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法择 第41章 蚕岛（十一）

上一秒，眼前还是一滩袭来的粘液。

下一秒，四周就变成了冷白色的墙面和泛着金属光泽的操作台，耳边还响着机械设备的阵阵嗡鸣。

秦家乐有一瞬间的怔愣，自己明明被克里斯绑在玻璃花房前的廊柱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空间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困缚着手脚的绳索不见了踪影，他身上也不再是原本的衣物。

白色领口严密整齐，干净的袖口微微收紧，涤棉混纺的白褂长及膝上，胸口还挂着一块象征着身份的名牌。

这是……

秦家乐惊异地看着自己这一身与蚕岛研究员无异的装扮，刚微微回过神，突然四周响起了滴滴的警报声。

几乎同时，不远的房门倏然被从外打开。

“快！”一个同样研究员模样的人冲了进来，一边扑向秦家乐，一边急声说道，“快走！实验区有两个样本异能失控，逃出实验室了。上面下达命令让所有相关研究员立刻动身追回。”

“什么样本？”秦家乐还没反应过来，嘴就不受控制地问道。

“还能是什么样本，实验样本呗。”那研究员闻言，皱着眉头拉了拉秦家乐，虽然着急，但还是跟他详细地解释道，“B区的18号和30号，一起出逃了。”

……

跟着队伍穿过车道，沿路往西侧的海岛崖口追去的时候，秦家乐脑子里完全是乱的。

如果克里斯没说谎，B-18和B-30就是左岩和乔悦东。

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幻象，这里重演的就是当年他们在蚕岛发生的事。

克里斯说乔悦东杀了左岩，而现在幻象告诉他，左岩带着乔悦东逃出了实验室。

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亦或者都是假的？秦家乐无比心焦，急于追上两人寻求一个答案。

不仅仅是他，追缉队列里的所有人都心急如焚。

逃跑的两个实验样本中，B-30是正要送去焚毁的废弃样本，姑且不提；但B-18可实打实是即将提级至A区的珍贵研究资源，如果遗失，先前的许多成果都会付之东流。

就算不提样本本身，一旦蚕岛秘密实验区的事情泄露出去，那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和祸端也绝非寻常价值可以衡量。

一行人电掣风驰，从蚕岛中央的园区一路向外，最终在西面的一处断崖前发现了目标。

太阳即将西沉，余晖洒在悬崖边，将被水拍击过的岩壁染上一层温暖却虚假的金光，海风从崖底呼啸而上，带着些微腥涩与咸意。

两个身影互相依扶着，就那么摇摇欲坠地站在崖边。

明明早有预料，但看清他们面容的那一瞬间，秦家乐的心跳还是重重敲了一下。

隔着几年时光，也隔着真实和幻想，左岩和回忆中不太一样了。

秦家乐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一天见到他的时候，左岩躺在运往焚化厂的车上，不像死去了，而像只是睡着了。

他的脸比平时更苍白，也更安静。

缓缓合上的车门隔断视线，也隔绝了往后的许多年，而现在看着他汗渍与血迹混杂着的面容，身上布满了因异能“融合”实验而出现的羽状皲裂，秦家乐几乎认不出来。

这个老实而怯懦的孩子，从到达这座海岛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想过不禁允许擅自离开，所以当他背着朋友在乱石丛生之间慌不择路地奔跑了许久之后，前方的路戛然而止。

秦家乐看得出左岩的慌乱和无措，他不敢回头，近乎是狼狈地跌在地上，背后的乔悦东也脱力歪倒，不省人事。

海风从崖边吹来他的声音，呜咽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秦家乐只能看清左岩被风鼓起的袖口下，瑟瑟发抖的手臂。

“把人带回来。”突然，站在秦家乐身前的高级研究员抬了抬手。

话音落，周围的人纷纷开口应是。

等等。

秦家乐想说等一等，但话不知为何卡在喉咙，脚下却不由动了起来。

一众研究员慢慢靠近崖边的两人，包围圈越来越小，左岩瑟缩在乔悦东身边，警惕而又畏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明明都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面对眼前的乔悦东和融合了异能左岩却没有半点的迟疑和顾虑。

乔悦东已经失去了异能。

至于左岩……没有人将这个胆小鬼放在眼里。

可他们都忘了，正是这个胆小鬼把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从层层封锁的实验室里救了出来。

就在最前面一名研究员即将触碰到乔悦东的瞬间，左岩猛然扑了过去。

“别碰他！”

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惧，却掺杂着一丝厌恶和决绝，手触碰到那名研究员的一刹那，谁也没有想那研究员突然浑身一颤，胳膊以极快速度回弹折叠到了一个无比扭曲的角度。

“啊——”

那研究员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其他人纷纷停步，警惕而又戒备地围着不再靠近。

为首的高级研究员眼神一亮，他取出一个通讯器，低声说道：“B-18异能畸变了，由含羞草仿生进阶出了触感共鸣，他碰到的东西会出现极度敏感状态、瞬间“闭合”并产生巨大的弹性反冲。”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缓缓皱起了眉头：“是的，可是……”

