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日头初生之时,沧浪湖上被映得波光粼粼,如梦如幻的湖水绵延至远方,好像这场梦境永远没有尽头。左右是牛羊,是草场,是无边无际的散漫。陶菱感觉自己骨头都要酥在这风里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壮阔的景色,昨日与陶真初至,也是一心悲怆地找师父。
不愧是神仙湾,如果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不管一切的纷繁杂乱,那便就胜似神仙了。
正在寒风吹拂之际,陶菱看到了湖边一小楼中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原来是那三人在这里饮酒。陶菱鼓着腮帮子要上去责怪他们缘何不带上她,还不等她走近,突然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着,她听到了马蹄声——
是太子过来了吗?
接着她又听到了尖叫声——
怎么这么多人在惊慌失措?
她最后用力睁开了一次眼睛,看到了自己胸口下淌出来汩汩鲜血。
眼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她看到了火光,席卷了整个神仙湾草场、整个沧浪湖环形马市的大火。
实在是太黑了,黑暗浓的要人喘不过气来了——
突然一阵冷清的幽光在转角处出现,幽光下映出了一名小女孩惨白的面孔。她仔细打量着这奇怪的发光小球,另一只手还牵着绳子的一端,另一端则绑着一个男人。这人倒长着与常人一致的肤色,却已经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了。
不是无忌又是谁呢?
但无忌此刻最大的念头便是宋子筠别来救自己,他一向自矜白衣卿相,容不得在外人面前丢脸,更不可在宋子筠面前丢脸。他是十分相信宋子筠的厉害的,但此时此刻也是万分不愿意被宋子筠看见的。
朝堂内外谁见了他不叫一声“公子”,谁对他不是尊崇有加,哪知到了这里竟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是被一个小姑娘欺负捉弄得团团转,现在更是被绑着走。
哪知下一秒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只不过不想以如此狼狈的模样见到。夜明珠的光亮还未来得及照亮前方,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已经以极强的耳力察觉到不对劲了。
她脚步一顿,一个头发花白、长相猥琐的老鬼就从前方把他那张老脸探了出来。
无忌率先一句:“云松子!”
那老鬼眯着眼睛看了看,把无忌的脸看清的那一刻,撒丫子就往回跑。
没想到在这就给碰上了,无忌突然发难,在小姑娘愣神之际,拖着掌风就追着老鬼去了。可小姑娘似乎十分惧怕似的,一直不敢动弹。等两人跑远了,她才下定决心也追了上去。
云松子在这地下的速度丝毫不亚于小姑娘,无忌身上被缚着,不好动弹。堪堪跟上他的速度,谁料下一刻就被一个东西绊倒,接着又撞上了石壁上一个十分坚硬的物体,七荤八素之时,云松子老道趁机一拳头砸上了无忌的背脊,那拳头力道十足,无忌被打得一口鲜血,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杀死他的。
谁知无忌脚下又是一个坑道,他脚下一空,落了下去,背上那力道才被削减了几分。否则,若是挨上凌云观老道士的一拳头,人活着都够呛。
无忌又滚了几圈,才刚坐稳,就听见那小姑娘追着前来。
“快走!”
无忌被小姑娘拖着走,一路踉跄。
“姑娘,可否先给在下将绳子解一下。”
“废物!”小姑娘嫌弃他连一个绳子都解不开。
无忌还要辩解,小姑娘又打断:“先走!他要追上来了!我看他是对你动了杀心的。”
“这是什么地方?他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那你们不是有危险?”
小姑娘逃命的时候话不多,她的眼睛与常人不一样,只有在一片黑暗之中才可以看得清楚,此时已经将那颗夜明珠揣在了兜里。
“我们算是他养的药人,时不时会来抓我们看看他炼药的效果,有的还会继续服药,更多的是已经完全被他所扔掉了,没用了。”
“那姑娘是?”
“废话!你看本姑娘像是那种没用的废物吗?”
无忌语塞,除了能跑能跳能骂人之外,也差不多了。
但他并未敢说出口,因为眼前这位个子小小的姑娘脾气似乎是不大好的。
“姑娘你将在下放开,我定会护你们周全。”
“得了吧,就你那样,才刚一打照面就被他往坑里引,我若再晚几步来,你也得加入地上躺着的那些东西里。”
“地上躺着什么?”
“半人半鬼的东西。”
“……”
“姑娘要带我去何处?”
