞,带着其他大鸟一起飞走了。
而世欢再一回神,只见那沙丘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世欢回头对宋子筠说:“神人呐——”
宋子筠一脸不悦。
虽然宋姑娘,武功高强,冷若冰霜,一身白衣,师从日月中堂,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世欢与她相处这几月来,已经能从她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中读出点变化的情绪了。
现在的宋子筠分明是一脸气恼。
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的鲁莽害的他们深入险境,还让别人出来救,她觉得丢了面子了?
世欢知道宋子筠虽自负了些,但绝不是这样小肚鸡肠之人,那又是为何呢?
宋子筠冷冷地说到:“那人,我认识。”
宋子筠说这话的语气,比她平时要更凌冽,世欢已经有种被万年寒冰封住的感觉了。世欢难以置信,问:“宋姑娘还认识这样的神人,可否帮在下引荐一下?”
宋子筠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开了,世欢一看,是那些大鸟飞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