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筠在天方微亮之际便已经连忙下山,心里其实也担心着小满。一来觉得他自己一个人在郑县做麻雀,没个照应,二来是他毕竟是个孩子,看事情还太过片面,阮娘子一事凭着他的一腔意志,就敢不上报,若是在苍茫云海是要领罚的。
但是她现在实在还照管不上,现目前有金水道长照应着,她也放心了不少。
血色染红了神庙外几丈的地方,看得瘆人。
可宋子筠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在她的身后,小满和萧兰正鬼鬼祟祟地跟着。
小满动作灵活,一看就是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而萧兰自然也丝毫不逊色。
萧兰道:“走快点,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非要跟上来,我才懒得带你呢!”
小满无语,在他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道:“到底是谁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大师姐,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害臊。”
萧兰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宋子筠究竟是初入江湖之辈,压根没有察觉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太过大意,反正两个狗皮,一大一小,就这么给她粘的死死的。
还未及山下,树影婆娑间,就看到前路被人拦住了,二十来个黑衣人,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宋子筠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玄戈啊!
朝廷玄戈,鼎鼎大名,常人见了一次便约莫是自己的死期,宋子筠何德何能,在一月之内便见了玄戈两面。萧兰在不远处暗中感叹:这日月中堂水云身果然名不虚传啊——
小满一紧张,就要冲出去。
萧兰把他一按:“你什么货色,就敢跟玄戈正面刚,你有几条命,给我蹲好!”
小满被他骂老实了,先乖乖地蹲下。
玄戈和宋子筠双方谁也不让谁,就这么对立着。最终还是玄戈中有一人先出来拱了个手,道:“在下玄戈统领吕向,来者何人?”
“日月中堂水云身。”
吕向闻言,立马恭敬了起来,弓手弯腰然后下跪:“大师姐。”
而后众人闻言,也赶紧下跪。
小满不屑地看了萧兰一眼,意思是:我大师姐就是这么厉害,哼——
萧兰一把把他的脸挪开,心想:果不其然,日月中堂和朝廷果然关系匪浅。
只见后面又有一人过来,在吕向耳边说了几句,吕向点点头,然后对宋子筠说:“无忌有请。”
小满和萧兰皆面带疑惑。
黑压压的玄戈当即让出了一条道,宋子筠泰然地跟着吕向走过去。只见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十分低调简朴。若不看车上下来的人,只道是哪家小门小户,可那来人,一身浅绿,腰间佩玉,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薄唇微启,赫然一副高洁贵公子的模样。
这便是公子无忌了。
无忌站在车下,微微扇着手中折扇,笑脸迎上宋子筠。
“请。”
宋子筠随即便上了车。
这下萧兰开始着急了,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就进去了啊!”
小满轻蔑地看了看他,准备再揶揄他一下:“二十两银子,我帮你听他们在说什么。”
“二十两!你干脆去大街上抢算了,何必来敲诈我?”
“不给拉倒。”小满作势就要走。
萧兰一下子急了,立刻说:“欸欸欸!二十就二十,我的好兄弟,赶紧帮哥哥听一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小满心满意足了,开始闭眼静心地听。
公子无忌为宋子筠倒了一杯茶,又为自己倒上一杯,嘴角微微扬起,道:“阿筠啊,我们已经许久不见了,你就不想我吗?”
“废话就不必多说。”
公子无忌打量了一下她的脸,道:“你倒是还跟以前一个脾气,怎么也改不了了。”
无忌没期待她能有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们俩一起长大,都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但自从你入了日月中堂,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来往。前些日子听说你要下山了,我还不相信,听说劫囚的是个白衣长剑的女子,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激动吗?”
“若无它事,我就先走了。”
无忌拉住宋子筠的袖子,道:“你在日月中堂也没见你那师父怎么照顾你啊!现在还不是让你一个女流之辈出来冒险,你当年在金门九派惹出的乱子,旁的只道你是威风八面了,你能瞒得住我吗?你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轻易就能打了金门长老?没少受罪吧?上一次是劫囚,跟玄戈对打,这一次又是什么?是巫蛊之乱对吗?你为日月中堂卖命就如此心甘情愿吗?”
宋子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公子无忌只好松手,但是嘴里依然不停:“阿筠,我们还是在一起吧,像小时候一样,现在我完全可以凭自己照顾好你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互扶持,好吗?”