“你这小白脸废话怎么如此多?自然是离那老东西越远越好了,你知道你被他引到哪里来了吗?这是死人窟里最复杂的一段,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连我们都没有从这里全身而退的把握,他就等着在此处把你算计死。若是在这里与他硬碰硬,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位姑娘,在下已经表明来意,正是来捉拿这私藏禁物、炼制妖丹的老道士。在下定会将你们救出来——”
“哦。”
“……”
突然,崎岖的洞穴陡然发生了变化,似乎前路越来越低,无忌已经渐渐开始直不起腰了。如此这样,便让周遭显得异常闷热,空气也不曾流动,二人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了。
“姑娘,我们这是在何处啊?在下怎么看着前面像是死路一条呢——”
小姑娘利落转身,“不需要你说。”
说着又拖着无忌就往回跑,此时没有夜明珠,他也只能完全任由小姑娘拖着走,若是他自己走还说不定真会迷死在此地。
这一片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他与宋子筠刚分开的地方,此时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但是还没跑出几步,小姑娘又突然停了下来,无忌一个反应不及,直接摔在了小姑娘脚下。
小姑娘静静地看着前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行此大礼。”
无忌听她虽然在揶揄自己,但语气颇有些奇怪,只见前方有火光微微。竟是有人举着一盏烛火,正在过来。
是阿筠吗?
并非。
无忌听到了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还有老痰在喉间几进几退的声音。是云松子老道?!
他怎会如此快就跟上来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姑娘被吓得呆在了原地,无忌喊她不应。情急之下赶紧将她往身后的洞穴推,自己则迎面去将那老东西拦下了。
老道士丑陋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深,就像是拿刀刻上去的一样,“方才老道还以为是认错人了,这不是无忌公子吗?怎么如此狼狈。”这话分明是在嘲笑他现在的处境。
但无忌也不恼,只是说:“不敢当,不过是在奉皇命,都是为天子办事,哪有那许多体面可讲。只不过道长,怎们放着堂堂正正的凌云观不住,跑到这当了那阴沟里的耗子了。”
“公子也莫在此处与老道士贫嘴了,你如今是生是死便都在我手中了。嘴硬,很快身子也硬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老道士就提刀砍了过来。无忌趁机一闪,恰好便借刀砍断了绳子。这下没了束缚,且有烛火相助,无忌便如鱼得水,面对老道士的架势也算是应对自如了。但青城山凌云观掌门的功夫自然不可小觑,无忌小心应对,步步退让,试探着这人的实力。
云松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狡黠,开始有些恼火,掌风与刀越劈越带劲。很快无忌便发现了他的弱处,这老道士的功夫虽然看着凌厉,但空有花架子,若是让宋子筠那般打法的遇上了,必定是要吃亏。
无忌趁机锁住他的肘部,向他左颊虚晃一拳,随后立即攻击他的腰腹,云松子一下没有防备。一招落后,便是处处落后,紧接着无忌招招紧逼,将云松子压制得反攻不得。
云松子见不敌,转身就要跑,无忌一脚踢出一颗石子,打在他的膝窝出,云松子一下就跪了下来。
谁料他突然转身撒了一把粉末,无忌眼前一红,只觉刺痛难忍,双眼止不住的落泪,他感觉到眼前和心头上皆有一把火在死命地烧着。
失魂落魄的小姑娘扶着无忌走了进来,宋子筠一脸凝重,赶紧起身查看,几个男人将无忌抗在了一边的石床上。
“三姑娘,这是怎们回事?”
“遇上那人了。”
“什么!他竟然又来了?”其余人皆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宋子筠猜出了他们说的应该就是云松子了,难不成这云松子时常来抓他们?
若是他给人服药,在此处养着这些药人,时时注意药在他们身上的效果,有用了继续抓回来用药,没用了就任由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也太泯灭人性了吧。
“这是蚀骨散,无大碍,只是这双眼睛怕是要废一段时间了。”
无忌急了。
宋子筠按住他,道:“可还有救?”
“自然是有,用铃仙子根部的汁液滴入眼睛,再以热气蒸,坚持月余,便会好转。”
“有救便好。”
“只是习武之人没了眼睛,颇有些不便,还要多谢这位公子救了三姑娘的命,老头我无以为赠,就将这枚玉牌送于公子,虽不是什么好物件,但好歹是块玉石做的,若是公子觉得不喜欢,拿去当了也能换些银两。”
无忌两眼剧痛无比,正要拒绝。
“想不到还有人为了我们这样的人拼命,再者,三姑娘是我好友唯一的外孙女,我看的比我自己的命还重,实在无以报答,公子莫要嫌弃老头子。”
“并无此意。”无忌强忍着疼痛,收下了玉牌。
接着,老头又给无忌抹上了一点药膏,他才觉得没有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