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路无归 第3章 第 3 章

“刘员外是真的被吓尿了裤子？”春樱笑嘻嘻地问道。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陈大说的。”“夜莺”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柳妈妈这招可真够狠的，”春樱一边洗衣服一边总结，“没有赔一个姑娘，只是送了一份言辞恳切的书信，再加上闭门谢客三天，这事儿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春樱再一次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这位在初夏时节仍被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眼里是深深的不解，“你说你不是夜莺，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她长得如此一模一样？”

“夜莺”半眯着眼睛：“我不是叫‘春梓’？”

“这是我给你取的名。你看这院子里，一棵樱树，一棵梓树，所以我叫春樱，你叫春梓。”

“我知道，春梓，梓树，”春梓抬头仰望眼前这棵高大的乔木，初夏时节，枝繁叶茂，不禁喃喃道，“梓树……梓在《山川经》记载，桑梓是故乡的意思……”

春樱见她有些低落，低声问道：“你当真一点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春梓缓缓垂下头，捏了捏自己干瘪的下半身布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到底是怎么失去双腿的？”

春樱也深深叹气一声：“你都问了我四遍了。不过看在你脑子出了问题的情况下，我再和你说一遍吧……”

春樱絮絮叨叨地开始了第五遍。

“那天晚上是我发现夜莺姑娘不见了的，我是夜莺姑娘的贴身侍女，那日晚上我打了水，进屋服侍，却发现夜莺姑娘的房间空了。再一看，西边的窗户开着。我想肯定是遭了贼，于是大喊‘有贼！’。柳妈妈带着三个龟公冲了进来。柳妈妈环视一周后，立刻断定这是夜莺自己跑了，当晚即可发动所有的人去寻找。那还是初春，春寒料峭的，还下雨，我们找了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我还被冻感冒了。”

“我是那晚被找回来的吗？”

“不是。你是被青云帮找到的。第二天晚上青云帮的韩易传来消息，让柳妈妈去接人，就……就把你接回来了……”

“我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还感冒着呢，头晕脑胀地被陈大叫起来。进了夜莺姑娘的房间，我立马就吓醒了。我们都以为睡在床上的是夜莺姑娘，我大哭起来——床上那个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脸又青又白，像鬼一样；头发是散开的，不但是湿的，还很脏，裹了很多泥巴；最可怕的是你的身体！你穿一件男人的青色长褂，长褂下摆全是红的！是裹了泥巴的血！像刚刚从阎罗地狱里爬出来！我哆哆嗦嗦地给你把外面的褂子解掉，很奇怪，你内衬的衣服很漂亮，我从来不知道夜莺姑娘有这样美妙的衣服——质地又轻柔又细滑，一点也没被弄脏，甚至都没染上血，而且颜色我也说不上来，好像随时都在变换，反正就是很美；但你的下半身，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有人……有人用我劈柴的斧头，直接拦腰给你砍断了！”

回想到当时情景，春樱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春梓平静地听着，好像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她。她接着问：“那然后呢？”

“然后城里百草堂的祝大夫来了。祝大夫是我们澜洛城里最出名的大夫。我守在门外等候使唤。直到丑时祝大夫才出来。我问夜莺姑娘怎么样，他只摇头。过了三天，柳妈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把药王谷的司清真人请来了，司清真人保住了你的命，但也带走了你那一身漂亮的衣服。”

“这么说来，是司清真人救了我……”春梓喃喃道。

“春梓，你也真是福大命大。司清真人走时说，他已尽力，是生是死，全靠你个人造化。柳妈妈也焦烂了额头。刘大人她是得罪不起的，别说在澜洛城，就是在整个旬州，刘大人讲话也是很有分量的。夜莺姑娘要是真的跑了，我们这万花阁也别想开了。”春樱叹气道。

“那夜莺为什么要跑？”春梓又问。

“因为……”春樱四下看看，凑过来悄声说，“我给服侍过夜莺姑娘洗澡，刘大人……好像打她！”

“打她？”

“嗯！我见过夜莺背后的伤，有一条条的，也有一块块的，红的紫的，还有破皮结痂的……”最后几个字春樱说得讳莫如深，脸上流露出和她小小年纪不相符的神情。

“这么说来，这个夜莺也是苦命之人……”春梓轻轻一叹，“那你是怎么认出来我不是夜莺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我最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春樱索性把衣服往水里一扔，看着春梓，百思不得其解，“夜莺姑娘的后背是干干净净的一面玉，但你的后背有纹路！要不是知道这一点，我真的分不出你们谁是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比双胞胎还像！”

“有那么像？我背后是什么纹路？”

“是……”春樱小声说了句，“像是黥刑刺到了背上……”

“什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是很好看的纹路，就像对称的蝴蝶翅膀……”春樱也说不好那个图案。若说是黥刑春樱也不信，一来黥刑没有刺在背上的，二来那纹路轻柔飘逸，像天生长在她背上，像是一件工艺品，一点也不像是受刑给刺上的。春樱细细打量春梓，“不过现在你醒过来了，我又觉得你俩好像也没那么像了。反正就是又像又不像，真是奇怪。”

春梓说不出话来。

她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两个月前。她记得自己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一切都好陌生。她好像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忘掉了一切。她不知道沉睡前她在哪里，醒来这是哪里，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人叫她夜莺，她叫夜莺吗？

她茫然。

脑子是空的，就像有人漂白了她的记忆。

然后她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她只有上半身，她没有腿！

她为什么会没有腿？

是谁这么残忍，砍掉了她的双腿？这一刀下去几乎致她死命，究竟是谁要这么对她？

这一切，和她的失忆又有关系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

幸好她有一张夜莺一样的脸，柳妈妈留下了她。春樱在后院的房间里给她搭了个小床，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她没有名字，春樱就给她取了个最简单的：春梓。

“我叫春樱，你就叫春梓吧！”春樱笑嘻嘻地说道，“我俩都是后院的一棵树！”

于是她有了名字，叫春梓。

“阿嚏！”一阵风吹过，春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艳阳高照，可她还是畏寒。

春樱起身将她推到避风处，春梓又问道：“对了，上次让你帮我打听那颗海螺珠，有信了么？”