说到最后,无忌的语气已经无比的温柔了,仿佛在捧一块珍珠,生怕把珠子捏的重了。
但宋子筠依旧表情冷淡,平静地说到:“昔人已逝,往事难追,你我都应该放下。”
“什么我都可以放下,唯独不能放下你,我找了你很久,就是希望你跟我走,我现在比以前厉害多了,一定可以保护你的。”
“不需要。”
“是,我知道你很厉害,大名鼎鼎的水云身嘛,光靠你一个名号,就能吓退不少人。但是我是想说……”公子无忌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两个还是得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宋子筠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
“我们当年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候,你虽然话少,但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冷漠。总是喜欢跟在我身后叫哥哥,现在是再也听不到你叫我了——”公子无忌苦笑。
“你还是我的哥哥,但是,日月中堂我是不会离开的。”
“你既然当我是你哥哥,那为何就不听我劝,硬要在日月中堂终老不可吗?他们这些人说的好听是乱世而出,临危救国。说白了,就是玩弄皇权,威胁的是宫里那位。宫里那位已经不是当年大梁皇帝了,他不会容忍日月中堂的存在的——”
宋子筠道:“日月中堂谨遵前人训诫,遇乱世而出,逢盛世隐匿,只为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不管江山姓什么。”
“你是不管,可宫里那位信吗?就算他信,他堂前那一班只会动嘴皮子的老顽固信吗?他手下那一班大臣信吗?”
“日月中堂做事,向来问心无愧。”
“你说的是义正言辞,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们俩还是过以前那样简单的日子。你局听我的,不好吗?”
“不。”
“宫里那位已经把苏家率先抛弃了,他是下了决心要将那两位皇子赶尽杀绝。他要是用苏家父子把他们引出来了也还好,可偏偏那两位压根不上钩,那么你们日月中堂被放在了什么境地?你自己想过没有?”
“日月中堂是在配合陛下的戏,帮他重拿轻放,他不会真想杀了战功赫赫的苏老将军。”
公子无忌头疼,说到:“对,那时候苏家父子回来了,沉冤昭雪了,那么你们日月中堂就落得个劫持朝廷重臣的罪名。”
这些的确是宋子筠没有想到的,她忽然记起,自己走前堂主的神情。这下她终于明白了,当时老堂主为什么一脸无法言说的苦涩。那么,老堂主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那他们日月中堂几千几百年来,都忠心不二地坚守心中大义,又有什么意义。
宋子筠不敢想下去,毕竟她是太年轻了,面冷心热,耳根子软,知道自己再听下去,可能就此投降了。
公子无忌一直在关注她的表情,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步步紧逼之后要有适当的松弛。于是语气又软了下来,对宋子筠说;“阿筠,我一直在等你,我们还像从前。”
“不必了。”
“阿筠!”
“你此次来这里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陛下办事。”
“那就管好自己的事。”
公子无忌语塞,只得叹了口气。
萧兰听的云里雾里,只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也是相当的不简单,似乎还是多年的旧相识。小满一脸贼笑地打量了一下他,说到:“就你还觊觎我大师姐,我看没戏。”
萧兰又给他来了一个脑瓜嘣,道:“继续听。”
“此地确有巫蛊作乱,不过作乱之人已然伏诛,剩余毒虫有金水道长在处理。”宋子筠简要地给他说了下蛊虫一事。
“金水?可是青城山的金水?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可是有何问题?”
“倒也没有,只不过他叛出青城山已经多年,音讯全无,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方。”
“他对南疆毒虫颇为了解。”
公子无忌连忙追问:“那么奏响昨夜那首曲子的也是金水道长吗?”
“并非,弹奏的另有其人。”宋子筠立刻警觉了起来,“你听到了昨夜的曲子?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区区一件巫蛊作乱的小事怎么可能让你出马,更何况衙门压根就没有将此事上报。”
小满看了萧兰一眼,以小满的机灵劲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萧兰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谈的太好听了。”
就在此时,小满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僵硬地将头一寸一寸得转向后面。正对上了一只猩红都大肉虫子。虫子足有几丈长,身体两侧长满了爪子,正在对着二人张牙舞爪。
“妈呀!”小满大叫一声,就想抱住萧兰放血,一看,萧兰早已经跑到了玄戈队伍后方。
小满只好边跑边骂,心中将萧兰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那大虫子一经露面,就直扑人群冲过来,黑压压站定的玄戈立刻都慌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