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 第7章 第 7 章

春梓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在轩客楼和春樱聊天，说着说着，春梓走到了窗边——她走到了窗边，她四肢完好，双腿健全。她正伸出手指向远方，忽然，周遭一切沦为火海。春樱在求救，火苗即将将她吞噬，她大喊着：“救命啊，春梓！救我！”她奔向春樱，就在马上要触及她的指尖时，一把锋利的玄剑从春樱的胸膛穿了出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春梓还来不及反应，春樱已经倒下。

春樱身后站着郑良，他嘴角微笑着，伸出舌尖舔舐锋利剑刃上的鲜血；忽然，郑良的脸又幻化成韩易的脸，他面无表情，张开口，居然能说话——他对春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往东，去荒海……

往东，去荒海……

往东，去荒海……”

“做噩梦了吧？”周卫的声音传来。

春梓睁开眼，周卫立在一旁。

天色还是黑的，但雨声停了。潮湿的空气里飘动着泥土翻新的气息。

昨日晚餐之后，春梓在门边寻了个清净角落入睡。

门外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白色信鸽在深黑色的夜空中远去。

消失的尽头，是一弯冷月。

周卫迈进来，将大门合上。门轴年久失修，转动发出生涩的声音，混着在一众打鼾中，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可以再睡会儿，”周卫见春梓仍睁着眼睛，“还有半个时辰。”

春梓淡淡“嗯”了声。

“明日你跟铁柱的车马走，他们负责后勤，在队伍最后，速度不会太快。如果实在跟不上，你也可以上马车休息。”周卫的眼睛瞥到春梓腰间，黑暗的夜色里，那里有着淡粉色的光。

春梓换了个姿势，将荷包藏到身后。

再一抬头，周卫已经没了踪影。

-

清晨又下起雨来。

比起前几日的滂沱大雨，这样的毛毛小雨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等到天色亮堂，春梓发现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镖队。队伍由周卫领头，他骑着一头黑色的骏马，身旁的趟子手高举倒三角的黄色红边旗子，上面绣着“虎镖”二字。他们身后的镖师统一穿着黑色劲装，每二三十人押着七八车货物，是为一组，一共有三组。最后才是铁柱几个杂役赶的四五匹骡子马车。

副标头李沐风骑着棕色骏马在队中和队尾游走，用哨子与领头的周卫接应。

春梓拄着拐杖，按照周卫的吩咐，跟在后勤的骡子旁。后勤领头的人黑石，黑不溜秋，一双小眼睛又黑又亮，做事沉稳干练；底下一人叫铁柱，高高大大，性子憨傻，这是他最后一趟镖，只为回去娶心上人翠翠，黑石老喜欢用这事逗他；还有一人叫三娃，在黑石和铁柱斗嘴时总是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春梓一路上听他们插科打诨，倒也听到不少新闻。

“你说江州的瘟疫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整个州都封锁了起来。”三娃说。

铁柱眯起眼睛，老神在在：“这事儿去年春天就有了征兆。每年立春是江州的海节，渔民为了报答荒海的馈赠，立春前后三日都会禁渔，并且会用丰富的祭祀活动朝奉荒海的神灵……可偏偏去年立春之日，有人下海捕了鱼，这一下惹怒了荒海之神，瘟疫毫无征兆从那个村子流传起来了。但凡有人沾染上，必定是三日之内七窍流血身亡。好在官府行动及时，封了村子，瘟疫才没有蔓延开来。”

“那是哪个村子？”三娃接着问。

铁柱忽然神情一变，摸了摸鼻子，吐出两个字：“鹿城。”

“鹿城？！”一听这话，三娃眼珠子快跳出眼眶，“我们这趟不就是去鹿城？”

“听他乱讲！”黑石一巴掌拍到铁柱后脑勺，“话说八道，动摇军心！那边是药王谷所在之地，怎会是瘟疫之城!”

“我哪里乱讲了？我那天听到当家的……还讲，这瘟疫就是药王谷弄出来的。他们擅长治药，肯定也擅长治毒……”

铁柱还想争辩，黑石又给他一巴掌：“你到底想不想娶翠翠？”

“我娶翠翠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想活着娶到翠翠，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铁柱一脸懵，但看见黑石一脸愠色，不敢再多嘴。

周围的空气随着方才铁柱的一惊一乍，忽然安静下来。

队尾的人无声地交换视线，大家显然事前都不知道这个信息。车轱辘依旧往前走着，如丝的细雨编织硕大的网，笼罩着整个镖队。

走了几步，铁柱瞧见默不作声的春梓，不由说道：“小兄弟，想什么呢？年纪轻轻离家出走，是不是怕了？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春梓回神，看着黑石，却道：“回家是什么感觉？”

黑石大笑道：“这话问的，回家就是四仰八叉躺着、媳妇儿鞍前马后伺候着，还能有啥感觉？”

春梓轻轻抿了下唇，黑石见她那神情并不是想笑，又问道：“听你口音像江州人？当家的说你怎么又是从旬州澜洛城来，要去荒海？”

“是的。”

“咦，你从澜洛城来，那你知不知道几个月前澜洛城里的那场大火？”三娃插话进来，“听说火从城里最大的酒楼烧起来，最后烧掉了一条街，死了好些人。”

春梓低头不语。

“你难道不知道？”三娃追问，“不可能吧。那么大的火。”

“我知道的。那场火很大，”春梓似乎说得有些艰难，“整整燃烧了三天，官府后来隔断了街上的建筑，让大火烧到无物可烧，火才渐渐停下来。”

“那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三娃又问。

春梓再次低下头。韩易被人一剑刺中了心脏，春樱为了救她也被划破的胸膛。只有她爬了出来。

这幅表情让黑石察觉到什么，他拍拍三娃，将话题岔开：“小兄弟，你这趟回了家，就别由着性子离家出走了。我看你身子骨弱，腿脚也不好使，你当初是和家里生了多大的气啊，从江州跑到了旬州。你家住江州哪个城市？”

春梓抬起头，有些迷茫：“我记不起来了，但我知道得去到江州、要去往荒海。”

黑石：“什么叫记不起来了？你咋了，脑子被人打傻了？”

周围一阵哄笑。

正说着，前面一头棕色的骏马奔来，见众人肆意大笑，李沐风面色极为不悦，呵斥道：“干什么，零零落落，像什么话！队伍都走散了！前面马上过河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河？哪里来的河？”铁柱脱口而出，“不说都是旱路么？”

李沐风恶狠狠地剜他一眼，一拍马屁，急忙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