后面的话被打断，对面又说了几句，这名高级研究员颇为失望又妥协地叹了口气。

“是，我知道了。”他恭敬地应了，然后挂断通讯器，转向在场众人宣布道，“B-18实验体执行销毁。”

秦家乐闻言身形一僵，猛然看向那高级研究员。

他还没来及开口问，另一旁的一人也是不解地开了口：“销毁B-18？为什么？失败的实验样本不是B-30吗？”

“刚刚收到消息，负责B-30的中级研究员崔康义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此话一出，众人都噤了声，那高级研究员继续平静说道：“虽然他擅动实验样本死有余辜，但是也算侧面激化了一下B-18，结果显而易见。”

“B-18为了保护B-30击杀了崔康义，为了阻止B-30被送去焚毁带他逃出实验区，如今又畸变出了进阶异能。”高级研究员冷冷的眼神扫向提问那人，“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B-18实验体的情绪的靶点是“恐惧”。

风在崖边肆虐，卷起地面上零散的尘埃。

那高级研究员抬了抬手，四周的人纷纷伸向后腰的地方。

秦家乐见状，快速将手背到身后一摸。

跟着猎风执行了那么多年的任务，那触感轮廓令他无比熟悉——能源枪。

秦家乐瞳孔骤缩，猛地甩了甩头，克制住这具身体下意识地拔枪动作，赶在众人射击之前飞身冲了上去。

他想要上前护住二人，看在左岩眼里却变成了威胁与攻击。

面前是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唯一退路和生机只有身后。

左岩飞身上前，一边抬手挡下冲向他们的那名“研究员”，一边狠下心来，一把将倒在身边的乔悦东推下了悬崖。

风浪卷起白色的水沫，瞬间吞噬了那道身影。

左岩站在崖边，目光紧紧追随着坠落的人，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指尖仍然残留着乔悦东的温度，可再次攥紧的时候，只有潮湿的风穿过。

左岩闭了闭眼，转过身，任由心脏被贯穿而过。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像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围墙，生死分割了两个世界。

……

秦家乐感觉颈间传来一股熟悉的巨力，瞬间像是将他的灵魂活生生拽出了身体。

下一瞬，人已经站在十几米开外，耳边还响起了一道熟悉而隐含惊喜的声音：“梁郁！”

秦家乐定睛看去，拎着他脖领的正是梁郁，而声音则来自唐琢。

此刻，唐琢不远处倒着一个人，他也穿着研究员的衣服，脸却是全然陌生的。

秦家乐看了看他胸前的名牌，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已经恢复的衣物，恍然——地上这人就是他方才所用的那具身体，而那灵魂出窍的感觉也的确不是错觉。

只是……

秦家乐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没了声息的身影：“他怎么……”

“被甩过来的，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唐琢看了秦家乐一眼，一阵后怕，“你直直往上冲，左岩的手碰到你的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反冲力，如果不是梁郁出手快，现在就是你躺在那了。”

秦家乐被他说的一懵，随即暗暗松了口气。

他刚想接话，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向着梁郁二人周围看了一圈，有些焦急地问道：“琢哥，梁哥，你俩怎么也在这里？我姐她们呢？”

前往园区救那些昏迷之人的唐琢和梁郁此刻就在自己身边，而与自己一起被克里斯抓起来的秦家欢和乔悦东却不知去向。

秦家乐想起进入幻象之前，克里斯癫狂又充满攻击的神态，不由一阵担忧。

想起秦家乐尚且不知道乔悦东已经死了，现在秦家欢又不知去向，唐琢沉吟片刻，正斟酌着如何开口。

突然不远处一块礁石后面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家欢三五步来到几人面前：“我在这。”

说完，她又解释道：“抱歉队长，你和梁哥刚刚突然出现，我分辨不出你们是真是假是敌是友，就先藏了起来。”

唐琢闻言一愣，疑惑又警惕地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这？”

秦家欢被他质疑的语气弄得心里打鼓，却还是老实回答：“是，我一路跟着家乐，从园区那边追过来的。”

“我是跟着乔悦东他们俩个来到这个崖边的，半路碰上了这个研究员队伍，在里面看到了家乐。”唐琢说着，意有所指地看向秦家欢，“但我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秦家欢会意，同样点点头：“我也没感知到你。”

如果说唐琢的感觉可能出错，但秦家欢的感知异能总不会出现问题，唐琢又没有梁郁那样的屏蔽异能，唯一解释就是，他当时和秦家欢也不在同一个空间。

而两个空间交联的基点或许就是秦家乐，或者说秦家乐所依附的那具身体。

想来，是因为梁郁把秦家乐的精神分离出来的缘故，他和秦家欢才能重新看见彼此。

可问题又来了，既然他触碰不到秦家乐，那梁郁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思及此，唐琢看向一旁的梁郁，此刻这人正魂游天外一般不知在看哪里。

刚才自己叫他，他也完全没有回应。

唐琢心下疑惑，又叫了梁郁一声，问道：“你之前也一直在这里吗？”

话音落，唐琢看到梁郁的身形一顿，然后缓缓把头转了回来。

他没说话，给了唐琢一个颇为复杂的眼神，然后又转回身去，任由唐琢怎么问都不再搭理了。

唐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